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患肺結核半年餘,止咳退熱等一乾藥物對癥治療均無效力;該術一經施行,咯血立止,翌日起咳嗽減輕、頻次減少,病患自述胸痛、燥熱癥狀亦有好轉趨勢.”
在每日議題主要集中於下頓吃什麼的時候,一份堪稱魔幻的報告被抄送到了長桌上。
大概的情況是,在大家不知不覺中,裡弗斯大學的教授跟本院解剖學講師混到了一起,去畢業學生的內科診所給結核病人搞外科治療,效果顯著。
這位對當年偏科產生深刻悔恨的畢業生,如實寫下自己所見證的治療全程,末尾充滿懷疑地提了一嘴“克拉夫特教授申明此術仍隻起到了延緩病程作用”。
當即見效的沖擊力永遠是最強一檔,長期以來的方劑配伍、偏方收集顯得毫無意義,甚至有點小醜雜耍的感覺。
開始隻是診所的接待量翻了一倍,而當第二第三個,乃至十幾例出現時,傳言可不會像寫給大學的病例報告那樣用語克製。
一篇洋洋灑灑前後數百詞、加了各種限定的描述,在傳播中會逐漸退化為一個極為片麵但極為強有力的問題——能不能治?
能?那就不用多說了。白色死神的腳步第一次在某種可復現的力量麵前得到遏製,比什麼國王觸摸、天父賜福實際得多。
反映到直觀感覺上就是,戴維感覺周邊所有、實際上是整個新城區或更遠的病人在向診所湧來,然後這些人中得到治療的會進一步把消息擴散出去。
到來的人裡咳嗽的不少,可未必就是結核病人,甚至有不少完全不相乾的疾病也會來碰碰運氣。各種瘡癬膿毒、皮疹潰瘍、積年慢咳、心悸絞痛等,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感染性疾病。
理由也很充分:既然結核都能處理,那別的病就更不用說了。
這急劇拉高了診所運營難度,尤其是在見證了患者進去前還突發咯血、出來後就呼吸平穩後,思想已經完成了從相信醫學到相信玄學的轉變。
“國王的觸摸”治療法並不是什麼比喻,而是在傳說中被認為是治愈的重要方法之一,比天父賜福稍微現實一點,畢竟見到天父的人多半是用不著治療了,見到國王還是有機會的。
現在這種傾向轉移到了某不願透露姓名的教授身上。
部分人認為隻要沖進診所、來到那個治愈了白瘟疫的人物麵前,讓他觸摸患者腫大的淋巴結和胸膛,即可使疾病不藥而愈。這個部分還不小。
如果現在宣布啃一口能治結核,那克拉夫特覺得自己就能受到某西行高僧同等待遇。
當然現在也沒好到哪去,起初他還能接待各類傳染病人,調研各種信息分析共性,兩天後就得戴口罩、穿著有兜帽的袍子進出了。
增大的人流量讓克拉夫特必須拋棄來這裡的另一半目的,將絕大部分時間精力消耗在日復一日的評估、穿刺、注氣上。
照靈魂中來自彼世一半的說法,發達地區結核專科個把月都未必收得到數量如此之多、癥狀如此之典型的病人;不發達地區找不出現在他手頭那麼原始的治療方案。
說“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一位帶著全副家當趕來,希望得到治療的患者坐在麵前時,沒法跟他說“今天我結核的病人夠了,現在得去問問別的”。
但有時候情況不取決於個人意願。
“你情況比較特殊,沒法用我的方式給你治療。”克拉夫特雙手放在病人胸廓兩側,感受到明顯的摩擦牽扯感。
【胸膜黏連】
結核不是一種局限在雙肺內部的疾病,它會向外發展。而開展人工氣胸術的基礎結構,胸膜,就是離肺最近的東西。
胸膜炎癥滲液中的纖維蛋白沉著,就像兩張抹了糖水的皮紙一樣,比較容易吸收的水消失,固體成分殘留凝固,隨著兩層間相對運動粘稠拉絲,形成粗糙的內麵。
當把手放在胸壁上,就會感受到這種粗糙摩擦感。在嚴重時,比如這位病人,兩層胸膜甚至會有部分被粘合到了一起,影響呼吸運動。
而這種時候,是不可能往裡注氣的。
“可他們說您能治,而且剛才那人”趴在椅背上的患者側著身子,盡力壓低呼吸,能想象到每一次起伏都會對失去活動性的胸膜造成拉扯,引起不可避免的疼痛,除非呼吸停止。
炎癥應該還在持續,強迫其僵硬地保持一個不舒服的側身姿勢,避免引發更劇烈的疼痛。
“很抱歉,結核也有輕重之分,斷一根手指和斷了腿骨還是有根本區別的。”克拉夫特很願意多向他解釋幾句,但即使是跟戴維這樣受過基本醫學教育的人說清人工氣胸的適應癥、禁忌癥都得費好些功夫,多說幾句不能改變什麼,徒增困擾罷了。
他選擇在胸前虛畫了一個圓環,“我的醫術並不足以幫助你緩解病痛,願天父保佑伱。”
無需吩咐,庫普熟練地扶起病患,帶他離開房間,順帶從外麵叫進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