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火焰·964年7月】 “(憤怒地)為什麼要打斷約翰的腿?” “(諂媚地)別生氣,別生氣,伊莎貝爾女士....” “(憤怒地)我允許你們攜帶武器,是為了讓你們維護營地的秩序,而不是讓你們欺壓弱者!如果是這樣,那麼巡邏隊也沒必要——” “伊莎貝爾女士!(諂媚地)請聽我說,我們也不想教訓約翰呀,這都是為了維護您的威嚴....假如他沒有三番兩次地挑釁我們,故意觸犯您的規定,我們怎麼會針對他呢?我們也曾是窮人,和那些貴族們不一樣,我們絕不會欺壓自己的同伴....” “....” “(諂媚地)請相信我們,伊莎貝爾女士,我們絕對是和您站在同一邊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為了讓這座營地變得更好啊,這是必要的威懾....如果您執意認為我們失職,那就請您解除我們的職責吧,我們也絕不會有任何怨言,但恐怕不會有人做得比我們更好了....” -------------------------------------------- 在驕陽節的前一周,喬·奧爾科特不再說話,開始拚命地趕路,在驕陽節當天,他一口氣穿過了整個索爾領,到了驕陽節的後一天,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烈陽騎士團一定已經出發了,大人物們一但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讓任何意外動搖,於是他放緩了腳步,而摩根領也確實有值得觀察的東西。 這裡距離黃金港隻剩一步之遙,也是傳說中克洛希安大圖書館的所在地,早在進入索爾領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了大圖書館的輪廓,而越是靠近,視野越清晰,才越讓人感到震撼。 所有人都以地上之神的視角看過它一次,但那又和現在不同,因為這是喬·奧爾科特第一次以凡人的視角仰望這宏偉的高塔,隻有親自站在它的麵前,隻有親眼看過那些比城堡還大的巨石,人才能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渺小。 這座高塔完全由地上之神一手建成,在他的視角裡,壘起巨石就和孩子們拚湊玩具一樣簡單,那麼人類對他來說又意味著什麼?所謂的聖人,歌者,謎團和傳奇呢? 深入摩根領,逐漸靠近大圖書館後,喬·奧爾科特看見了更多東西。 和其他由貴族管理的領地不同,摩根領名義上的主人應該是凱爾加尼茲·簡森·卡斯提爾,克洛希安王,可實際上,克洛希安人卻長居在黃金港,凱爾王更是一次也不曾插手摩根領的事務,這裡全由以皇帝為首的多個勢力進行管理——抵達摩根領一天後,喬·奧爾科特就看見了穿著三種不同徽記的甲胄的巡邏士兵。 一種穿著精鍛的全身板甲,且紀律嚴密,胸甲上繪製著荊棘權杖的徽記,看起來是黃金港的皇帝衛隊,他們負責守衛和限製沿路的貴族,但在進入摩根領的時候,喬·奧爾科特卻放棄了貴族通道,因此他要麵對的是另外一群人。 他們隻穿著簡單的半身甲,甚至不太合身,布幔上繪製著各種各樣的徽記,看起來像是貴族們的私人衛隊,他們的領袖是一名中年男性,他的胸甲上繪著閃亮的持矛獅鷲徽記,卻穿著一件陳舊的湛藍單邊鬥篷。 這男人每天都會出現在邊境大門前,耐心而沉穩地指揮他的部隊,而他最大的貢獻在於,隻要有一位貴族親自監督,平民和士兵們都會保持最大程度的克製,以避免產生混亂和沖突。 持矛獅鷲旗是卡斯提爾家族的徽記,雖然家徽已經完全不同,但他們的血脈據說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的“開拓者”吉勒斯身上,如果這是真的,那這真是吉勒斯·卡斯提爾的榮幸,因為他的後裔居然和地上之神達成了婚約。 他身上的盔甲讓他在衣衫襤褸的平民中顯得那麼刺眼,理所應當地吸引了那中年男人的視線,漫長的對視後,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刻意把視線投向了遠方,不再觀察這年輕的騎士。 到了摩根領內部,維持秩序的主力就變成了一群打扮隨意的人,他們似乎沒有統一著裝,隻在胸前或肩膀處戴上一枚袖章,上麵繪製著展翅金鴉的徽記,但金鴉的神態和動作都和代表地上之神的金鴉像不同,而且左右兩側各自繪著一個朝金鴉跪拜的人形。 從徽記的樣式就能簡單地分析出,這些人都是地上之神的崇拜者,而他們正負責接待那些僅憑一腔熱情,卻身無分文就踏上朝聖之旅的平民,為他們提供衣物和食宿,在看到喬·奧爾科特的精致板甲和長劍之後,他們猶豫了一會,最後幾個人一起小心地靠近: “大人,請原諒我的冒犯,但請問您是否需要幫助?” 那看起來最年長的人熟練地彎著腰,並以極快的語氣報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我們是亨利商會和克爾德尼救濟會的成員,如果您在摩根領內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難,我們都會盡力為您解決,並且不要求任何回報....” “請替我向亨利先生以及克爾德尼公爵傳達謝意,但我不需要幫助,”喬·奧爾科特沒有下馬,隻是在馬背上微微低頭,隨後趕在這幾個人離開前追問:“等等,我有幾個問題。” 工作人員們收回了剛剛邁出的腳,又恭敬地低下頭,那最年長的人鄭重地說:“這是我的榮幸,大人。” 他們的態度有些過於拘謹,但考慮到摩根領就在黃金港旁邊,這倒也正常,從亨利先生和克爾德尼公爵的仆人口中,喬·奧爾科特得知了摩根領如今的情況。 隨著他逐漸遠離邊境大門,周圍那種忙碌的混亂也逐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令人不適的情緒——喬·奧爾科特親眼看見,摩根領內的許多人既不工作,也不像地上之神要求的那樣進入大圖書館學習,隻是跪在大圖書館附近,甚至是街道兩旁,對著這座宏偉的石塔祈禱跪拜,而他們口中的話更是不堪入耳。 不去閱讀和學習,而是向地上之神祈禱智慧,不去鍛煉,而向地上之神祈禱力量,甚至還有人向地上之神祈禱好運,祈禱仇人突然蒙難,又或者祈禱金錢和權力....他們一次次倒在地上,又誇張地直腰,高舉起雙手,狂熱地呼喚地上之神的名諱,最後陰濕地加上自己的小小願望。 而即使是這樣的人,亨利商會和克爾德尼救濟會也會盡力為他們提供口糧和衣物,確保不會有人在地上之神的領地裡餓死或冷死。 喬·奧爾科特強忍著厭惡,騎馬迅速通過了這一段路,靠近摩根領的內環以後,這種情況就好了許多,這裡住著的人並不都是貴族,卻比外麵正常很多,許多人看起來樂於學習,街上到處都是書攤和講學的人,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沖突和辯論。 每個人都在宣稱自己的解讀才最為正確,都希望路人們聆聽自己的布道,如果忽視他們過於狂熱和激動的情緒,這些人比外麵的貧民要好上太多,但直到喬·奧爾科特走進最內環,他才意識到這些人都是錯的。 那些真正走進大圖書館,並且認真學習過地上之神的智慧的人都能得到獎勵,隻要一看人的道途和階級,就知道他究竟在大圖書館裡學會了什麼,如果外環的人真的沐浴過地上之神的光輝,為什麼他們不肯亮出自己的階級呢? 那些走進大圖書館,並且帶著禮物和祝福離開的人才是地上之神的真正追隨者,而他竟然險些被那些誇誇其談的人騙了。 終於走近了大圖書館的入口,皇帝的衛隊將這裡分成兩半,較大的入口對所有人開放,此時卻人滿為患,較小的那個入口前麵幾乎沒人,那是為貴族們準備的,而他雖然隻是男爵,卻由羅蘭王子親手擢升,應該也有權力通過那個入口。 “想去看看嗎?我們可以走人少的那邊。” 那孩子仰望著喬·奧爾科特,經過仔細地觀察後,他謹慎地搖了搖頭,於是年輕騎士笑著拍了拍他的頭,毫無遺憾地說:“那就算了。” 在驕陽節結束後的第六天,喬·奧爾科特終於趕到了黃金港,看著光輝璀璨的純白大門,又看看旁邊老化狹窄的街道,以及陰暗潮濕的下城區,年輕騎士突然有些失望,這座城市的樣子根本配不上它的名氣。 “這裡就是最後一站了,羅南,” 那孩子緊緊靠在他的胸甲上,但喬·奧爾科特卻沒有低頭,隻是靜靜地眺望著黃金港的景色,最後,他嘆了口氣: “走吧。” 作為貴族,他有權力通過那扇純白色的大門,這條奢華整潔的街道直通內城,也就是黃金港內最為繁華的區域,許多貴族和賢者們定居於此,神聖的烈陽大教堂就坐落在道路盡頭,但不知道為什麼,喬·奧爾科特卻總想向右扭頭,試圖透過那些鑲著金邊的墻壁去觀察那散發著腥臭的下城區。 在摩根領,亨利商會和克爾德尼救濟會正在全力救濟那些貧民,確保他們不要在地上之神的奇跡旁邊餓死,但黃金港呢?亨利先生和克爾德尼公爵也會在這裡行善嗎? 那些貪婪無度,遊手好閑的人可以得到救濟,而認真工作,勤勞刻苦的人卻必須學習怎樣吃草,甚至冒險去吃有毒的蘑菇?隻因為他們不在摩根領,不在所謂地上之神的領地之內? 烈陽大教堂的大門時刻敞開,但內部卻昏暗陰沉,隻有一束格外明亮的陽光從教堂中央灑下,落在金鴉像麵前,可以預見,如果有人要在大教堂裡朝拜金鴉像的話,那麼這束陽光也會灑在祈禱的人身上。 “哦!大騎士!大騎士回來啦!” 在喬·奧爾科特謹慎觀察的時候,一群孩子突然從陰影裡沖出來,他們興奮地圍城一團,跳起來摸他的劍鞘和馬鞍,但他們的興趣很快就發生了轉移,孩子們把他當成了某種刻度,開始比誰跳得更高,又或者手伸得更長。 年輕騎士來不及斥退他們,隻能盡力安撫戰馬的情緒,以免讓它因為受驚而狂奔,一位老婦人顫顫巍巍地從教堂裡走出來,當她看見孩子們的舉動時,她似乎生氣了,嚴厲地大喊: “孩子們!阿拉貝德!苔絲!娜維婭!回來!否則我就要告訴主教了!” 主教似乎是個很有威懾力的名字,聽見他的名字後,孩子們齊刷刷地打了個冷顫,然後立即離開了年輕騎士身邊,重新跑回大教堂的陰影裡,而那老嫗則鬆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靠近戰馬,卑微地問: “抱歉,大人,請原諒那些孩子們....我是烈陽教堂的修女,請問您....?” “晚上好,尊敬的修女,” 這老人又黑又瘦,但身上卻穿著嶄新的金色長袍,恐怕她沒有說謊,於是喬·奧爾科特對她鄭重地行了一禮,最後在短暫的掙紮後撒了個謊: “我是響應飛升者的征召,前來受洗的。” 他明知道受洗的時間已經結束了,而那老嫗的臉上也露出了明顯的吃驚表情: “呀!受洗?可是大人,維拉大人已經離開一周了呀....” 喬·奧爾科特剛想說些什麼,卻注意到了這老人的眼神——那是一種混雜著懷疑,欣賞和審視的表情,於是他立即閉嘴,並低下了頭,沒過多久,他果然又聽到了那老嫗的聲音: “我可以把這件事轉告主教,這樣也許他會願意見您一麵,當然不是很正式的那種....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大人?” “當然,”年輕騎士吸了口氣,然後鄭重地說:“我是艾爾·卡拉德的喬·奧爾科特,曾跟隨羅貝爾·妮妮安森·“博學者”·艾斯提尼亞學習,如今前來受洗。” “艾爾....喬....提尼亞?” 那老人疑惑地看著他,於是在短暫的沉默後,年輕騎士又復述了一次:“我是喬·奧爾科特,這樣就夠了,感謝你的好意,女士。” 老人艱難地彎了彎腰,然後走進了教堂深處,過了很久,等她再出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換了一副驚訝的表情。 “哎呀,大人,原來您和主教有過約定,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快請進,主教正在等您....” 喬·奧爾科特疑惑卻沉默地點了點頭,他把羅南抱起來,放在地上,自己才利落地下馬,不必詢問,那老人就熟練地說:“孩子可以帶進去,大人,但是馬要留在外麵。” 就這樣,他甚至不必解除武裝就輕易見到了主教,這是個看起來滿臉疲憊的男人,身上全無上位者的氣質,那件華麗的主教長袍恍若枷鎖,從遠處看,他的頭就像是硬生生縫在領子上一樣,給人的感覺極不自然。 在看到年輕騎士的時候,他竟然鄭重地站了起來,還親自為他倒了杯茶,這讓年輕騎士受寵若驚,但隨後,主教的話更讓他手足無措: “奧爾科特先生,不必拘謹,早在兩個月之前,帕貝爾就和我提過你的名字,他說過你會來,但沒想到這麼晚。” 年輕的主教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很年輕,臉上的皺紋卻模糊了他的真實年齡,他盯著書房裡的吊燈,表情平靜,嘴角卻不自覺地上翹,仿佛保持微笑已經成為了某種習慣: “如果你....算了,重要的是,你想做什麼?你可以留下來,也可以離開,又或者去追逐活聖人的腳步....不論你怎麼選,我都會竭力為你提供幫助。” 喬·奧爾科特下意識地看了羅南一眼,他正緊緊抱住年輕騎士的手,但這隻能稍微延緩即將到來的分別,摸了摸他的頭,喬·奧爾科特並沒有被主教的優待沖昏頭腦,而是謹慎地問: “為什麼是我?我的確和地上之神見過一麵,但過程並不愉快。”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問我呢?你該問問自己,為什麼你會坐在這裡?” 終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主教把他的視線從吊燈上移開,注視著年輕的騎士,但在這雙毫無波動的眼睛裡,喬·奧爾科特沒有辨別出任何情緒,隻看見了一張僵硬的麵具。 最後,他恭敬地低下了頭:“我希望追隨活聖人的腳步,主教。” “既然這樣,那麼隻要往南邊走就好,那些曾摧毀克洛希安的入侵者再一次攻陷了山堡,但這一次,聖人們會....怎麼了?” 喬·奧爾科特打了個冷顫,他看著主教,語氣乾澀地說:“我就是從山堡來的....” 主教沉默了幾秒,最後,他冷靜地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即便這樣,我還是願意追隨聖人的腳步,但有一點,我注意到教堂裡的那些孩子....” “那是大教堂最開始的作用,在活聖人成為活聖人之前,她才是這裡的主教,依照地上之神的命令,她竭力救濟窮人和孤兒,依靠地上之神的恩賜和好心貴族的捐贈生活....這不是什麼隱秘的事,現在她不得不離開黃金港,因此由我來接手這份職責。” 視線從年輕騎士身上挪下,看著那膽怯的,試圖把自己整個藏在喬·奧爾科特身後的孩子,艾倫嚴肅了些,他挺直了腰,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指著頭頂上的吊燈: “如果你想的話,這孩子也可以寄養在這裡,我們有聘請專業的教師集體上課,嬤嬤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連我的弟弟和妹妹也生活在這裡....我是帕貝爾的好友,以地上之神的名義發誓,我絕不會辜負他的期待與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