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克拉夫特很高興迎接自己的是天花板,以及黃昏時分的靜謐光線,而不是任何人焦急的臉、走廊上來回跑動的倉促步子。
一整個下午在深睡間匆匆而過。他本以為自己會做一個與什麼搏鬥、在無窮盡重復空間裡徒勞奔走之類的長夢,但實際上什麼都沒有,腦海裡空蕩得存不下半個念頭。
意識像嬰兒在羊水裡沉浮,無意地擺動虛無的肢體,漂泊了一小會、或是很久,等待斷片前的記憶自動上浮。
橙黃色、微醺的光線緩步踱過被褥、櫥櫃,在墻上斜行攀緣。煎熬苦辛植物氣息,混著周邊煙囪鉆出的穀物熏烤味,泛漫於稍顯濕熱的空氣中。
已經將近晚餐時分了。逐步脫離沉睡狀態的體驗並不好,非但沒有恢復全部消耗的精力,反而還助長了頭疼。
缺失的一塊時間讓人有種被世界拋棄的不安感,所有東西在意識範圍外推進了一段,本能地懷疑是否有什麼事情失去了掌控。
這種不安促使克拉夫特放棄了繼續躺屍下去的想法,按著顱側痛點緩緩坐起。
未經整理的混亂信息先後不分地擠進腦子裡,空間割裂、宴會菜肴、醫藥代表、畸變解剖,灰白石塊、殘肢、固態的黑液。
哦對,還有這東西。
克拉夫特看向床邊的長盒,一股石灰粉味,被繩子捆紮得嚴嚴實實。裡麵是把戰利品送走前留的一手。
最好能盡早處理這東西,在腐敗發生前剖析出想要的信息,分離晶體固態狀的黑液,再把生物垃圾付之一炬,盡早解決可能隱患。
順著這條線,更多麻煩事情被牽出來。
格林要求事後能見到那塊手心的石頭,確保他的信任不是給教授拿樣本去做些奇怪的實驗。以對醫學院的刻板印象而言,得承認這個擔心是很有道理的——也可能不是刻板印象。
換見麵那會提這個要求,神父絕對不會把這種東西交給一個醫學院教授,能做出這種妥協,在開明派裡也是最開明的。
克拉夫特非常能理解,這不能看做自己一個人的戰利品,他們目前是一個共同體,雙方都有權要求了解重要樣本去向。
其次就是探究黑液發生固液雙相轉換的誘發因素,不能說是思路明確吧,也隻能說是毫無頭緒。
起先他猜想過這東西的熔化和凝固是否與那個異教徒的生命狀態有關,可是說不太通。
從事後狀態上來看,應該就是交戰前後那會,甚至可能就在黑燈瞎火地把屍體搬回去、一時沒注意到的情況下,一整塊的黑色晶體在手背上熔化、“剛剛好”地順著手臂靜脈向上腔靜脈回流,目的地大概是右心房。
如果這個過程沒被再凝固打斷的話,再過幾分鐘它應該就順著血循環過一遍肺,再被泵到全身了。
所以更像是那個條件出現過一會,但又消失了。
最好的辦法是挨個復現一下當時出現過的因素,但其中部分嘗試起來,實在太過於不可控。
而且還存在第二個問題,既然黑液會自然凝結成固態,那既往見過的穩定狀態黑液又是怎麼存在的?總不可能使其液化的因素一直在周邊維持著。
這麼一想更頭痛了,而且可以預期的是這種頭痛覆蓋接下來不短的時間。
“管它呢。”現在已經到飯點了,再不好辦也是吃完晚飯後的克拉夫特負責。
經過一陣思考熱身,遲鈍的腦子已經重新活躍起來,他翻身下床穿戴整齊,下樓前往餐廳。
得益於對就診人數增長和未來收入的良好預期,戴維診所開始向周圍擴張,以溢價收購了隔壁房子,將其一部分臨時改造成了與病區隔絕的獨立空間。
首先分離出的就是廚房和餐廳,因為所有人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像以前一樣有時間出去買點吃的了。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個乾凈的地方提供觸手可及的便捷餐飲。
等克拉夫特清理完到場,大部分人正好結束了白天任務,坐在桌前分享供自行取用的食物。
雖然工作繁忙不假,但這裡暫時沒有加班。主要是因為照明的局限讓夜間工作效率低下、成本激增,並增加火災風險。非特殊情況,比如連夜趕病歷對付檢查,沒人會這麼做。
在靠窗的桌邊,教授找到了自己的隨從和學生,他們麵前的食物明顯遠超食堂水平,除了麵包和蔬菜湯外,還有一塊奶酪和火腿樣肉類。
加餐的來源是一位老熟人。醫學院的維倫講師坐在一旁,拿著勺子在碗沿輕輕敲打著,麵對食物沒有動手的意思。
“怎麼,不合胃口嗎?雖然肯定比不上希果家的廚師,這裡的晚餐應該還沒差到無法下口的程度吧?”克拉夫特端著盤子在空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