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廟(1 / 1)

戲臺邊看熱鬧的人群還未散去,不少人翹首以盼,想知道茶坊中是何方神聖。   藍玉老成持重,在他的建議下,朱元璋一行從茶坊後門悄悄離開了。走出十字街口不遠人群漸稀,張仨領著眾人沿著大街向鐵匠廟而去,三輛馬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一路上,朱元璋等人信步而行,福清蹦蹦跳跳看什麼都新鮮,嘗嘗炸糕,吃吃糊湯粉好不快活。尤其還碰到一個紙風車小販,小販認出她是剛才教訓盧魁的女子,居然說什麼也分文不取,直說是送給“女俠”的,把她喜得像個孩子一樣高興。   張仨暗暗思考了一下,待會見到張定邊,估計他也不敢說出自己是冒牌貨,心裡又底氣十足起來,暗自竊喜自己這“戰神之後”的身份是跑不掉了。   眾人穿街過巷,來到蛇山腳下的老街,遠遠望見了鐵匠廟。   臨近鐵匠廟大門,有府衛軍軍官上前盤問,伍二亮出一麵腰牌,軍士飛跑去稟報。須臾,一名軍官來到廟前查看,正是府衛軍副千戶熊百瞳。   張仨見到熊百瞳,不住地擠眉弄眼,熊百瞳也是聰明人,接過腰牌一看,隻見腰牌為紫銅製成,正麵和背麵刻有鯉魚兩尾,一尾頭向上遊,一條尾朝上舒,兩魚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設計十分巧妙。   “穿宮牌!”,熊百瞳兩眼發直,驚出一身冷汗。   明代對官吏所佩帶的腰牌有嚴格規定,不同級別、身份的官吏佩帶不同質地、形製的腰牌。比如說“穿宮牌”級別就很高,能夠自由出入皇宮內院,擁有著麵腰牌的人無一不是天子近臣。   張仨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口邊,做個“噓”的姿勢,熊百瞳心下了然不敢叫破,當下讓手下軍士打開大門。   “叫小六子來”,朱元璋吩咐一聲,當先向廟門行去。伍二交代熊百瞳一聲,熊百瞳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回話都結結巴巴了,趕緊飛跑著前去通知楚王。   臨近廟門,常茂和馬盛問道:“老太爺,俺兄弟能有怨抱怨,有仇報仇嗎?”   “哈哈”,朱元璋大笑,點了點頭道:“就知道你哥倆心裡有氣,放手去做吧!”   “得嘞!”常茂和馬盛從身後布囊中取出兵器,這兩人身材高大壯碩,一個手持鐵杵,一個手持鐵錐,都是實打實的重兵器。   廟門左右有兩隻石獅子,兩人手持兵器,相視一眼,掄圓了鐵杵和鐵錐砸向石獅子,兩聲巨響過後,石獅子被砸得腦袋崩裂。   兩人並不停步,如同一陣狂風般卷向廟門,“轟—轟”聲中,又把廟門開了膛。   朱元璋並不阻止,隻是笑盈盈地跟在兩人身後走進廟門。張仨跟在朱元璋身後,心中暗道乖乖嚨咯咚,朱元璋這哪裡是要和老友喝一壺呀,一見麵就夠人“喝一壺”了。   廟中石臺階下,一排石人石馬算遭了殃,常茂和馬盛怪叫連連一路砸過去,石屑紛飛中石人石馬倒塌一片,個個缺胳膊少腿。   這麼大的動靜,震得守門軍士們個個牙根發酸,但還得站得筆直。   砸完了石人石馬,兩人又準備砸了大樹下的石棋桌。   “阿彌陀佛,怎麼還打進來了!”一個獨臂跛腳的身影,從一棵枯樹後蹣跚而出,正是張定邊。   朱元璋擺了擺手,常茂和馬盛暫時停手。   “老貨,別來無恙”,朱元璋沉著臉,打量著眼前曾經的勁敵,他眼前的張定邊,斷臂跛腳滿臉皺紋,已然老態盡顯。   “方外之人,拜見皇上”,張定邊單掌臨胸,彎腰施禮。   常茂和馬盛見張定邊並不下跪,厲聲喝道:“跪下!”   “大白天的兩隻鳥兒呱呱叫”,張定邊微微一笑並不理睬,看到朱元璋身後的張仨,他耷拉著眼皮沒有說話。   張仨趕緊走過去,攙扶住張定邊,一副孝順模樣說道:“爹,皇上讓我帶路來看看您,您不是常說也想念老朋友嗎?”   張定邊何等聰明,嗬嗬一笑道:“隻是沒想到,老朋友卻是火氣不小,一路打進來的。”   常茂和馬盛瞪著張定邊,緊握著兵器,看樣子巴不得現在就沖上去和他較量一番。   “老朋友欠債也是要還的嘛!”朱元璋大笑,指著常茂和馬盛道:“這兩個後生,一個叫常茂,是常遇春的兒子,一個叫馬盛,是馬皇後的娘家侄子,你說說看,常家和馬家,你欠下了不少血債吧!”   常遇春是明朝開國大將,去世已經十幾年了,但常家當年死在張定邊手下的人可不在少數。馬皇後家更是和張定邊有好幾筆血債,他娘家兩個弟弟都是在戰場上被張定邊親手削了腦袋。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我張定邊就是有八百個腦袋,這輩子也還不完這些債啊!”張定邊仰頭沖天大笑,摸摸自己的光頭道:“老衲別無所長,就這顆腦袋硬得很,老朋友要了拿去就是。”   朱元璋搖了搖頭說道:“朕要你這老貨的腦袋做什麼,當夜壺嗎?”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間大笑起來,頗有老友相見之感,單看這份爽朗,誰也想不到兩人曾是戰場上不死不休的死敵。   兩人笑了片刻,朱元璋信步在鐵匠廟裡閑逛起來,走到正殿前,眼望著殿中威嚴的佛像,朱元璋笑道:“老貨,你每日就這般青燈古佛度過這十六年?”   張定邊笑了笑道:“兩耳不聞廟外事,拜佛念經清凈得很,也是一大樂事。”   朱元璋道:“那朕要不要也拜一拜這佛像?”   張定邊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說拜吧皇威何在?說不拜吧,佛前又眾生平等?   張仨在一旁插話道:“皇上,您不用拜。”   朱元璋用眼睛瞥了一眼張仨,問道“為何朕不用拜?”   張仨雙手合十,躬身道:“當世佛不必拜過往佛。”這話說得漂亮,朱元璋略一思索,捋了捋胡須,信步離開正殿。   在鐵匠廟裡走了一圈,朱元璋在柳樹的石桌前停下來,伸手把弄著幾枚石頭棋子,與張定邊有一搭沒一搭,天南海北地敘起舊來。   張仨乖巧地從鐵匠棚裡尋來幾個大碗,倒滿茶水端出來,仿佛主家待客一般。   朱元璋指著張定邊的斷臂跛腳問道:“你這老貨,當年戰神一般,於百萬軍中也能殺個七進七出,如今怎麼……”   “天下大定,那些殺人的手段不提也罷”,張定邊說道:“後來我自己砍了這條手臂,挑了腳筋,就是警示自己,不可再造殺孽了。”   朱元璋一驚,張仨等人也是一驚,原來張定邊居然是自殘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就在那兒!”張定邊指了指蛇山後崖,說道:“漢王就葬在那裡,我就當個守墳的老頭兒了此殘生也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朱元璋點點頭,他知道張定邊與陳友諒兄弟情深,隱居於此守墳也算最後的心願。   朱張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門外風風火火跑進一人,正是楚王朱楨,福清與常茂、馬盛圍過去,幾人頗為熟絡。   朱元璋擺擺手,讓朱楨先站到一旁,不要打擾他與張定邊敘舊。   張仨看到朱楨沖他擠擠眼睛,朱楨看到張仨出現在這裡,大喜過望,他在武昌府的好朋友可真不多。   朱元璋依然在與張定邊閑談,談及這些年出家為僧的事情,張定邊笑了笑,道:“老了,老了,老衲本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誰知你又找上門來了,讓人不得清靜啊!”   朱元璋反問道:“怎麼,朕千裡迢迢來見老朋友,你還埋怨上了?”   “談不上埋怨”,張定邊說道:“所謂成王敗寇,我當然知道自己是罪不容誅之人,隻是想來皇上心胸寬廣……”   “你個老貨也學會阿諛奉承那一套了”,朱元璋眼睛一翻,說道:“說吧,讓朕聽聽,你憋了十六年了,肯定不是什麼好屁?”   “就算我是放屁吧,嘿嘿,你先答應我再說”,張定邊脖子一梗說道。   “你先說我才考慮答不答應”,朱元璋也懟了回去:“當年鄱陽湖邊,是你狗入的先沖過來要殺朕的,今日老規矩,還是你先。”   張仨在一旁瞇著眼睛,心道這兩人怎麼像市井吵架一般,一點高人的品位都沒有,不過這兩人看來心裡很多事情還是放不下,不然也不會說話間有一股似有似無的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