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開始放晴，下了一個早晨的雨也終於有停下的跡象。久違的太陽把烏雲向著北方掃去，向著大地投射自己的光芒。一束陽光首先穿過淅瀝的雨水，隨後又被寬大的樹葉攪碎，稀稀拉拉地掉在地上。 　　在斑駁的光影下，是一雙少年的手。這雙手的左手拿著一份個人材料，沒有被手掌蓋住的地方簡明扼要地寫著：“李渡舟，男，19歲，聯合理工大學數學係畢業···”，而右手則不停地擺弄著一個銀色的小正方體。這雙手的主人會時不時地抬著自己的頭，望向麵前兩座大樓的連廊，辨認著連廊中來來往往的每個人的臉。而在他低頭的那些時間裡，他不是在審閱材料，就是在看那個小正方體，整個人透露著一股焦躁又期待的情緒。 　　自從聯合政府在兩年前以前搬進來之後，這個曾經的國際酒店又重新熱鬧了起來。李渡舟在初中的歷史課上也曾經了解過這座酒店的信息，在資源蕭條的時代到來之前，這裡曾經是全世界最高檔的酒店之一，每年接待的客人不是紅極一時的世界級明星，就是各國的知名政要，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而眼前這座連廊，連接的就是曾經酒店的貴賓大廈和娛樂中心。 　　不過現如今這兩棟大樓顯然已經不具備這樣的功能了，貴賓大廈現在被稱為辦公大樓，作為聯合政府的辦公樓，而娛樂中心現在改名叫會議中心，負責聯合政府的會議舉辦以及接待安排。上午七點半的時候，李渡舟就是目送他的母親通過連廊去往會議中心的。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雨都已經停了，但是會議還是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李渡舟沉默著，不停地在心裡背誦自己的個人介紹。沒過多久，他就聽到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音。睜眼一看，正有許多人正從娛樂中心的大門中走出來，一位身著黑色製服的中年女性向著李渡舟的方向揮了揮手，他便立刻把那個銀色的小正方體揣進了兜裡，快步向女性的方向走去。 　　“渡舟”。李如鏡溫柔地打了一個招呼。 　　“媽，怎麼樣了，我去一號行星的事情批了嗎？”李渡舟略顯焦急地問到。 　　“還沒有。但是你的申請阿克萊看到了，他說會幫你爭取一下。” 　　李渡舟聽罷，又從兜裡麵又把那個銀色正方體拿了出來：“那阿克萊叔叔需要我的詳細資料和個人履歷了嗎，我是不是應該先把這些東西給他送過去啊？” 　　李如鏡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接過正方體和個人資料放進了自己的包裡：“那倒是不用。阿克萊隻是說會幫你問一下，等有確定的消息再給他也來得及。咱們今天先回家吧，回去給你過生日。” 　　李渡舟答應了一聲，隨著李如鏡上了車。車子穿過了廣場，駛入街道，在一排排破舊矮小的房屋中間掠過。李渡舟側著頭望著窗外，心裡說不出的煩悶。 　　李如鏡稍稍側過頭看了李渡舟一眼，嘆了一口氣：“你還是不想留下來嗎？一號行星那麼遠，交通也不方便，一兩年才能回來一次。再說能源基地的環境也不好，活動空間也不大，你為什麼就非要去呢？” 　　李渡舟沉默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李如鏡見他不回話，又輕輕地問道：“還是為了你姥爺的事嗎？” 　　聽到姥爺這兩個字，他終於點了點頭：“是，我放不下，我就想去當年姥爺最後待過的地方看一看。” 　　這次輪到李如鏡沉默著，沒有回應他。 　　見李如鏡不說話，李渡舟轉過臉，越來越急躁地說道：“媽，咱家這段時間的情況你也看出來了，自從我爸過世，政府對咱們家又開始翻舊賬了。你這幾天每天都忙到半夜，給聯合防衛署的人寫審查材料，其實我都知道。我當時畢業考核的時候，學校考核組也總找我的茬。如果現在我再不去一號行星，恐怕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我就這一點願望，就是想去能源基地看一看，哪怕回來給政府當乖寶寶我也認了。大不了我也去申請MPS的知識編寫，變成隨便哪個領域的專家，安安心心去給聯合政府打工。” 　　“你急什麼！”李如鏡皺了皺眉頭，聲音終於提高了一點：“一提起姥爺你就急，勸了你兩句，你就有情緒了？覺得自己成年了，我說你不得了？” 　　李如鏡用力地眨了眨眼，舒了一口氣，恢復到了以前那種平靜的語調：“渡舟，我知道你是什麼想法，你想知道他是不是被冤枉了，想還他一個公平。但是聯合政府已經對他的事情定性了。咱們現在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好好活著。好嗎？你應該清楚，我也隻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李如鏡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而且還有個事情你要記住，關於他的事，以後咱們倆也不能再說了，今天開會，聯合政府提出要改善一下工作人員的生活條件，我就在這個名單裡麵。過段時間工程部和防衛署的人會幫忙檢修一下咱家的房子和車，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李渡舟哼了一聲：“知道，接著監視唄。以前我爸在的時候還能替咱家擋一擋，現在我爸走了，他們就想了個這麼拙劣的辦法，真不知道這些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怎麼長的和你沒關係。而且不管怎麼說我都在聯合政府工作，他們就算是用這種借口，我也沒什麼反駁的理由。還有你，不管這次阿克萊安不安排你去能源基地，你以後也是要在聯合政府上班的，收收你的脾氣，少說那些有的沒的。咱們就先回家，好好過這個生日，好嗎？” 　　李渡舟不情願地哦一聲，便不再說話。車窗外麵的風景一一從他的眼前飛過，那些矮小破爛的房屋，神色麻木的路人們，都像這剛放晴的天一樣，帶著灼熱的陽光刺痛著他的眼睛。 　　辦公大樓和會議中心的連廊之中，兩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坐在吸煙區的沙發上，繚繞的雲霧從他們的口中和指尖彌散，跟隨他們的目光和雨後的新鮮空氣一起飄向李渡舟家的方向。 　　良久，那位戴著眼鏡的男人轉過頭，向對麵這位大胡子說道：“老阿，這件事我不是不想幫你。李如鏡的兒子我查過了，大學成績優異，數學係的高材生，還輔修了計算機的課程，正常來說肯定是能源基地需要的人才。但是他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議長也明裡暗裡暗示過，最好不要讓他們家離開這裡。如果我給你批了這份錄用協議，議長恐怕要找我的麻煩啊。” 　　“那上次穀梁家那倆小姑娘的錄用協議你為什麼批了？”阿克萊的聲音中明顯帶著憤怒的情緒。 　　“穀梁問夢和穀梁問心的情況和他不一樣。”男人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緩緩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阿克萊的眼睛直直地看他，咬著牙說道：“反正她的話我帶到了。秦川，李如鏡你可以不幫，李渡舟的錄用協議你也可以不批，我也可以當從來沒找過你。”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疊文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那我的人員補充申請呢？上次太陽活動爆發之後，基地裡麵很多人都病倒了，還有不少人為了搶救電池受了傷，現在基地那邊缺人缺的厲害，你拖這麼久，是時候批了這份申請吧？。李渡舟的事，我自己去想辦法。” 　　秦川笑了，把煙頭丟到了旁邊的煙灰缸裡，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對，這個申請我肯定要批。不過呢，我認為裡麵有一條你得修改一下。” 　　“哪一條？這申請我可是寫了好幾天了，檢查好幾遍了，不可能出錯。難道這個你也要找我的茬？”阿克萊的怒火還未消退。 　　“那倒不是。”秦川依舊保持著他一貫的微笑：“我是說你的這一條。你看，這一條寫的是為了能源基地的後續發展，需要招納一些儲備人才。政府對儲備人才向來比較寬容，也從來沒有限製過各個基地對儲備人才的招聘標準。找書苑 www.ｚｈaoshuyuａn.com 我覺得，你可以在這裡補上一條附注，就說今年情況特殊，需要招募更高素質的儲備人才，對畢業生的要求得提高一點，比如他們的綜合考核成績需要達到優秀及以上。這樣，李渡舟這種高材生就可以作為儲備人才去能源基地了。而且儲備人才向來有考核期限，不簽錄用協議，萬一以後這邊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隨時以考核不合格為理由把李渡舟放回來。” 　　阿克萊聽罷，之前的怒氣一掃而空，強烈的笑意立刻從嘴角擴散開來：“好啊，好啊，還是你老秦聰明啊。我還以為你真不想幫他們家了，沒想到你想得挺周全啊。行，那我馬上就改了這一條，一會兒就給你拿過來。” 　　秦川擺了擺手：“沒什麼幫不幫的。聯合政府允許各個能源基地對儲備人才自己訂立對應標準，我這也是按規矩辦事。何況聯合政府還沒有明文規定對他們家的管理策略，如果能趁著這個機會讓他去能源基地待兩年，對他來說沒準也是好事。議長雖然有心思重啟對李如鏡的調查，不過目前也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但可以預見，他們家以後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難過。這種時候，還是先讓李渡舟躲出去好一些。” 　　“老秦，我沒有看錯你。”阿克萊扔掉煙頭，拿起桌子上的文件：“下午我就把材料和儲備人員名單拿來給你。我也謝謝你，還能惦記著他們家。” 　　說罷，阿克萊轉身出了吸煙室。秦川則又轉過頭看向遠方，憂鬱的目光穿過玻璃，爬上天空，爬到了一號行星能源基地的方向。 　　“老師，就當這是我對您的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