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雨勢漸漸停了,隔著薄薄的雲層,依稀能看到日頭已經臨近中天。 一上午時間,院子裡都安靜得很,肖黎兒從娘家帶來的三名婢女乖巧得很,並不來打擾張仨夫婦的二人世界,隻有那隻黑色鷯哥時不時在窗外高叫幾聲:“太陽曬屁股了,起床啦,起床啦!” 肖黎兒嘬著嘴笑道:“小黑別鬧,自己玩去。”誰知那鳥兒卻依舊歪著腦袋大叫,張仨氣得推開窗戶,一隻鞋砸出去,鷯哥這才尖叫著飛走了。 日上三竿,張仨還四仰八叉賴在床上,隻在床帷中扯著肖黎兒調笑,肖黎兒好不容易才抽身起床先行洗漱。 突聽得“波波波”幾聲急促的敲門聲,一名婢女在門外敲門叫道:“姑爺,小姐,快起床了,門外來客了。” 肖黎兒隔窗吩咐道:“小紅,你先請客人前廳看差,相公隨後就來。” 張仨向裡翻了個身,不耐煩地叫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家夥?讓他候著,爺還得再睡一會兒呢!” “姑爺,候不得”,小紅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說道:“姑爺,是王爺來了。” “呀哈,又有人來送禮了”,張仨一骨碌爬起來,拿起外套在身上胡亂穿起,卻隻找到一隻鞋,他乾脆不找了,轉身對肖黎兒笑道:“媳婦,估摸著王爺得知我大婚,前來送賀禮了,哈哈,這家夥出手可窮酸不了。” 肖黎兒不禁莞爾,還沒伸手幫他整理衣衫,張仨隻穿著一隻鞋就跑了出去, 來到前廳,朱楨沉著臉正坐在桌前,一旁站著劉全和熊百瞳,卻不見什麼禮物,幾名侍衛居然將一輛馬車直接駛到了廳前。 朱楨見到張仨,問道:“你小子可以呀,你爹才去世幾天,你就娶了新媳婦?” 張仨搓搓手,尷尬地說道:“我這可是謹遵父親遺言,我父不是讓我不必遵守什麼繁文縟節,要早娶媳婦,多生娃娃嘛!” “嗯,這話我也聽到了,就算你有理”,朱楨道:“你很好,新婚燕爾知道我來了,鞋子也不穿好就能迎出來。” 張仨問道:“王爺到我這狗窩裡來,可送新婚賀禮來了?您也太客氣了,哪裡用得了一馬車禮物!” 朱楨搖搖頭,神色戚然地指著廳前馬車說道:“來得匆忙,新婚賀禮後補就是,馬車裡有什麼你自己先看看吧。” 張仨滿頭霧水地拉開馬車布簾,卻見車上軟榻上趴著一人,身體上蓋著白布,張仨搶掀起白布,“啊”的一聲叫,擔架上抬著的人正是朱楨的奶兄關棋,隻見關棋滿臉潮紅,後臀上一片血汙正流出腥臭的膿水。 張仨放下白布,問道:“誰乾的?” 朱楨霍地站起來,怒道:“還他媽有誰,還不是那廖老狗乾的,奶奶的,老子與他廖家勢不兩立。” 朱楨爆了粗口,劉全趕緊上來勸道:“王爺,您消消氣,當務之急是先救治好關棋,先把高燒退下去。” 朱楨強壓心頭的憤怒,對張仨點點頭道:“仨兒,關棋有傷在身高燒不退,我也不能帶回王府去,不然紙裡包不住火,萬一老夫人知道了還不定出什麼亂子呢,他先在你這兒養傷,我自會派醫生前來。” 張仨一拍胸口,道:“那有啥,你兄弟不就是我兄弟?” 朱楨點點頭,在他身後劉全和熊百瞳對視一眼,心中均吃驚於張仨和王爺的關係如此近乎,都到了稱兄道弟的份上了。 張仨回身對婢女小紅道:“去請夫人前來,將病人先安置到偏房。” “相公,我在這兒呢”,肖黎兒從門外款款走入,向著朱楨福了一福。 朱楨站起身來,看著肖黎兒的容貌身姿,一把揪住張仨笑道:“你小子這是把仙女兒娶到手了啊,嗬嗬。” 肖黎兒又向朱楨福了福,讓侍衛抬著關棋一同先下去了。擔架經過張仨身旁,關棋轉過頭來,緊咬著牙關咿咿呀呀向張仨點頭致謝。 張仨反身問朱楨:“王爺,皇上親自下旨放人,廖權怎敢如此對待關棋?” 朱楨眼眶微紅,說道:“皇上發了話,我隻能把廖鉞全須全尾放出了,本想著一人換一人,可誰知關棋從府衙大牢放出來時,屁股上卻被打得皮開肉綻,牢頭說是同牢犯人夜裡自己沖突所致,哼哼,騙鬼呢,犯人沖突會專挑屁股打?打了還會在上麵撒尿?” “撒尿?”張仨一怔。 “大人您有所不知”,熊百瞳接話道:“這是打仗時常用的齷齪招數,上陣前在刀槍上抹上屎尿,隻要砍中敵人,傷口無論大小,後續都得發成瘡瘍,先是流膿而後高燒不退,挨過去的算命大,挨不過去的卻有十之七八。” 張仨心中一凜,暗道古代人還並不知道細菌能引起感染,這時候更沒有什麼消炎藥。 “王府裡的太醫怎麼說?”張仨問道。 朱楨憤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王府太醫白玉川也算行醫半輩子了,他對此也束手無策,說什麼讓‘早早準備後事’的屁話,奶奶的,本王一定要遍尋武昌府郎中給關棋瞧好了傷。” 朱楨陰沉著臉,道:“老熊,找來多少郎中了?” 熊百瞳道:“王爺,全武昌城能找到的共一百二十五個郎中,全都在府外候著了。” 朱楨對張仨說道:“王府人多嘴雜,先借你偏院一用,你自去招呼新媳婦吧。”張仨才不想摻和這事,他轉身告辭而出。 朱楨轉身對熊百瞳說道:“你去安排,五人一組,看誰有什麼法子,隻要退了解大兄的高熱和瘡瘍,本王重重有賞。” 熊百瞳出去安排了,片刻工夫,隻見五名須發皆白的老郎中提著藥箱,戰戰兢兢排成一隊向偏院走去。 朱楨放心不下,放下茶杯親自走了過去,當麵向著五位老郎中說道:“還請幾位施展妙手,誰治好了我奶兄,我親自給他醫館題名。” 劉全站在身後,叫道:“都拿出壓箱底的本事來,王爺的話你們聽到了。” 五名老郎中一聽竟是王爺當麵,個個震驚不已趕緊見禮,口稱一定盡全力醫治病人。 朱楨揮揮手,五人自去偏院為關棋診治了,好一陣功夫五人灰溜溜出來了,朱楨焦急地迎上前去,還沒等他開口,五人卻齊齊跪倒在地,一名長眉郎中道:“王爺恕罪,我等細細瞧了病人的傷口,皮肉已經化膿潰爛,除非剜割掉整個皮肉或可保命,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朱楨問道。 長眉郎中看了看左右,鼓起勇氣說道:“傷在臀股,瘡瘍蔓延而下,腥臭不可聞,若是全部剜割,恐……恐要害受損,也難活命。” 朱楨緊緊閉上了眼睛,這番說辭,與他府中太醫說辭一般無二。 劉全在一旁問道:“你判斷傷情如何?”那長眉郎中卻再也不敢多說了,隻是不斷地磕頭,其他四位郎中也一起磕頭,不敢多說一句話。 朱楨眉毛緊緊擰在一起,吩咐熊百瞳道:“罷了,罷了,再換五個郎中進去。” 又是五名郎中進入偏院,結果依然不出所料,紛紛向朱楨磕頭賠罪。 一下午的時間裡,五人,又是五人……郎中們走馬燈一樣來,又走磕頭蟲一樣走,人人對瘡瘍束手無策,隻有一名郎中提出,以蜂蜜塗抹外傷或有用處。 朱楨點點頭,賞了他五兩銀子,但心頭卻知道此法無用,因為昨日就已經為關棋傷口塗抹上蜂蜜了。 說起來,蜂蜜的確在古代治療瘡瘍有一定的用處,蜂蜜歷經寒暑而不腐,古人認為其有防腐功效,軍隊中甚至將蜂蜜作為醫治外傷的藥物,但效果也因人而異,有人因此而保住了性命,而更多的人卻並不見效,隻能說這法子奏不奏效全看天意了。 很明顯,關棋運氣並不好,蜂蜜塗抹上一天多了,卻依舊高燒不退,傷口也不斷惡化。 傍晚時候張仨來請,說肖黎兒烹製了一桌飯菜,請朱楨用膳。朱楨卻哪裡有胃口用膳,陰著臉隻說自己不餓。 張仨問熊百瞳道:“咋地了,這一百多郎中看的醫書加起來沒有一萬本也有八千本了吧,難道都是吃乾飯的不成?”熊百瞳搖搖頭沒有說話。 張仨努努嘴,一甩袖子進了偏院,進門又仔細看了看關棋的傷勢。 “王爺,我想試一試”,張仨道:“王爺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男子漢大丈夫當義字當先,看來這事我不管不行啊!” “你?”朱楨從椅子中跳起來,問道:“仨兒你還懂醫術?” 張仨道:“不懂,不過您想想,我父親張定邊在是屍山血海裡殺了半輩子,身上大傷小傷就沒斷過?嘿嘿,他又是怎麼每次都闖過鬼門關而後又生龍活虎的?” “對對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朱楨臉色瞬間陰轉晴,抓著張仨的手道:“祖傳靈藥,仨兒你快說,你要什麼藥?趕緊開藥方吧?” 張仨一笑道:“這事還得熊副千戶辛苦一趟。” 熊百瞳一拍胸脯:“兄弟,你隻管說,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呀!” 張仨一笑,站起身道:“熊千戶,你聽好了,我這藥方裡,冬蟲夏草五斤,老山參五支,靈芝五斤,天麻五斤,大珍珠五斤,對了,你可吃過醃芥菜?” 熊百瞳道:“吃過,那東西嘎嘣脆,爽口得很。” 張仨道:“好,你即刻全城遍尋醃製芥菜的小販,一定要順藤摸瓜,在這些小販家裡找到醃製芥菜的壇子,要找那黴變長綠毛的芥菜,給我連壇子端來,壇子上的綠毛一點不能傷,明白不?” 朱楨在一旁問道:“芥菜綠毛?這東西有啥用?” 張仨說道:“趕緊去找,越快越好,反正我爹是這樣告訴我的。” 朱楨點點頭,對劉全吩咐道:“芥菜讓熊副千戶去趙,你速去王府內庫中把冬蟲夏草、老山參、靈芝、天麻和大珍珠都領來,要快,不能有半點耽擱。” 熊百瞳領命奪門而出,門外傳來他大叫聲:“府衛軍,全體集合……”劉全也跑出門去,他也不乘馬車,而是飛身上馬一溜煙打馬飛奔而去。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遠去,張仨對朱楨說道:“王爺,廖權這老狗夠陰損呀,難道隻許他家貓搞我家貓,不許我家貓搞他家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口氣您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