“小,小,小……”眾賭客高叫著為張仨助威,而這一把,朱楨卻壓的是個“大”。 “開,你倒是開呀!”張仨站到一把椅子上高叫著。 鐵盅裡已經沒有了“叮叮當當”的骰子碰撞聲,荷官略一猶豫,還是輕輕揭開了盅蓋。 “一二三,小”,荷官叫道,眾人一片歡呼,張仨中了。 荷官無奈地從身後取出一錠五十兩大銀,用竹耙子推到張仨麵前,又順手撈回了朱楨的十兩銀子。 朱楨又從錢袋裡倒出一錠銀子準備押注,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錢袋已經癟了,這是他最後一錠銀子了。 朱楨剛要押注,張仨伸出胳膊攔住他道:“兄弟,我手氣旺得很,隨我押就是。”朱楨點點頭。 “再來”,張仨一腳踏在椅子上,豪氣沖天地沖著荷官喊道。 荷官笑了笑,也沒當回事,畢竟一回兩回恰好蒙中了,也是常有的事情,隻要賭客接著賭,那就是十輸無贏。 張仨一把將金錠和剛迎來的五十兩銀子,全部壓在“小”上。 其他賭客也紛紛跟著押在“小”上,隻有少數幾個考慮再三,押在了“大”上。 荷官開始搖鐵盅了,一陣“叮叮當當”聲中,眾賭客群情激昂,齊聲大喊著“大、大、大……” “再搖三下,大小通殺”,荷官照例又使勁地搖了三下鐵盅。 張仨回身向眾人做了個“噓”的手勢,眾人瞬間安靜下來,畢竟他押注最多,若是贏下這把,連本帶利能贏下來二百兩銀子,可真不是個小數。 借著回身一“噓”的功夫,張仨看得真切,書生用右手正在研墨。 鐵盅中“叮叮當當”的聲音停止了,荷官可以啟盅了。 “慢著”,張仨大叫一聲,一把將麵前的押注,一股腦移到了“大”字上,叫道:“剛才是牛刀小試,自然要押‘小’,第一把贏了就變成了大喜過望,自然要壓‘大’才是!” 按照賭坊規矩,隻要還沒啟盅,賭客隨時可以調整買大還是買小。 荷官愣住了,這一愣神的工夫,不少賭客也瞬間將自己的押注從“小”字上換到了“大”字上。 “大、大、大……”賭客們大叫著,誰手氣好他們自然跟風押注,張仨手指著荷官,大叫著“輸……輸……輸”,大有指點江山之勢。 啟盅了,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三粒骰子,一粒三點,一粒五點,一粒六點。 “三五六,十四點大!”荷官叫道,眾賭客“嗷”的一聲聲震屋瓦,這下跟著張仨下注的賭客全都贏了。 荷官隨身後耳語幾聲,兩個人搬來了一個大鐵箱放在荷官身旁,荷官從鐵箱中先拿出兩錠五十兩大銀賠給了張仨,隨後,又拿出一些小銀錠和散碎銀子,賠給了諸位賭客。 荷官問張仨:“小夥子手氣旺,你還玩嗎?” “玩,乾嘛不玩”,張仨擼了擼袖子,大笑道:“爺今兒出門,眼見兩隻喜鵲喳喳叫著辦那事兒呢,那可是喜上加喜,大大的吉兆啊。” 朱楨一邊收銀子,一邊不解地問道:“喜鵲在辦什麼事,還能喜上加喜?” 眾人哄笑起來,一個賭客看著朱楨,將兩隻手手掌上下重疊,一前一後摩擦道:“看,就是這樣辦事!” 眾人又大笑起來,朱楨一本正經地問道:“這樣不是‘王八’嗎?”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絡腮胡子叫道:“好兆頭,喜鵲和王八都是‘五喜’之一,好兆頭,接著賭,今兒必能發大財。” 賭徒最信這個,“五喜”指的是燕子飛來狗認主,王八進門喜鵲來,枯樹逢春發新芽這五件事。 有賭客問朱楨道:“你今兒可見過王八?”朱楨想了想,今早還路過府中池塘邊,那裡麵有魚兒和烏龜什麼的可不少,他就點了點頭。 眾賭客嘖嘖稱奇,人人信心大增。 荷官重新拿起骰子放入鐵盅,問張仨道:“這位客官,可還要押注?” 張仨點點頭隨手一推,將手裡金銀全部押在了“大”上,心中暗忖,待會隻要留意書生,那還不是把把穩贏啊! 果不其然,在荷官又喊出“再搖三下,大小通殺”時,張仨偷偷瞄見,書生慢慢在用左手研墨。 就在“叮叮當當”停止的一剎那,張仨將金銀全部從“大”字上,挪到了“小”字上,嘴裡還嘟囔著:“諸位,從來童謠裡‘小喜鵲’的,可曾見過叫‘大喜鵲’?天意難違,這把得押‘小’!” 一眾賭徒閃電般將押注也從“大”字上轉移到了“小”字上。 “輸…輸…輸……” “小…小…小……” 張仨更是趾高氣揚,大叫著:“小喜鵲,叫喳喳,姑娘來到我們家,姑娘姑娘你坐下,我倒後院把雞殺,吃了雞你要聽話,我說乾啥就乾啥,來來來,我剛買了新床榻,咱倆躺下說說話……” 眾人大笑,朱楨沒聽過這等調調,微紅著臉也撫掌大笑。 賭客的叫喊聲震耳欲聾,荷官手都顫抖起來,眾目睽睽下,顫巍巍地打開了盅蓋。 張仨不用看,也知道是個“小”,果不其然,一陣歡聲雷動,三粒骰子果真一粒四點,兩個一點,開了個六點小。 這一把張仨連本帶利翻到了四百兩銀子,朱楨也跟著撈回了不少。 “哇哈哈,發財啦!”朱楨喜笑顏開,抱住張仨使勁搖晃,張仨心道,你平日揮金如土,怎麼這點小錢就興奮成這樣?他卻不知道,這可是朱楨平生第一回靠自己本事賺錢,那感覺能一樣嗎? 果不其然,憑借著看“研墨手”的本事,不過四五把,張仨翻著跟頭贏錢,眨眼間麵前已經堆起一座小銀山,估摸著怎麼也超過兩三千兩,另外還有大小銀票一摞子,裡麵光麵額千兩的龍頭銀票就有好幾張。 朱楨把把跟著張仨押注,不但撈回了本,還盈餘五六百兩銀子,開心得捶胸頓足像個孩童一般。 荷官不停地擦著汗,他做這一行也十幾年了,哪裡碰到過今天這樣的硬茬子啊,每一把都不按常理押注,每每在最後時刻改主意,自己又有什麼辦法?不過,令他稍稍心安的是,自己每一把都是按照書生的指揮在開大小,他覺得東家應該不會過分苛責自己。 吵吵嚷嚷中,下一把又開始了,荷官賠著小心將骰子放入鐵盅中使勁搖晃起來,張仨將全部賭注一股腦地推到了“大”字上。 在他看來,先押注到哪個字上並不要緊,隻要盯住了白麵書生的“研墨手”,臨時調整就是了。 果不其然,其他賭客也紛紛跟著張仨,一起押“大”,一個“大”字上,瞬間被金銀放得滿滿當當。 一陣骰子“叮叮當當”聲過後,馬上就要開盅了。張仨卻偷瞄著看見,書生這回負手而立,看著眼前的畫似乎在思考什麼,並沒有伸手研墨。 “慢”,張仨大喝一聲,兩手前伸,一把將身前的金銀和銀票攬了回來,叫道:“不好意思,這把看不準,先歇歇再說。” 張仨也明白今天贏大了,最合理的方式當然是見好就收,說白了,自古以來能開賭坊的誰家也不好惹。不過今天張仨可不怕,原因很簡單,看看身邊朱楨興奮得有些潮紅的臉頰,他怕誰? 張仨撤注了,一瞬間其他賭客七手八腳也撤回賭本,“大”字上,連一個銅錢都沒剩下來。 荷官欲哭無淚,這都是什麼事啊,這把居然無人投注,開不開盅都一樣了。 張仨脫下外衣,把麵前的銀子包起來扛在肩頭,笑嗬嗬向賭坊走去,他要故意激怒書生,今兒是來找茬的,這書生八成是賭坊的正主。 果不其然,書生抬起頭來,說道:“小兄弟,手氣不錯嘛!” 張仨把銀包咣當一聲放在書生麵前的桌案上,桌案上,《墨色茶花圖》已經畫完,真是宜濃宜淡,清洌高雅,看得出來這書生書畫方麵還是很有些功力的。 在畫作右上角,書生正準備題跋,卻還沒有動筆。 “這幅畫兒畫得不錯”,朱楨走過來笑道:“以水墨畫茶花,大雅,大雅!” 張仨卻不以為然道:“雅什麼?茶花都紅的、白的、粉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誰見過黑色茶花?” 書生一笑,信步走到墻邊,拿起剪刀為一株茶花剪掉一片枯葉,張仨和朱楨望去,頓時吃了一驚,原來一溜茶花中,當真有一株墨色茶花,花瓣如墨玉一般極為特殊,茶花向來以赤色為佳,這株墨色茶花很是少見。 朱楨看了看黑色茶花,笑道:“殊種茶花,也算難得。” “輸?”張仨笑道:“咱們兄弟今兒可是大賺特賺,跟‘輸’字可不沾邊哦!” 書生“哦”了一聲,突然笑起來,回到桌前提筆在茶花圖右上角寫下兩句題跋——“誰道赤為尊,殊種出武昌。” “謝了啊”,書生擱下筆,拱手道:“若不是兩位啟發,這句題跋怎能信手拈來!” 朱楨本想還禮,不想手裡提著一大袋銀子沒法拱手,隻得笑了笑。今天他贏了不少銀子,心情實在大好。 “二位這是要走嗎?”,書生問道。 張仨笑道:“不搶不偷,見好就收,哈哈,贏大了就該趕緊走,萬一再輸回去可就糟糕了。” 朱楨在一旁也笑著出言附和,他手裡也提著一大包贏來的銀子,手感極好。 書生哈哈大笑起來,朗聲道:“賭坊裡有句俗語,叫英雄好漢不怕輸,贏了就跑是……” “是什麼?”朱楨問道。 朱楨身後,荷官叫道:“贏了就跑是母豬。”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朱楨氣得臉都白了,張仨表麵氣鼓鼓的,心裡卻暗道:“這書生來尋晦氣了,這一回得讓他知道鐵板為什麼這麼硬,花兒為什麼這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