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請九月真君回避之後,餘閑讓陸長青站了起來,並親自為其倒了一杯茶,如此說道。
  陸長青坐在餘閑麵前,眼神明亮有光,沒有剛才在九月真君麵前的死寂,反而有一種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
  “會長何須抱歉,會長能為長青報得大仇,長青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怨恨會長。”
  陸長青捧著餘閑為他倒的茶水,灑脫一笑道:
  “說起來長青至今都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本以為此生大仇不得所願,未曾想柳暗花明,有了得償所願的機會。”
  餘閑搖頭道:“終歸是我利用了你,說聲抱歉也是應該的,除此之外,我便什麼也無法幫你了。”
  陸長青將茶水飲盡,神情恬靜。
  “這天底下哪有掉餡餅的好事,當日那人找上我之後,我便有了今日的心裡準備。
  長青早就該陪著父母死在那一晚,隻是有大仇未報,方才茍且一條性命。
  然而於長青而言,活著同樣是日日煎熬,不比死去好上半分。”
  “長青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不知道會長願不願意聽長青說一個故事?”
  餘閑為陸長青倒上茶水,說道:
  “願聞其詳。”
  陸長青盯著茶杯中水流激蕩的金黃色茶水,忽的搖頭失笑。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這片大地上一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普通故事。
  一個少年得罪了大家族的公子哥,為自己家引來了災難,導致阿姐被搶,父母被殺,自己也隻能像一條狗一樣在外麵活著。
  他想盡了一切辦法,透支了自己的生命,賭上了一切,卻也看不到半分報仇的希望。
  不,他還是看到過的。
  五百萬靈石,曾經有人答應過他,隻要五百萬靈石就能幫他報仇。
  可惜他真是沒用,明明已經突破了,有了欺淩弱小的能力,卻因為自己一點可笑的道德感下不了手。
  他不想變成自己仇人一樣的人。
  所以他永遠報不了仇。
  不過大概也正是如此,他才留下了一條性命。
  因為他本該死去,就如同他名義上的那些師兄弟姐妹一樣,成為一場大戲最後落幕的祭品。”
  陸長青抬起頭,輕輕喚了聲。
  “是嗎?會長,或者說師父。”
  餘閑眼睛微微瞇起,平淡的麵龐泛起笑。
  “長青,你說胡話了。”
  陸長青長舒一口氣,搖搖頭道:“這都無所謂了,反正長青馬上就要死了。
  我知道會長是個好人,否則也不會留下長青的性命,更不會幫長青報仇。
  所以無論會長想要我做什麼,長青都願意的。”
  餘閑沉默片刻,說道:“你倒是容易知足。”
  陸長青道:“長青剛才說了胡話,隻是覺得會長對長青太好了,讓長青想到了以前的師父。
  他是個魔頭,但從來沒有對普通人出手過,對於我這樣別有目的的弟子也抱有極大的容忍。
  說起來也有些奇怪,我那位師父他喜歡幫助弟子突破假丹,就和現在的大同會一樣。
  我猜這也是長青那些同門全都被殺死的原因之一。
  卻偏偏留下了長青的性命,所以長青很感激他。”
  餘閑臉上露出個復雜難明的笑意。
  “你師父知道你居然在背後這麼說他,大概會挺高興的。”
  陸長青忽的大笑起來。
  “若是如此,長青也就沒有遺憾了。”
  “對了,如果會長有機會見到長青的師父,還請會長替我轉告他,下次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就不要再留下長青的性命了。
  否則容易壞了他的大事。
  像我這樣的人,為了報仇是什麼都能乾出來的。”
  他從坐位上離開,再度跪在地上,朝著餘閑頓首道:
  “長青若有來世,再報會長大恩!”
  喀嚓一聲。
  陸長青的丹田處有異響傳來,接著就是五彩光芒自他口鼻耳眼中逸散而出,正是他碎了自己的金丹。
  巨量的法力無序的沖擊之下,他的五臟六腑,全身經脈都遭到了難以想象的打擊。
  “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痛苦襲來,陸長青輕輕閉上了眼,卻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當年的陸氏夫婦皆是築基修士,也算一對神仙眷侶,來到長寧府城定居,生下一對兒女。
  而陸長青自少受父母耳聞目濡,養出了一身傲骨,一顆善心。
  少年時他入府學修行,因為看不慣一位藍家族人欺淩同窗的行為,挺身而出將同窗救下。
  這藍家族人不過是藍家的家生子,自然比不過父母雙築基的陸長青,讓陸長青一時占了長風。
  後來一次陸長青的姐姐陸娉娉來到府學看望陸長青,被這家生子瞧見,暗暗記下。
  恰逢藍老祖大壽,藍家為老祖搜羅美女。
  不久後,就有藍家修士上門提親,扯出了藍老祖的大旗。
  哪怕陸氏夫婦乃是築基修士,卻也不過是散修出身,麵對藍老祖這三個字,根本不是他們擋得住的。
  為了保護父母小弟,陸娉娉舍身相救,入了百美園。
  本來一切相安無事,偏偏一次藍老祖瞧見了那在花下顧盼神傷的的陸娉娉,來了興致,之後日日寵幸。
  當日送陸娉娉入園的藍家修士得知消息後心中恐慌。
  本以為陸娉娉就如老祖寵幸過的那些女子一般,隨手丟在後宅,日日空守閨房。
  誰知藍老祖偏偏要吃回頭草。
  於是這藍家修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派出修士將陸家滅門,再將消息傳至陸娉娉耳中。
  果不其然,陸娉娉心性柔弱,本就是為家人才對老祖虛與委蛇,如今心中牽掛沒了,也就生了死誌,隨家人而去,再沒機會報復。
  卻不知道陸家還有一條亡魂托生。
  於是便有了這之後的故事。
  餘閑看著在他麵前自盡的陸長青,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最後隻是嘆息一聲。
  陸長青的確是他留下的破綻,喜歡收集天道靈氣的特征實在太過明顯。
  但陸長青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受到大愛法域影響。
  哪怕他有無數次想要拿著這個秘密作為自己報仇的籌碼,但每一次都會給自己找到理由說服自己。
  這就是大愛法域的恐怖之處。
  哪怕到了將死之際,他心中也不曾生出半分怨恨,還將他視為自己的大恩人。
  片刻後。
  九月真君收到傳音走來,見到地上已經自盡的陸長青,嘆息道:
  “他也是個可憐人。”
  餘閑道:“像他這樣活在仇恨中的人,死了或許比活著開心。”
  “或許吧。”
  九月真君手指一點,空氣中冰晶出現,將陸長青的屍體凝固,而後收入儲物戒中。
  這是她對宗門的交待。
  “陸長青是宗門的遮羞布,有了他之後,我有把握壓下藍家之事。
  但你的道兵光彩太甚,又有許多目擊者,我想不久後會有宗門內的長老前來調查。”
  九月真君搖搖頭道:“此事非我一人能夠處理。”
  餘閑卻是一點都不緊張,笑嗬嗬道:
  “你不是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嗎?”
  九月真君白了餘閑一眼:“是啊,我的辦法就是把你抓入玄陽宗,從此成為宗門的階下囚。
  然後掏乾你的傳承,逼你日日夜夜為我玄陽宗製造道兵,你看這個解決辦法可行嗎?”
  餘閑雙手抱胸,露出瑟瑟發抖的樣子。
  “什麼?居然如此嚴重。月道友,你可要救救我啊!咱們也算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了啊。”
  見餘閑裝模作樣的表現,九月真君就忍不住發笑。
  她現在越來越習慣與餘閑相處的日子,並且會由衷感覺到一種讓她心中寧靜的力量。
  “行了,我一介女流,哪裡抓得住白會長呢。不過這件事我得親自回宗門斡旋一番,才能給你一個具體答復。
  不過你大可放心,我們玄陽宗怎麼說也是名門正宗,做事還得講究一個師出有名。
  所以這件事最壞的結果就是要你交出道兵傳承,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但我一定會為你爭取到足夠的補償。”
  對此,餘閑早有預料。
  不過霧影道兵的傳承,他就算給出去,其他人也得能仿造出來才行。
  “無妨,既然我將其暴露出來,就沒有打算獨享,如果這道傳承能夠為你在宗門中鞏固地位,拿些好處的話,那就再合適不過。
  我原本就是要給你的。”
  餘閑頓了一下,手掌一翻,摸出一塊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