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島·白海】 【底層·後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第二指揮家捂住自己的臉,這樣他就不用看別的東西,他隻需要看見閉上眼之後所見的景色,深邃的黑,還有數不清的星光點點,這是閉上眼之後能夠看見的東西,白色,紫色,藍色,黃色,大概就是這些顏色的星點,布滿了整個黑色的幕布之上。 據說有的人在閉上眼之後是什麼也看不見的,第二指揮家絕對不屬於其中,閉上眼之後,他反而能夠看見更多的東西,那些所謂的科學也有解釋過這個現象,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有一些人自然是看不見的,第二指揮家在睡覺之前都會數一數這種星星,閉上眼,然後看見深邃的黑色和星星,夢幻,綺麗。 “我聽過一句話,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很多人會認為那種深淵是什麼看不到底部的大洞,但我也思考過,這所謂的深淵值得到底是什麼,我們先找出描述深淵的詞語,漆黑,望不到頭,深邃,未知,那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空也可以算是一種深淵。” 第一指揮家品嘗著茶,她的話語在第二指揮家的身旁潰散著,樂曲結束後,維持第一指揮家存在的記憶已經不夠了,第二指揮家現在隻能夠聽見第一指揮家的話語,他甚至無法看見第一指揮家的模樣,隻能夠聽見那幾乎消散的話語。 “天空是深邃的,你看不見天空之後是什麼,是神明,神明們,你的教育告訴你神明在天空之上,在高天原,那裡是神的國度,但,那並不影響天空是深淵的事實,人類之中不乏有人向往天空之上,但那些人都會被扼殺在搖籃之中,想要探究天空之後是對神明的褻瀆,是因為神的高傲?還是因為天空之後是神不能讓我們見到的實質?” “不重要了。”第二指揮家呢喃道,“請不要說了……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 “奏者集合,樂曲,不論是哪一個我都沒有完成,奏者集合已經死了,樂曲已經結束了,神明也逝去了,我失敗了,對不起……如果是由您來,一定能夠讓這首樂曲完成,技巧比情感更重要,情感無法撼動神明……” “事實上,你已經成功撼動神明了。” 第一指揮家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溫和,這一次的失敗仿佛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你們的樂曲早已經被神明所覬覦,不然為什麼祂們會允許我們的神讓我們演奏?正因為這一份樂曲之中力量讓神明感到渴望,祂們才會爭奪這個樂曲,這就是由你領導的樂曲的力量,你做得很好,你的指揮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差錯,即便中途被那些神使所阻攔,但你的情感也維持了你的演奏,你的變化,你的掌控力,奏者集合的人是相信你的,相信你的技藝?不,他們更多的是相信你這個人,是你這個人本身,也隻能是你。” “對不起……” 第二指揮家感覺自己在哭泣,真是奇怪,明明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流過淚水,哪怕是再強烈的悲傷他也不會哭泣才對……他張開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胸悶沉悶著,喘不過氣,就像是壓上了什麼石頭,他的手掌感覺到麵頰上有水的痕跡,是淚嗎?或許吧。 “對不起……” 他再次重復了這句話。 “我用了幾十年的時光追尋你的步伐,但哪怕是到了現在我都感覺我觸及不到你的衣角,我想念您對我們的領導,你的話語,你的決策,還有你作為指揮家的技藝,無不讓我敬佩至極,從當初見到你第一次指揮的時候我就決心要緊隨你的腳步,但哪怕時至今日,我仍然感覺我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第二指揮家呢喃著,對著看不見的人呢喃著,他的手依舊蓋在他的臉上,擋住自己的視線,他能夠感受到有光線通過手掌照進他的眼中,但他不敢睜眼,他是知情的人,他隻要天空之上有神明在嘶吼,這些光線,應該就是神所創造出來的東西。 如果在這個時候看著天空,哪怕是神的一個小小注視都能夠讓他灰飛煙滅吧。 他見證了那位神使的死亡,那些東西從神使的體內蜂擁而出,把神使的身體撕扯成碎片,那就是源自於神的憤怒,哪怕神不在這裡,單單隻是神的一個念頭,都讓那位神使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若是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看著天空,他的下場應該不會比那位神使好到哪裡去。 因此,第二指揮家隻能擋住自己的眼睛。 他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還有第一指揮家的說話聲,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單簧管,雙簧管,薩克斯,鋼琴,三角鐵,小號,長號,大號,長笛,短笛,豎琴,馬林巴琴……樂器們的聲音早已經聽不見了,就連風的聲音也沒有,看來那個所謂的風神已經死了吧……神明的死亡……神明的死亡。 第二指揮家是第一次見證神明的死亡,這種說法可能不太對,他並沒有親眼看見,可這個時候不論怎麼說,那個神明都肯定是死了,風已經停下了,風的權能已經散去了,那接下來會怎麼樣,會有新的風神出現嗎?還是說,從此櫻島就沒有風了? “你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從來不希望你追尋我的腳步,你和我本就不應該在一條路上,你要追尋的是你自己的腳步,你要突破情感的維度,還記得你所說的嗎,在你十二歲的那一年,你第一次站上指揮臺的時候。” ——第二指揮家第一次站上指揮席是在十二歲的那一年,樂隊之中,一位大提琴手,一位中提琴手,兩位小提琴手,一位鋼琴家,這就是整個演出的組合,第二指揮家用最大程度的專注來對待,提前兩個小時坐在準備室,打理好自己身上的著裝,反復練習著指揮的動作,一次,再一次,五分鐘的曲子,他在兩個小時內重復了十遍,剩餘的時間便用來思考,思考哪一個部分是否有更好的指揮方式,亦或者更加簡潔明了的方式。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嗎,當你站上去的時候,你的雙眼隻能夠看見模糊的色塊,橘紅色的燈光,你的眼睛感受到刺痛,麻癢,但你沒有看到的是,在那個時候,你的觀眾被你的情緒給扭曲成了真正的聽眾,如果那個時候你的汗水沒有流入眼中,你一定能夠感受到,能夠看見……那是何等壯麗的一幕,僅僅憑借人類的所思所想就能夠做到這一點,這麼說可能不是很對,但是你是特別的,天吾,你是特別的。” 第二指揮家摸向自己的胸膛,嚴格來說,是屬於心臟的部分——那裡本應該被一把脅差穿過,對,第二指揮家終於想起來了,自己被一把脅差洞穿了胸膛,自己本應該死去…… 指揮棒,第一指揮家的指揮棒! “你的指揮棒……”他開口道。 “你和我們不同,你沒有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製作成樂器,你曾經說過想這麼乾,但是我阻止了你,你不應該成為我們這樣的人,你是一個天生的指揮家,你的情緒能夠感染到所有人,所以,我們從來沒有告訴你,這個樂曲,從一開始,指揮家就是你,也隻能是你。” 第一指揮家的聲音很微弱,第二指揮家唯有仔細聆聽才能夠聽清她的話語,縹緲,虛幻,就像是一縷煙塵,在這個廢墟之中找不到任何棲息的地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閉著眼,深呼吸,一言不發。 “第二指揮家……不,天吾。“ 第一指揮家喊了他的名字。 “奏者集合的這一次演出並不是為了下照命,而是為了奏者集合自己,也是為了你,你認為我們失敗了嗎?因為我們沒有演奏完成這一場樂曲嗎?並不是,正相反,我們成功了,你證明了以人的身軀是能夠承載神的力量,也就是說,神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東西!人類也能夠成為神明!所有人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們坐到了,所有人不相信的事情我們堅信著,我一直相信著你,聽我說,天吾,現在,你就是奏者集合,你就是這一份不完整的樂譜的主人,下照命已經化為了那個人書本之中的紙張,現在這一份名字屬於你,你是信徒,也是一個虛假的神明。” “但是我本應該死去,我本應該追隨你們而去啊!” 第二指揮家哭了,他的話語哽咽了,在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已經孑然一身,和他有關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沒有知道他的存在的友人,沒有了同伴,他成為了一個人,也隻是一個人了。 “你不會的,還記得我給你那根指揮棒嗎?就是你剛才問的,那裡麵有我二十克的靈魂,一開始我就說過了,天吾,我相信你,從頭到尾,我都一直相信你。” 第一指揮家的聲音消失了。 第二指揮家把自己的手放到胸膛,他感受著自己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 在那裡,有二十克灰色的靈魂在一片寂靜之中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