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仨頹然坐倒,他眼睛咕嚕一轉,暗道入洞房就入洞房,這醜八怪老子看不上,大不了坐一夜不碰她就是,老子好歹也是楚王府屬官,用不了多久王爺肯定會派人來救我。 窗外大雨如注,卻擋不住吆五喝六的喝酒聲和劃拳聲,屋內紅燭高照,偶爾炸個燈花,映襯著桌旁蒙著大紅蓋頭的肖黎兒。 紅燭、紅帳、紅被、紅毯……洞房中幾乎成了紅色的海洋,隻有墻壁上掛著幾幅詩詞,看起來筆法工整俊秀,平添幾分文墨氛圍。 張仨乾脆靠坐在窗下,連起來都不願起來,準備枯坐一夜。 良久,肖黎兒站起身來,摸索著倒了一杯茶走過來,輕輕放在地上,問道:“怎麼,官人是嫌棄黎兒醜嗎?” 張仨靠坐在窗下這麼久,早就腰酸背痛了,他也想明白了很多. 他並不討厭肖黎兒,說起來,他滿打滿算者也不過是第二次見著她罷了,隻是他哥哥著實可惡,整個油鹽不進混人一個。 誰不想娶個漂亮媳婦呢?張仨並不想直言傷害肖黎兒,他答道:“美也罷醜也罷,不過一副皮囊罷了,看人要看內心。” 肖黎兒渾身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又問道:“可是嫌棄我眉間那顆痣克夫?” “嗬嗬,無稽之談”,張仨搖搖頭,答道:“觀音菩薩眉間還有一顆紅點呢,誰人敢說三道四?” 肖黎兒隔著紅蓋頭撲哧一笑,又問道:“可是大腳有礙觀瞻?” 張仨撇撇嘴,答道:“天足才是渾然天成,小腳走不得路,乾不得活,如同揉成一團的菜葉團子,有什麼美可談?” 肖黎兒怔住了,良久,她輕輕從袖中遞給張仨一個長長的物件,卻是一根秤桿。 “這是做什麼?”張仨問道。 肖黎兒不答,卻把秤桿塞到張仨手中,又輕輕伸過來自己的頭頸。 透過紅蓋頭下沿,張仨看到了肖黎兒凝脂般白皙的脖子,隻聽她有些磕磕巴巴地說道:“聽村裡老人說……用秤桿……用秤桿挑了蓋頭,這輩子……這輩子……能……稱心如意。” 張仨聽著這軟糯的聲音,手顫抖起來,心道若是揭開這紅蓋頭,醜女肖黎兒可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不過,這肖黎兒的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實在好聽至極。 肖黎兒紅蓋頭下的脖頸,在張仨眼前浮現出一粒粒粉紅色的顆粒,呼吸聲也慢慢急促起來,張仨不由得連著咽了幾口唾沫。 “管他呢,若當真是個醜八怪,現在也是大明朝,允許三妻四妾不是?更何況,肖黎兒這聲音,這脖頸可真是迷死個人”,張仨心中蕩漾起來,心一橫,用秤桿尾輕輕挑起了紅蓋頭。 霎時間,張仨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張成“O”形,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眉毛彎彎,皮膚白皙額鵝蛋臉,別說毀容了,銀盤似的臉龐上,連一顆芝麻大的痘痘也沒有,真是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嗷嗚!”張仨一聲狼叫聲振屋瓦。 …… 夜色深沉,朦朦朧朧的月光照射下來,肖家村的連綿的屋脊如同蒙上了一層薄紗,洞房之中,輕紗床邊,肖黎兒的臉頰上卻再也沒有了那一抹輕紗,潮紅的臉頰上如同雨後初晴。 張仨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這一世初經雲雨累得他渾身沒力氣,他輕輕摩挲著肖黎兒的秀發問道:“黎兒,為何這些年要扮醜?” “相公,這是我自己想的主意”,肖黎兒偎依在張仨懷中,擰了一下他腰間軟肉,笑道:“不扮醜,怕就等不到今天了。” 張仨頭肋間吃痛,卻強忍著腦袋一歪吻住她的耳珠,問道:“嗯?難不成你是天上的仙女兒,算出來我是你天生的相公?” “嘻嘻,貧嘴”,肖黎兒怕癢,縮了縮脖頸道:“笨蛋,當時有人要搶你媳婦呢,不扮醜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 張仨眉頭一皺,道:“嘿,我這暴脾氣,告訴相公,是誰當時吃了豹子膽敢和我搶媳婦,老子要弄死他。” “真的?”肖黎兒撲哧一笑道:“要是那人家勢力極大呢?” 張仨舉起一隻手,在空中使勁斬劈數下道:“一樣弄死,對我媳婦有想法,非弄死不可,不弄死不行。” 肖黎兒很是感動,說道“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兒了,那年我十六歲,春時踏青遇到了一個登徒子,他家勢大,肖家莊可得罪不起,他……他死皮賴臉歪纏著我,我雖不願意,奈何那人的父親位高權重,我若不從全莊都有大禍,後來我就想了個法子,假意閨房失火毀了容,果不其然,他從此再也沒來歪纏過。” “那人是誰?”張仨心中一股無名業火頓時燃燒起來。 肖黎兒打趣道:“姓廖名鉞,怎麼,知府大人的兒子你也要弄死不成?” 張仨牙齒咬得咯咯響,眼裡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惡狠狠地說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奶奶的,弄死,必須弄死,還得讓他死不瞑目,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肖黎兒擰了張仨肋下一下,笑道:“要我說,還得感謝他呢,要不是他歪纏,我家能這麼久連個上門的媒人都沒有?最後選了你這個小和尚?” 張仨吃痛之餘卻大為驚詫,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原本是小和尚?” 肖黎兒撫摸著他手上的日戒笑道:“嘻嘻,明兒天亮時你就知道了,我還知道你有一枚戒指,就是這一枚吧,我叔叔手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 “一模一樣?”張仨更為驚詫了,這枚日戒是明教大長老方長信送給他的東西,怎麼肖家也會有一模一樣的物件? 肖黎兒在他懷裡拱了拱,抬眼道:“緊張啥?不是說了嘛,明日天亮時你自然就知道原委了,看你這猴急樣兒!” 張仨笑著點了點頭,手上摸到肖黎兒的腰帶輕輕一扯,肖黎兒一把捂他的手,滿臉通紅道:“相公,你……還來嗎?” 張仨心頭大樂,捏起腰帶一頭仔細瞧了瞧,說道:“這腰帶上繡的百花圖,刺繡功夫真好,也不知誰人這般巧手?” 肖黎兒道:“相公見笑了,是我做的刺繡女紅。” “哦”,張仨接著說道:“有一首寫刺繡女紅的七言詩,你可聽說過?” 肖黎兒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道:“相公請說。” 張仨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這首詩是這樣寫的,說‘攜手攬腕持羅幃,含笑帶羞絲線飛,金針刺破桃花蕊,不敢高聲暗皺眉。’” 肖黎兒抿抿紅唇,使勁掐了一把張仨,道:“後兩句什麼葷話濫語,你也拿來調笑我。” “嘿嘿,你想多了啊!”張仨大樂,拿起腰帶一頭,指著刺繡圖案說道:“後兩句說的是織女刺繡時被針紮破手指,又不敢大聲叫出來就隻好暗自皺一皺眉頭,你咋這麼好色?哈哈!” 肖黎兒臉色騰地紅了起來,雙手捂臉再也不敢說話,卻聽她“嗯嚀”一聲嬌叫,原來,張仨一使勁扯飛了她的腰帶…… 肖黎兒驚叫一聲:“相公,饒了黎兒吧……” 紅燭燃燒,張仨順手摸起床邊的一隻鞋砸過去,“啪”的一聲,連燭臺都一起砸倒,狼嚎道:“好媳婦,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有用,哈哈!” 燭火熄滅,一宿風月無邊,天色微微發亮的時候,張仨醒了,是被肖黎兒輕輕咬著耳朵喚醒的。 “怎麼,還不夠?”張仨嘿嘿一樂,又準備提槍上馬。 肖黎兒雙手輕輕推在張仨胸膛上,貝齒輕開道:“相公,該起身了。” 張仨俯下身子,在她眉間痔上輕輕一吻問道:“這麼早,起身做什麼?” “你不是要問我怎麼曉得你原來是小和尚嗎?隨我來就是。”肖黎兒笑著輕輕坐起穿衣,順手點亮了蠟燭,張仨看著肖黎兒窈窕的身材和秀麗的麵容,不住地在一旁動手動腳。 “相公,起來吧,有正事呢”,肖黎兒嗔怒,她自己穿好了衣衫,又轉過身來為張仨穿衣,張仨那個享受啊,嬉笑著伸開雙臂,全憑肖黎兒伺候,隻覺得皇帝老兒也沒自己享福呀! 大雨打在屋瓦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張仨看床上白帕上的落紅,心裡突然浮現出一句古詩:“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齷齪,十分之齷齪”,張仨心頭暗道。 一轉眼,肖黎兒卻鋪開一張大紙,用墨潤了潤筆尖,緩緩在紙上寫下一首詞來,用筆流暢,起轉之間書法極為漂亮。 張仨伸過腦袋,隻見紙上寫著“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張仨道:“怎麼,媳婦也喜歡玩泥巴?那東西用尿和起來,又騷又軟和,那才有玩頭。” 肖黎兒在他腦門上輕輕敲一計,道:“相公說笑了,這是一首《我儂詞》,是說你我夫妻就像和好的泥巴一樣,一生一世,不分你我。” 張仨脫口問道:“用我的尿和泥嗎?” 肖黎兒大窘,轉身侍奉張仨穿好衣衫,又款款走到博古架前,將一個花瓶正著扭扭反著扭扭,墻邊發出一陣“哢哢”聲,一扇暗門緩緩打開了。 張仨有些吃驚,肖黎兒牽住張仨的手,道:“相公,隨我來。” 張仨當然信任自己的新婚妻子,兩人一同走進暗門。暗門之內是一條長長的地道,斜斜通往地下而後緩緩變直變寬,最寬處足有一丈,兩邊每隔十幾步就有一間耳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裡麵堆滿了小山般一袋一袋的糧包。 兩人拿著蠟燭慢慢前行,張仨越看越心驚,這地道裡分明就是一座巨大的糧倉啊! 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前方一處耳室傳來燈光,肖黎兒點點頭,拉著張仨向這間耳室走過去。 “好妹夫,春宵一刻值千金,你還真起得來?”耳室中,一條大漢哈哈大笑著走出來,正是肖泥兒。 張仨臉皮厚隻是嘿嘿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進入耳室,張仨卻愣住了,耳室中坐著兩個人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正是方長信和石碾子。 “真是一對璧人呀!”方長信站起身來,打量著張仨和肖黎兒,肖黎兒小跑上去,扯著方長信袖子撒嬌道:“方叔叔,我的結婚禮物呢?” 方長信哈哈大笑道:“叔叔準備著呢,準備著呢。”說著,他拿出一個小盒打開,裡麵放著一枚月牙形戒指。 方長信拿起戒指遞給肖黎兒,說道:“這對日月戒指本是一對,一枚給了張仨,這一枚給了你吧,正好你倆喜結連理,日月同輝。” 肖黎兒高興極了,將戒指套在手指上,又拽起張仨的手來,將兩枚戒指挨在一起,兩枚戒指凹槽相契,正好珠聯璧合。 肖黎兒笑道:“嘻嘻,相公,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知道你原來是小和尚了吧?” 張仨點點頭,這番場景他自然明了,肖家兄妹看來也是明教中人,身份似乎還不低。 “你倆本來就是娃娃親”,方長信笑道:“打你出了鐵匠廟,肖家兄妹早就盯上你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