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1 / 1)

金鴉之路 葛朗尼在上 5254 字 2024-03-18

【歷史的枷鎖·1991年夏】   “我知道你在!快出來吧,別藏了!你已經暴露了!”   (死寂)   “你想要什麼?錢?我有很多錢!隻要你出來和我談談!這些都是你的!”   (死寂)   “我看見你了!你就在窗戶後麵!你在對麵屋子的二樓裡!滾出來!不然我就要開槍了!”   (死寂)   “滾出來!”   ---------------------------------------------------------   離開教堂時,芬西陽光明媚,晴空萬裡,樹木和行人在街道上投下斑駁的碎影,鳥鳴和歡笑交織出一首歡快的歌謠,這座城市生機勃勃,就好像幾天前那場毀滅性的暴雨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那場雨是什麼時候停的?帕貝爾沒有答案,這似乎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他卻有些在意,似乎對帕貝爾的注視感到不安,雲層忙不迭地挪開位置,和太陽對峙幾秒後,他最終壓低帽簷,收回視線,朝著特雷希婭歪了歪頭:   “我要去艾倫家裡看看,怎麼,想認識些新朋友?”   特雷希婭沉默了幾秒,然後冷漠地說:“我這就走。”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甚至不問問帕貝爾的打算,但在她邁出第三步之前,帕貝爾還是追上了她,小聲地說:   “記住,我不是非得要這張手令不可,在你動手之前,想想如果你因此和你的父親決裂會怎麼樣,明白嗎?我們的目標隻是騙過主教,不非得是真的手令,實在不行,我們就把三人份的許可騙來,然後偽造一份新的就好,這也一樣能用,恰好我還很擅長這個。”   特雷希婭停下腳步,隻用餘光瞥了帕貝爾一眼,隨後她表情復雜地低下頭,快步離開了原地,很快把兩名同伴遠遠拋在身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後,帕貝爾才扶了扶禮帽,歪過頭對艾琳說:   “好了,我們也走吧,她應該出不了什麼意外,這裡可是芬西。”   在一般情況下,帕貝爾是不願意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的,但出於對特雷希婭的信任,他還是決定選擇最穩妥的做法,以免這女人做出什麼追悔莫及的事。   走出兩步以後,一雙眼睛盯上了他,走過兩條街以後,粘在身後的尾巴變成了四條,於是在走過下一個拐角時,帕貝爾特地在墻邊站了五分鐘,對每一個路人微笑並揮手致意,這一做法效果卓越,直到他靠近上下城區交界處的時候,才終於又有一隻老鼠膽戰心驚地跟了上來。   在這種令人憎恨的陰險注視下,帕貝爾神情自若地敲響艾倫家的大門。   “來了——”   瑪拉女士的聲音疲憊,疑惑又粗狂,清晨的陌生訪客讓她很是疑惑,不過這敲門的節奏卻很熟悉,而當她打開大門,看清帕貝爾的臉時,心底的最後一絲不安也徹底消散,轉變為滿腔的驚喜和手足無措:   “帕——陛下!你怎麼來了?快坐,哎呀——”   在她喊出那聲“陛下”時,帕貝爾的眼底掠過一絲失望,但他還是微笑著回答:“不必稱呼我為‘陛下’,叫我帕貝爾就好,我來找艾倫,但看起來他不在,沒關係,我可以等會——他還在碼頭辦事嗎?”   她欣喜卻又坐立不安地回答:“啊....當然,雨才剛停,碼頭就又恢復了,這都要感謝尊敬的瑪喬裡伯爵,如果不是他,我們都不知道接下來幾周的食物該從哪弄....”   瑪拉女士穿著一件褪色的舊圍裙,但這件傷痕累累的工作服顯然有些不太合身,或許在買回來的時候不是這樣,但到了今天,圍裙的上緣已經垂落到腹部,沒法很好完成它的任務,瑪拉的手上還沾著水,一串神色的腳印延伸到陽臺,不出所料,那地方矗立著一口大鍋,鍋口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列列的衣架。   這就是了,帕貝爾微笑著一邊點頭,一邊倒退著走出了房子,瑪拉不解地問:“陛下?你這是....”   “如果艾倫不在,那麼我晚些再來——中午他會回來嗎?”   “當然!”瑪拉看起來有些失落,但又蘊含著幾分如釋重負,她的表情很有趣,但也很悲哀,帕貝爾按著帽子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下城區。   當踏進第五大道的瞬間,帕貝爾就感受到了暴雨留下的痕跡,腳下的土地並不像往常一樣凝實,還殘留著些許水分,每次抬腳都必須戰勝那些熱情好客的爛泥,但落下時又得小心翼翼,避免惹惱隱蔽的小水坑,還沒走出第五大道,帕貝爾就意識到他的靴子和披風下擺大抵已經換了個顏色。   按照貴族們的標準來看,這披風和靴子應該是不能要了,但或許“萬辭全書”能有辦法,所以他盡量不把視線投向下方,而是強迫它們停留在街道和行人上,和他比起來,下城區人倒是不必擔心這麼奢侈的問題,因為他們甚至連鞋子都沒穿。   他換了身裝扮,換了個發型,連發色也和過去不同,理所應當地,沒有一個人認出他正是過去住在亨利一家旁邊的窮小子,甚至在看到他這件越來越重的華美披風時,路人們就會自覺地走到一旁跪下,直到他離開為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受人尊敬的感覺,隻是帕貝爾並不喜歡,可笑的是,在他走進下城區以後,那些鬼鬼祟祟的偷窺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他們是單純地沒法融入下城區,還是自忖尊貴,一步也不願踏入這個爛泥坑。   敲響亨利家的大門,但除了空蕩的回聲以外,帕貝爾沒有得到任何答復,又敲了一輪,結果還是和之前一樣。   帕貝爾無奈地笑了笑:“看起來沒人在家,我們去店裡看看好了,姐姐。”   艾琳沒有說話,隻是低頭看了一眼石製臺階上一大一小的兩對鞋印,無聲地嘆了口氣。   亨利家是下城區最大的商販,據說亨利先生的父親曾是教廷的牧師,因此在行商方麵頗有人脈和經驗,具體來說,就是他們偶爾能借助教廷的商隊運點小貨,借此賺到第一筆錢後,亨利一家就壟斷了下城區的衣物和餐具售賣,經常還賣點水果或者蔬菜,因此整個下城區都有他們家的店鋪。   按照帕貝爾的猜測,他們應該早就賺夠了搬離這片沼澤的錢,但事實似乎不是這樣,當他撬開亨利家族的錢櫃時,裡麵甚至連一百個金布朗都沒有,或許那不是亨利家族的所有積蓄,但也實在太少了些。   在第六和第七大道交界的店鋪裡,帕貝爾找到了亨利太太,起初她沒有認出帕貝爾,甚至沒有認出艾琳,隻是無精打采地打了聲招呼,直到帕貝爾摘下禮帽,她才開始仔細打量這個不同尋常的客人,過了好一會之後,她的臉上逐漸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是帕貝爾?”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剛想打聲招呼,但亨利太太已經惶恐地站了起來,對他行了一個僵硬且極不自然的提裙禮:“請——請恕我愚昧,殿下,我竟然沒能認出您,您屈尊....屈尊纖貴,大駕光零,實讓小店蓬勃升輝——”   帕貝爾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這一次,除了失望以外,他的眼底還閃過濃重的不解,但考慮到亨利太太的感受,他立馬又收回了這些情緒,盡量讓自己的笑容更加純凈,真誠,可最終還是漏了陷,雖然是安慰的詞句,但語氣卻仿佛是在質問:   “不必多禮,不論何時,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和艾琳的照顧,太太,我來這裡是為了和你談一筆生意,我需要大量的布料,藥品,餐具和桌椅,如果有建材或者熱騰騰的食物也可以賣給我,今晚就要,有多少要多少,並且我會以零售價支付,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陛下!”亨利太太的許諾太過果斷,以致於帕貝爾懷疑她根本沒有聽清自己的要求:“我現在就去安排——”   “等等——!”帕貝爾喊住了她:“告訴我,我要的是什麼?要多少?”   這問題過於簡單,以致於讓亨利太太愣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布料,食物,家具,建材和藥品?有多少要多少,不是嗎?”   “是,”帕貝爾嘆了口氣:“我以為——算了,就這樣吧,把你的貨帶到教....就放在這裡,黃昏以後我會來取,我沒帶定金,所以晚上再一次性結賬好了,”   最後看了亨利太太一眼,而亨利太太也畏懼又恭敬地看著他,帕貝爾失望地搖了搖頭,重新戴上禮帽:“沒有其他要求了,恕我失禮,先走一步。”   “殿下!”亨利太太在他身後大喊,但下一刻聲音又變得畏縮:“能....能否請你前往寒舍一坐?我們會用最好的茶飲來....”   “下次吧。”   帕貝爾的腳步頓了頓,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回頭,走到第六大道時,他在姐弟倆曾經的小屋前麵停下了腳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名義上,這裡還是屬於他們的住所,但現在已經被不知道誰加上了圍欄,還用包裹倒刺的鐵鏈層層包圍,或許這是為了保護這間房子不被盜賊光顧,但現在就連它的主人也被拒之門外。   帕貝爾臉上的笑容無影無蹤,他眉頭緊皺,無視了身後的烈陽和空氣裡的高溫,隻是盯著那扇仿佛一推就倒的木門,沉默不語,一動不動。   “不開心嗎?”艾琳小聲地問。   他反問:“怎麼會開心呢,姐姐?”   帕貝爾察覺到一隻手鉆進了他的披風,抬起他的手臂,緊緊扣住他的五指,同時身邊傳來艾琳溫柔地安慰:“她們隻是害怕貴族,不是害怕你,帕貝爾,等她們意識到你還是和過去一樣,她們就不會這樣了。”   “怎麼可能呢——”帕貝爾仰起頭,他的視線越過屋頂,投向卡斯提爾家族的高聳城堡:“隻要國王和貴族們還在位一天,她們就不得不害怕一天,過去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   艾琳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鄭重地許諾:“我不會一去不返。”   “嗯,我也不會。”   眼前的屋子破舊狹小,臟亂不堪,他和艾琳隻是離開了半個月時間,但這小屋卻好像已經荒廢半個世紀,這裡再也不能供人居住了,與其把它留在這裡,讓它被鐵鏈封鎖,還要讓人在裡麵研究他的生活習慣,分析他的喜好和弱點,倒不如....   把它一把火燒掉。   教堂的大鐘敲響第一聲,帕貝爾猛然驚醒:   “差不多了,走吧,姐姐,我們去找艾倫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