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1 / 1)

金鴉之路 葛朗尼在上 7228 字 2024-03-18

【群鴉·964年7月】   “(畏懼地)女士,前麵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外鄉人在追擊一名歌者,好在她看起來撐得住....我們繞過去,小心一點。”   “繞過去?可是——”   “那些外鄉人在視距之外發起攻擊....那些火焰好像是從雲裡長出來的,我們幫不上忙,如果她能撐得住,那就這樣吧,我們就從旁邊繞過去,在這之後如果有機會,我們再順便幫她一把。”   “是....女士。”   “哎....(小聲地)薇薇安....我真的沒有辦法....”   -------------------------------------------------   克倫威爾也不知道他的命令究竟有沒有被同伴們聽見,因為幾乎在他下令的同時,天上的鐵幕又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沉重轟鳴。   聲音本身竟然成為了武器,這是從未有人想過,也從未在歷史上出現過的情況,沒人對此有所防備,噪音輕而易舉地繞過聖人們的防護,克倫威爾感覺自己的靈魂幾乎要被碾成齏粉,他的愛馬也在空中搖搖欲墜。   思維遲滯,四肢沉重,連抵抗,甚至象征性地抵抗都成了奢望,人的靈魂支離破碎,根本沒法凝聚起哪怕一個清晰的想法。   在關鍵時刻,金色的流星劃過戰場上空,活聖人吹響她的號角,聖潔的音浪沖碎了外鄉人的褻瀆攻勢,克倫威爾也終於從渾渾噩噩的痛苦中清醒過來。   活聖人的號角驅散了折磨,但不可能每次都指望活聖人的協助....暗淡的天空開始發光,克倫威爾看不清戰場的全貌,但透過鐵幕的縫隙,他看見金色的流星滑向北方,活聖人再次立起了她的堅盾。   那些人很清楚怎樣最能拖住活聖人的腳步,但如果任由他們攻擊平民,那麼這場戰爭還有什麼意義?   下意識揮劍斬下一名敵人,敵人的高速難以防備,而且即使他有能力擋下,也會因此而失衡....不能再這樣下去,杜魯德已經變得遲鈍,即使他能撐過下一次,杜魯德也撐不下去....   克倫威爾敏捷地捕捉到那縷細小的風聲,但他卻強迫自己放下手臂,眼睜睜看著那襲擊者撞上他的屏障,他成功了,撞擊和爆炸隻是輕微撼動了他的屏障,而對他本人毫無影響。   活聖人又吹響了一次號角,隨後被刺眼的白色光柱吞沒,克倫威爾知道這隻是暫時的,等光柱消失,那道金色的流星還會出現在戰場的另一頭,可他看不了那麼遠,他壓低身體,趴在愛馬的馬背上,輕輕撫摸他的鬃毛,顫抖著說:   “對不起,杜魯德....原諒我....”   他用力撫摸戰馬的後背,安撫這個不安的靈魂,與此同時,兩束細小的火矢在它耳邊逐漸凝聚成型。   下一刻,戰馬發出尖銳的嘶鳴,但克倫威爾已經聽不到了,他的耳朵深處傳來劇痛,世界陡然變得寂靜,隻有他的呼吸聲在回蕩,他用力抱著杜魯德的頭,下意識地輕聲安撫:   “好孩子....安靜,好孩子....安靜....”   他忽然意識到杜魯德已經聽不見了,於是他隻好貼在馬背上,用力抱著它的脖子,與此同時,他用魔力放大自己的聲音,再一次下令:   “我是克倫威爾!所有低於三階的聖人落地,掩護平民撤退!其他人如果願意留在天上,追隨活聖人的光輝,那就刺破自己和戰馬的耳朵!”   他聽不見人們的回應,也不敢去看,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要求其他人做出這樣沉重的犧牲,但如果想要勝利....克倫威爾顫抖著,大聲地宣布:   “我們必須擺脫敵人的褻瀆聲浪!不要害怕受傷,讓地上之神的仁慈撫慰你們!也不要害怕痛苦!我們是為了無辜者而受苦!這是光榮的犧牲!”   克倫威爾咬了咬牙,他緊貼在杜魯德背後,小聲地對它說:“載我沖鋒,杜魯德....就像以前一樣....帶我沖出去....”   他的戰馬沒有回應,隻是不安地搖晃著,但在最後一刻,它似乎奇跡般地理解了克倫威爾的命令,在一次暴躁的後仰之後,憤怒地沖向了鐵幕的邊緣。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克倫威爾還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按照過去二十年的經驗,他已經在大聲呼喊,但聲音卻依舊朦朦朧朧,像是隔著一道水幕,但好在鐵幕再一次發出巨響的時候,他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影響。   這隆響依舊讓他全身發顫,卻不像之前一樣帶來痛苦,也不再乾擾他的行動,這樣就夠了,從鐵幕下方飛掠的時候,克倫威爾至少看見十個聖人被隆響從空中震下,於是他高舉自己的長劍,竭盡所能地散發光芒,並全力嘶吼:   “三階以下的聖人立即落地!其他人如果要留在天上,就刺穿自己的耳道!隻有這樣我們才能行動!”   克倫威爾朝著頭上的鐵幕揮出飽含怒火的一劍,但無堅不摧的寶劍隻帶出一串火花,沒能像過去一樣突破敵人的防護。   作為回應,敵人對他發動了兩次反擊,克倫威爾本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半點時間,不論是他們射出的長釘還是撞擊都不能撼動地上之神賜予的屏障,但出乎意料的是,幾束猩紅的光線刺穿煙霧,在屏障上激起一陣漣漪。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克倫威爾很快鎖定了目標,那是一群和他保持距離的三角形蟲子,它們三三一組,相互之間也保持著距離,不斷地對克倫威爾射出細小的光束。   在幾次失敗的嘗試後,克倫威爾很快放棄了用劍斬下它們的打算,他召喚出幾道火焰,精準地命中了那些外鄉人,為了節省魔力,他隻以最低限度的威力發起攻擊,好在那些外鄉人的盔甲並不硬朗,很快就在爆炸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在下一次襲擊到來之前,克倫威爾抓緊時間,對著被震下天空的同伴施加了一些保護,他們離鐵幕太近了,即使想要刺穿自己的耳朵也來不及,同時再次下令:   “遠離鐵幕!三階以下的人立即落地!其他人——”   逐漸有幾個聖人沖上了天空,趕到克倫威爾身邊,但他們依舊在阻攔敵人的攻擊,克倫威爾剛想提醒,卻突然看見了他們耳邊的血跡。   咬了咬牙,克倫威爾加快速度,超過了那名主動替他開路的同伴,然後一頭撞上試圖攔截他們的敵人。   和地上的外鄉人一樣,天上這些外鄉人身上也包著奇形怪狀的鐵皮,他們非常弱小,卻不用借助魔法或者飛馬也能在空中自由移動,對付這樣的敵人,想要做到麵麵俱到是絕無可能的事。   克倫威爾欣慰地看到他的同伴們理解了他的做法,不再把精力浪費在無謂的防守上,鐵幕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巨大,他身邊的同伴已經超過十個,但依舊沒能沖出鐵幕籠罩的範圍。   這一定是個陷阱,隻要沖出鐵幕的範圍,那麼戰鬥就會變得好起來——敵人對他們發起了數次攔截,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失去了聲音之後,判斷形式變得越發困難,他不得不頻繁地擺頭,調整視線,才能勉強彌補聽力缺失帶來的阻礙,但這也有好處,他觀察戰場的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頻繁,因此每當有人遭受攻擊,不論是聖人同伴,追隨者還是附近的居民,他都能及時為其提供保護。   在即將離開鐵幕的時候,克倫威爾注意到了另一支聖人的隊伍,萊昂帶領著十幾名聖人艱難地穿過火海,從下方爬升,按照他前進的方向來看,他恐怕想要和克倫威爾的隊伍匯合。   不!不要過來!我們沒有必要合兵一處——   克倫威爾瞪大眼睛,急切地平舉長劍,指向身後的方向,他緊緊盯著萊昂,看著他的表情從驚訝到疑惑,最後勒馬沖向鐵幕的另一側,克倫威爾才鬆了口氣。   敵人的攔截越發密集,克倫威爾感覺自己正在闖過一場鐵雨,即使在寂靜無聲的世界裡,他也已經聽膩了爆炸,及時摧毀那些發射光束的敵人之後,其他攻擊完全沒法撼動他的屏障,所以隻要他仍然沖在戰線的最前方,他的同伴就不會受傷。   世界突然失去了顏色,刺眼的白光填滿視界,克倫威爾下意識地回頭,發現敵人的法師站在鐵幕上再次發起了攻擊,極光再次撕裂了已經千瘡百孔的天空,但這一次,他還感到了難以忍受的灼熱。   鐵幕的盡頭就在眼前,克倫威爾收回視線,高舉長劍,打起精神激昂地大吼:“我們要沖出陷阱,占領鐵幕!以地上之神的名義!”   也許這聲音隻有他自己還能聽見,但克倫威爾還是放出盡可能明亮的光,他甩動韁繩,跨過了一片濃密的黑煙,然後發現地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那些外鄉人不僅在空中發動了襲擊,地上也滿是他們的士兵。   他痛苦地收回視線,緊盯著眼前的道路,快了,很近了,下一刻,他終於沖出鐵幕,回到了澄澈的天空下,克倫威爾發出一聲興奮的吼叫,勒馬直沖向上方,杜魯德的鐵蹄不時踩在鐵幕的凸起上,他聽不見,但能想象到那悅耳的聲音。   幾麵光墻在他麵前展開,但這種笨重的攻擊根本沒法命中靈活的騎士,聖人們輕鬆躲過了這看起來最具威脅的攻擊,但危險的光束從四麵八方襲來,它們已經不再隻瞄準克倫威爾,而是射向他的同伴。   有人的屏障被擊穿了,但在他受傷之前,克倫威爾及時給予了庇護,五階聖人的屏障擋下了這次攻擊,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他又將魔力凝聚成大火,揮灑向騎士們的身邊,將他的同伴和外鄉人一起吞噬。   在劇烈的爆炸聲中,騎士們毫發無損地沖出了火海,而那些試圖阻攔他們的外鄉人永遠留在了原地,他們緊貼著鐵幕的邊緣沖刺,天空已經近在眼前。   “勝利屬於我們,我的兄弟姐妹們!”   克倫威爾高舉長劍,撞碎了沿途的一切阻礙和攻擊,他仿佛成了一顆燃燒的流星,煙霧試圖阻礙他的視野,但克倫威爾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高舉長劍,興奮地高呼:“地上之神保佑我們!以他的名義!奪取——”   他終於沖出了重重阻礙,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鐵幕的背後根本沒有敵人,法師的高塔呢?敵人的營地呢?這裡沒有任何城市或要塞的樣子,黑色的鐵塊上遍布醜陋的缺口,就像是奶酪上的洞,而敵人正源源不斷地從中爬出,好像他們對付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某種蟲子。   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法師塔,沒有魔力波動,那麼它是怎麼飛起來的?這根本不是浮空城,也不是別的什麼東西,這根本就是塊大鐵錠。   似乎感應到了克倫威爾的威脅,那塊鐵錠背上的缺口全部打開,釋放出一片密集的黑雲和火矢,但事實已經證明,這種東西對他毫無威脅。   克倫威爾皺著眉沖向了一個開口,試圖靠近去觀察它的結構,但鐵上仿佛長了眼睛,不論他試圖靠近哪裡,附近的開口都會立即關進,他憤怒地揮劍,但和之前一樣,寶劍隻在堅固的鐵幕上劃出一連串火星,連一道明顯的痕跡也沒留下。   杜魯德再次踏上鐵幕,克倫威爾的長劍準確地刺在開口和鐵幕的連接處,地上之神的金焰不斷灼燒著鐵幕上的金屬,它似乎開始有融化的跡象,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那些蟲子突然瘋了。   天空仿佛下起一場血雨,猩紅的光束不斷落在他的屏障上,地上之神的庇佑已經搖搖欲墜,克倫威爾看到了細密的裂痕,但他沒有移動,而是加大了灼燒的速度。   “保護我!”   不必下令,聖人們已經自行環繞在他的身邊,在克倫威爾的屏障即將被兇猛的攻擊打碎之前,騎士們聯手為他撐起了一道新的護盾,但他們的階級不夠高,能堅持的時間遠不如克倫威爾。   “回來!如果你的屏障堅持不住,那就躲到我的屏障裡!直到修復完成再出去!不要——”   那些蟲子突然改變了攻擊策略,它們將所有攻擊聚集在一點,輕易擊碎了一位外圍聖人的屏障,克倫威爾試圖伸手將他拽回自己的屏障,但太遠了。   紅光吞噬了那名聖人,克倫威爾甚至聽不到他的遺言,在他背後的聖人反應靈敏地撤回了護盾,然後沖向光束前方,重新構築出金色的屏障。   也許是因為先前的犧牲削弱了那道紅光,兩名聖人又堅持了一會,但最後,他們的身影還是融化在猩紅的末日裡。   沒有時間哀悼,又有兩人並肩沖向了死亡,克倫威爾乾嘔了一聲,隨後猛地扭過頭,強迫自己把視線鎖定在腳下。   再快點....再快點!   麵前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颶風吹動了杜魯德的身軀,連帶著克倫威爾也晃了晃,世界突然變成潔白一片,下方傳來難忍的熾熱,杜魯德發出一陣驚恐的嘶鳴。   天上又下起了美麗而危險的光雨,鐵幕的背後似乎發生了幾次爆炸,戰場一片混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克倫威爾隻是專注地控製著流經他體內的龐大魔力,憤怒地將它們轉化成火焰,不斷注入腳下這怪物的後背。   突然,他腳下的大地開始震動,連帶著克倫威爾的骨頭和靈魂也開始顫抖,他很熟悉這種感覺,仿佛還能聽到那致人死地的聲音,但這一次,那聲音就像是巨獸的哀鳴,劍尖突然一鬆,金焰終於燒穿了這怪物的堅固外殼。   但這還不夠,這開口的大小不足以讓人通過,克倫威爾雙手握住劍柄,更加貪婪地向地上之神索取魔力,隨後一夾馬腹:   “跑起來,杜魯德!快啊!”   杜魯德開始不安地踏步,劍身處傳來一陣巨大的阻力,克倫威爾感到自己的雙手幾乎要被活活扯斷,但他沒有鬆手,隻是發出一陣暴怒的,意義不明的吼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一陣刺耳的刮擦聲中,伴隨著腳下的震顫,他的長劍突然失去了束縛——克倫威爾愣了足足幾秒,然後突然意識到他的劍斷了,他立即驚恐地回頭,好在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   “地上之神保佑,勝利眷顧有信者!最後一步了!”   漆黑的鋼鐵被燒得通紅,堅固的外殼被融化成鐵水,卻在還沒來得及滴下的時候就重新凝固,形成一片交織的鐵網,而在這些毫無規律的利齒中間,克倫威爾看見了一片紅色和黑色的通道,就像是這怪物的血管。   他高舉隻剩一半的長劍,勒轉馬頭,首先沖向了個缺口:   “和我一起沖進去!我的兄弟姐妹們,我們要刺穿這頭怪物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