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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鴉之路 葛朗尼在上 7836 字 2024-03-18

【生於火焰·964年7月】   (平穩的敲門聲)   “請進....(尊敬地)沃法特女士。”   “晚上好,艾倫主教,明天我就要帶領地上之神的軍隊出征,但是,我還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緊張地)請說,我能幫你什麼。”   “不是幫,而是....你有照顧過孩子嗎,主教?”   “當然,女士,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也照顧過我的弟弟和妹妹。”   “但這些孩子是不同的,主教,你知道我們的教堂曾是間孤兒院,這些孩子們大多來自下城區,從小就被迫....自力更生,他們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乖巧。”   “....(嚴肅地)請賜教。”   “他們可能偷偷把食物藏到腐爛,發黴,可能會把派發的衣服賣掉,也常常低著頭才敢說話....我敢肯定,他們會用哭聲作為武器,如果你在第一天心軟,那麼第二天哭聲就會響徹教堂,你必須保持一副鐵石心腸,否則大教堂的威嚴就要掃地,但假如不是因為深受創傷,孩子們又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所以我希望您謹慎地審視每一件事,絕不要魯莽地原諒或施以懲戒。”   “....(緊張地)我知道了。”   ---------------------------------------------   左臂隻是開始,在第一團火焰顯現出第一個單詞以後,伯納德的右臂也開始發光,他的血肉開始膨脹,皮膚被拉伸到極限,隨後開始崩裂,幾束細小的暗紅火焰落在地麵上,就像是燃燒的血液。   克裡夫試圖站起來,但陰影中似乎有一百隻手在一起按住他的身體,他被迫停在原地,動彈不得,連轉頭也做不到,他隻能做出最後的抵抗,可那景象輕鬆突破了眼皮的阻礙,直接清晰地呈現在他的思維當中。   在一聲濕漉漉的爆響中,伯納德的右臂也消失了,他的血濺到左側墻壁,散落成五個令人膽寒的單詞——   “復仇!”   那邪惡的火焰流向了伯納德的雙腿,在他的慘叫中,他失去了自己最後的軀體,他的雙腿灑落一地,火焰組成一個短語——   “你有罪!”   黑暗仁慈地撥開迷霧,讓克裡夫清晰地看見了伯納德的狀況——他已經沒有四肢,身體卻依然懸浮在空中,這一次,火焰湧入了他的軀乾,並從胸口開始膨脹,放射出夕陽般暗淡卻熾熱的光芒。   終於,在一聲巨響後,伯納德最後的血肉四分五裂,那些惡臭的碎片濺到克裡夫身上,讓他像發了瘋一樣試圖躲避,卻正好抬起頭,看見了天花板上的火焰——它們組成一個燦爛的簡筆笑臉,但周圍卻散落著星點火焰,像極了殺人時濺在臉上的血液。   伯納德的頭顱掉在地上,發出空洞的回聲,而黑暗中的力量終於鬆開了對克裡夫的鉗製,他立即虛弱而恐懼地趴在地上,卻不小心抓到了一塊碎肉,於是他終於痛苦地乾嘔了兩聲。   那肉塊上帶著的火焰蔓延到他的掌心,卻好像沒有帶來痛苦,即便如此,克裡夫還是立即拍打周邊的桌椅,等那火焰熄滅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焦了,痛苦也姍姍來遲。   強忍著折磨和恐懼,克裡夫抓緊時間離開了雇傭兵協會,伯納德就這麼死了,死法比前幾天死去的任何一人都要殘忍,但更令他不安的是,伯納德死時,他的屍體組成了燃燒的單詞——那些話是對伯納德說的,還是對克裡夫·卡迪斯說的?   伯納德說的是真的?奧蕾莉亞就是那個禍端?否則為什麼他能活著從那片黑暗中走出來呢?但奧蕾莉亞又和他有什麼仇恨?想想,好好想——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奧蕾莉亞?她根本不懂魔法,她根本沒有魔力——   蹣跚著把自己塞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克裡夫沉重地喘息著,自從沖出卡迪斯宅邸後,他的肺就像是著了火,每當那火苗想要熄滅,他的呼吸就會重新鼓動餘火,給他帶來一陣灼痛,為此他不得不加深每一次呼吸,這樣多少能夠減輕痛苦發作的頻率。   身後傳來激烈的敲門聲,以及士兵們粗魯的呼喊:“我們是艾爾·凱洛城衛隊!開門!奉梅加大人的命令,我們來稽查女巫!開門!”   克裡夫痛苦地閉上眼,用手緊緊捂住口鼻,一股惡臭從掌心湧入鼻肺,即使他用好手貼住鼻子也無濟於事。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個例,大街上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他們粗暴地破壞大門,以商會的名義肆意搜刮,居民的財產被掠奪,連人身安全也被威脅,哪怕他們真的安然度過死亡午夜又怎麼樣呢?艾爾·凱洛已經完了。   從希尼耶茨主教到愛德華·格蘭瑟姆男爵,再到克裡夫·卡迪斯,三代人的努力在這裡付之一炬,信任一但被破壞,需要多長時間才能修復?貴族們又怎麼會坐視商人們再次崛起呢?尤其是賽爾裘·佐拉克,他是絕不吝於落井下石的。   當克裡夫回到侯爵宅邸的時候,夜幕已經悄然被晨曦撕裂,最後一段路程尤其難走,雖然伯納德已經死了,但他在死前布置了大量封鎖,其中絕大部分位於侯爵宅邸所在的街道之外,好在他還有些忠誠的手下,願意把他一路送進侯爵宅邸裡。   到了希尼耶茨大道,路上就沒有了傭兵和城衛隊設立的哨卡,即使是瓦贊也不敢挑釁侯爵,令克裡夫意外的是,當他終於強撐著回到侯爵府大門的時候,竟然看見了在門口等待的侯爵。   侯爵親手為他打開大門,克裡夫的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他低下頭,哽咽著說:“大人——”   “走吧,”   侯爵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邊走邊聊,我有事要問你。”   “是。”   克裡夫強打起精神,跟著侯爵穿過熟悉的圓廊,微弱的晨光灑落,在地上映出兩個支離破碎的影子:   “961年11月,莉莉安娜·佐拉克在艾爾·利安德爾舉辦的郊遊讀書會,你有印象嗎?”   “郊遊....讀書會?”   克裡夫愣住了,他不明白侯爵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這會是什麼重要的節點嗎?他甚至對這件事聞所未聞,於是滿懷歉意地回答:“抱歉....我不知道,大人,能否給我一點提醒?”   侯爵閉上了眼,在暗淡的晨光下,他的側臉格外冷峻,他長籲出一口氣,然後耐心地說:“好,我會給你一個人名——塔爾·艾恒伯爵,馬爾杜克·哈利法斯,有印象嗎?或者你至少該知道他的塔爾·艾恒商會,因為你們的確有商業上的往來。”   塔爾·艾恒伯爵,克裡夫愣住了,隨後,他開始不住地顫抖。   他當然知道馬爾杜克·哈利法斯,也的確和塔爾·艾恒商會有過交易,但隻是寥寥幾次,因為塔爾·艾恒商會在白銀高原北部之外,可他還記得那寥寥幾次的交易內容——怎麼會不記得呢?塔爾·艾恒商會實際上隻有一種商品,那就是奴隸。   克裡夫突然雙膝跪下,他的額頭緊貼地麵,語氣顫抖地說:“我....我知道,大人....但....但....我想知道....我是否有贖罪....”   “奧蕾莉亞·卡迪斯是你的女兒,為了她,你願意冒死沖進火場,也願意隻身闖入伯納德·博雷茲的營地復仇,我欣賞你的勇氣,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克裡夫·卡迪斯,我也是名父親。”   侯爵踢開克裡夫的手臂,迅猛地將他的頭踩下,緊緊壓在地麵上,語氣變得越發憤怒與殘忍:“我也有個女兒!她叫克裡斯汀·盧西尼,她本該繼承我的教室,成為智者學院的明珠!但就在961年11月5日,她失蹤了!她失蹤了!”   克裡夫艱難地對抗著來自腦後的沉重壓力,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疼痛,他留下了眼淚,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艱難地抱住侯爵的腿,試圖為自己爭取一些說話的空間:   “戴....人....”   “閉嘴!難道你們不知道,她是我的珍寶?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和我的妻子對她傾注了多少期待與精力,我們費勁擁有的一切,時間,人脈,權力,財富,才為她鋪平一條寬敞的道路,我們本已為她準備好光明的未來!但你們呢?你們怎麼敢對她,對我的女兒做出這種事!”   侯爵憤怒地對著克裡夫咆哮:“而你竟敢在這一切之後繼續對我寫信,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你這畜生!焰發賢者對你們的評價一點不錯!想想看,如果你珍愛的奧蕾莉亞·卡迪斯被賣進奴隸市場,你的心情會是怎樣?”   這句話剛一落下,侯爵就滿意地看到克裡夫開始劇烈掙紮,他不斷試圖說話,但湧進嘴裡的泥土和活動受限的下顎讓他說不出哪怕一個清晰的單詞,侯爵加大了力度,將他的頭完全踩進泥裡,毫不在意他是否會因此而窒息。   這滿身傷痕的男人開始捶打侯爵的小腿,但對於一位正值壯年的大法師來說,他的力量不比嬰兒強大,侯爵露出了暢快的笑容,他的情緒逐漸失控,陰沉而兇狠地說:   “想想!那些粗魯的下等人會把手伸向奧蕾莉亞·卡迪斯,他們會用粗糙的手指撕裂她的衣服,把她當成一件物品來使用,她會成為一條狗,被人戴上鐵鏈,項圈上還刻著主人的名字....想想!你這畜生!當你做出這種事的時候,難道你以為就不會招來報復?”   威脅最終轉變為咆哮,侯爵的情緒徹底失控:“我是凱瑟裡克·盧西尼!我是智者學院的教爵!我不是可以任你們挑釁欺淩的無名小卒!”   淚滴劃過侯爵的臉頰,洶湧的憤怒並不能掩飾他的痛苦和悔恨,還有那深刻在心底的無力,他粗重的喘息著,但克裡夫的掙紮卻變得越來越微弱,意識到這男人即將死去後,他突然驚慌地抬起了腳,把這男人一把提起,用力拍打他的臉,並厲聲嗬斥:   “起來,克裡夫·卡迪斯!畜生!起來!”   這沒有用,泥土已經完全堵塞了他的口鼻,讓他無法呼吸,但侯爵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閉上眼睛,用手握住那條藍色的水晶項鏈,最終在魔網裡找到了他要的東西。   一束微弱的陽光從項鏈中射出,在它的作用下,克裡夫很快恢復了理智,他痛苦地咳出大量鼻涕和砂石,可不等他說話,侯爵就狠狠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看著這男人虛弱而狼狽的樣子,侯爵又握緊了拳頭,但最終他還是喘息著單膝跪下,對著還未被晨曦浸染的終夜說:“請原諒我的魯莽,女士,請原諒我。”   “無妨,盧西尼先生,我可以理解你的憤怒,”   這聲音十分熟悉,而且令人印象深刻,因為克裡夫親眼看著這聲音的主人是怎麼淒慘地死在他的麵前,她本該也是死亡午夜的受害者才對——   克裡夫猛地瞪大眼睛,試圖從重疊朦朧的景象中找到焦點,但他失敗了,隻依稀看到一個高挑的黑色影子朝他靠近,不屑地冷哼一聲之後,她朝旁邊招了招手。   車輪聲映入克裡夫·卡迪斯的耳畔,他扭過頭,卻看見了一個白色的女孩,在輪椅上微弱地掙紮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身邊環繞著一團漆黑的陰影,很快,那團陰影開始浸染周圍的世界,將他完全包圍。   現在,隻有頭頂上還能灑下一些支離破碎的微弱陽光,克裡夫咬著牙把自己撐起來,靠在圓廊的支柱上,虛弱地懇求:“她不能看到太陽....女士,我求求你....”   “沒問題,”那女孩對他露出了冷漠的,猙獰的微笑,從她的鬥篷中取出了一張極厚的卷軸,然後走到奧蕾莉亞身邊,在她麵前攤開並大聲質問:   “我是米莉亞·黃昏使者,太陽領主,地上之神的首徒,奉導師的命令來驅逐世上的黑暗,我問你,罪人克裡夫·卡迪斯,你是否承認,你的商會曾在924年5月4日突襲艾爾·洛石城附近的小鎮,並殺害至少91人,擄掠總計37位平民充作奴隸出售?”   924年5月....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連希尼耶茨大主教都還茍延殘喘,他當時也隻是個小毛頭....克裡夫有些恍惚,這女孩剛才說了什麼呢?她是米莉亞....帕貝爾·格蘭瑟姆的首徒?   格蘭瑟姆——   他的喘息突然變得激動,克裡夫的視線緊緊鎖定在那唯一的白色影子上,憤怒而猙獰地反擊:“愛德華·格——”   仿佛猜到他要說什麼,一聲厲喝及時打斷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褻瀆之語:“我,盧西尼侯爵尊貴的繼承人,克裡斯汀·盧西尼作證,克裡夫·卡迪斯已經認罪!”   克裡夫愣了愣,下意識地想要扭頭去尋找這聲音的主人,但他很快放棄了,他知道自己今天絕無幸存的可能,於是憤怒地張嘴咆哮:“愛德——”   有什麼東西聚集在他的身邊,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力,克裡夫不斷張嘴,卻說不出哪怕一個音節,當米莉亞再度質問的時候,他就連嘴唇也被凍住了,口型停在了“蘭”音上。   “克裡夫·卡迪斯,你是否承認在襲擊艾爾·落石城之後,由於你的暴虐和殘忍,有22名奴隸遭遇殘忍的淩虐,慘死在艾爾·凱洛的地牢之中?”   他短暫奪回了自己的嘴巴,但他拒絕回答,隻是依舊憤怒地咆哮:“愛——”   “被告試圖汙蔑我的導師,偉大的太陽領主,地上之神!罪行成立,更加一等!”   米莉亞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克裡夫·卡迪斯!我問你,你是否承認你曾於924年11月襲擊明卡洛斯風域,並殺死至少210人,掠奪115名平民充作奴隸?”   克裡夫無話可說,也不被允許說話,這些人對他的罪行再清楚不過,這些事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但這人居然清楚,還要用它們來審判自己。   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三十年!當年的受害者早都死了!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被告對其犯下的所有罪行供認不諱,我,米莉亞·黃昏使者,以太陽領主,地上之神的名義宣布,判處克裡夫·卡迪斯火刑,並立即清除他在艾爾·凱洛殘留的腐化和黑暗!”   當烈陽即將掙脫地麵,黑夜僅殘留一線的時候,米莉亞終於讀完了她的所有“控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著她肅穆莊嚴的樣子,克裡夫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的午夜....”   他才剛說幾個單詞,就又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力。   毫無疑問,這女人就是那所謂的匿影女士本人,卻通過偽裝來潛伏並觀察自己,她從哪裡得到的那些消息呢?卡迪斯家族還是其他商會的賬本?無所謂了,和賽爾裘·佐拉克不同,這種自詡正義的人是絕不會給他茍延殘喘的機會的。   在臨死之前,克裡夫把視線投向那白色的女孩,正當他打算微笑的時候,卻看到了奧蕾莉亞那驚訝,痛苦而畏懼的表情,於是克裡夫的臉也僵住了。   火焰突然吞噬了他,滿腔仇恨的侯爵親手完成了這一步,於是他開始劇烈地掙紮,奧蕾莉亞也是如此,但好在那些女人似乎不打算對她下手。   即使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克裡夫也不被允許說話,於是他隻能朝著奧蕾莉亞伸出了手,最後,黑暗吞噬了他的思維,草地上隻留下一團燃燒的,人形的輪廓。   “把她帶走,先送回學院去,其他人做好準備,我們不能放任那些流氓繼續破壞艾爾·凱洛。”   看著克裡夫·卡迪斯逐漸融化的屍體,米莉亞最終移開了視線,她強迫自己清空心底的情緒,從腰帶上解下她的號角,深吸一口氣。   下一刻,哀傷而低沉的號聲回蕩在艾爾·凱洛的上空,第一秒,天空發出清脆的崩裂聲,第二秒,燈塔的光輝開始破損,連晨曦也變得灰暗。   第三秒,濃重幽邃的陰影籠罩了一片混亂的艾爾·凱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