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天又下起雪。 剛開始之時,隻細細碎碎的雪花,再然後,雪聲漸密,沙沙作響,又一會,天地之間,已經一片素白。 周乾換了一身細紋長袍,頭上未戴冠,以一柄小劍束發,鐫刻龍蛇起舞。 本來府中,建有回廊曲連,高出地麵盈盈半尺,四通八達,天氣不好之時,人行於廊內,雨雪不沾身。 不過他卻嫌麻煩,直接走在風雪裡,身上弧形的劍光來回,明暗之間,若隱若現,把任何一片雪花都擋在外麵。 後院與書房的距離很近,周乾三兩步就來到門前。 “老爺。”守在書房前的是個看上去十五六歲垂髻妙齡的侍女,眉眼如畫,長睫毛如小扇子一般,一說話就動來動去,道:“落雲少爺就在裡麵。” 周乾沒說話,直接挑簾進去,見周落雲坐在自己書房的一麵大窗下,他一手捧著書卷,正在認真閱讀。 外麵的雪光白森森的,映著窗上的窗紙,繼而照出少年眉宇間以往不太多的陰霾。 周乾看在眼中,明白自家侄子的心情。 自從參加這一屆驚辰法會的名單定下,並對外公布,周青的名聲在族地中扶搖直上,已經真正逼近周落雲。原本周氏雙雄的稱呼,開始真正被絕大多數人認可。 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周青的名聲更響。 周落雲這般自小優秀穩壓同輩的王道,讓人佩服,卻極難復製。再看周青,一直平平無奇,泯然於眾人,可一朝洗髓成功,見得體內九分仙骨,立刻一躍而起,有天驕之姿。 很多年輕人都憧憬,自己洗髓後尋仙骨的“抽獎”,也能有這麼好的“運氣”。 洗髓改命,仙骨翻身,大家一起沖! 這時周落雲看到周乾進來,要起身行禮,周乾擺擺手,道:“坐著就是。” 說完後,他自己繞過書桌,在梨花椅子上坐下,身子微微往後一倚,目光似在窗外,見飛雪飄於疏臺密庭之間,又似在屋內,見書香氤氳,寂靜安寧。 過了一會,才開口道:“落雲,最緊要的,是準備驚辰法會了。” “這一屆驚辰大會,三大上玄門齊聚,百年難遇的好機緣,但競爭也空前激烈。” “要上心,不要留遺憾。” 諄諄教導,言辭親切。 周落雲目光閃了閃,點點頭,道:“三叔,我知道。” “從小就你最讓人省心。” 周乾麵上浮現出笑容,讓整個室內都似乎氤氳一層明光,燦然而動。 守在門口的侍女見此,習慣性地翻了個白眼。 她可知道,自家老爺向來嚴厲,就是府中幾個少爺小姐們,等閑在他跟前也見不到幾個笑臉。倒是對上落雲少爺,向來疼愛有加,簡直跟眼珠子一樣。 周落雲看到這溫暖的笑容,想到最近一段時間,家中人一如既往的支持,隻覺得,心中的沉鬱之氣正在消融。 隻要自己爭氣,眼前的天寒冬日,也可見山明水秀,雲浮鳥翩。 為了自己,為了親人,為了所有支持自己的人,自己一定要爭氣,真正出人頭地。 周乾一介劍修,劍丸懸空,照見內外,最是敏銳,他發現了周落雲心境的變化,心裡一鬆。 他可知道,自家這侄子雖自小沉凝練達,聰慧明智,是修道的種子,但一路走來,確實順風順水。如今遇到周青之事,如天外劈空一劍,難以阻擋,要在心靈中留下破綻,那就為之不美了。 “你再待一會,我到後麵去,讓人準備準備,中午我們一起吃個飯。” 周乾又和周落雲說了幾句,轉身出了書房。 外麵的雪,越來越大了。 庭前的鬆樹上都砌了一層,宛如玉樹一般,白茫茫的光垂著,撲簌簌作響。 周乾的麵色已不像在書房那般溫潤,他看著天,觀著雪,眼中劍芒跳躍。 此次讓周青進入了家族推薦參加驚辰法會的名單,不但讓周落雲不再一枝獨秀,而且還引起更多的變化。 周真真等人正在族中推波助瀾,興風作浪,聲勢之大,超乎以往。 周青這小子,就不能一直平庸下去,為何非要跳出來? 有仆役在外麵等著,見周乾過來,連忙上前,跟在後麵,垂手而立,靜等吩咐。 周乾瞥了一眼,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這個仆役,正是自己吩咐,讓他多打聽周青那小子動靜的,於是他一邊向前走,一邊隨口問道:“周青那小子現在在乾什麼?” 聽到這句,本來口齒伶俐的仆役突然變得結結巴巴起來,開口道:“這,這,周,周青……” 周乾聽了不高興,斥了一句:“吞吞吐吐乾什麼?讓你說就說。” 仆役不得不說,他飛快的說了一句,就低下頭:“周青正讓人收拾見南寶府,準備搬到裡麵住。” “見南寶府。” 周乾聽到這四個字,怔了怔,然後呸了一聲,暗叫晦氣,臉色愈發陰沉。 這寶府,本來是他的,當時一時口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當了籌碼,結果便宜了周青那小子,讓他心裡一直不痛快。 現在又聽到,心情更差了。 正如所言,周青此時正帶著他的舅舅,以及侍女素雲等人,駕著車,趕往見南寶府。 寶府離青雲苑不遠,上遊的活水引了下來,似乎夾雜著兩岸的木葉之意,讓上麵的冰色不再一塵不染,此時雪花墜落,寂靜無聲。 見南寶府的一片建築,映在河中冰麵上,變得瑩瑩一點,有一種瓊壺之感。 周青等人下了車,看向寶府。 府邸蹲著兩個大石獅子,大門開著,一排金釘在上麵,一個中年人領著一群人,站在門口,身上已覆了一層雪。 聽到聲響,他率人來到周銘和周青麵前,行禮道:“小的給老爺少爺請安,小人是張忠。” 周青看了一眼,想到當日事。 自己意料之外,得到一處寶府。 可按照周閑的想法,這寶府不同於一般府邸,需要有人主持。所以他和周真真一商量,正所謂好馬配好鞍,於是從他們手下撥出一波人,送給自己。 這一下,就多了幾十號仆役,入了見南寶府的籍,從此算自己的私人,可隨意處置。 周閑和周真真等人的示好,毫不掩飾。 對此,周青自然欣然收下。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自己出色了,發達了,善意自然接踵而來。 諸般念頭一閃而過,周青看了一眼身前小心翼翼的眾人,笑道:“走吧,到裡麵去,今天的雪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