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這天開始,盧林就成了盡興樓的跑堂了。 盡興樓總共有十二個人,周掌櫃管外麵,連盧林在內還有五個夥計,嚴大廚管廚房,還有華二廚、金小廚、魏小廚和兩個大嬸洗菜洗碗。 盧林每日來了先去廚房幫忙把幾個水缸的水裝滿,然後再去門前候著,迎來送往是他繼續做的事,客人多了就進去幫忙斟茶遞水,也會幫著上菜。大多時間盧林還是喜歡在門口呆著,他如今習慣了觀察來盡興樓的客人,一如他在倚紅偎翠樓樓前那樣,看來人步子輕重、身形神態、表情、衣著……暗自分析,得空再進去斟茶遞水、上菜時再驗證一二。 一晃就過了一個月,期間盧林還給小四捎過兩次吃食,小四對盧林很感謝,說起盧林教的法子,老老實實的一個竹牌一個竹牌的下注,這一個月去了十來次,居然贏了三四兩銀子。盧林聽了還是說少去賭坊為好。小四也就這點喜好,盧林知道勸說小四不去那是不可能的,小四若是常常去,常常贏,被莊家盯上了也不太好,盡量少去幾次。 這一個月盧林對盡興樓的十一個人都有了個大概的了解,周掌櫃盧林看不出深淺來,看著普通,但是盧林覺得不簡單,還有嚴大廚看不出什麼來,這嚴大廚的廚藝那是沒得說的,盧林吃過,覺得比吳仁還要好些,和彭廚子是各有千秋。華二廚、金小廚、魏小廚在嚴大廚麵前那叫一個恭敬,嚴大廚炒菜的時候都是華二廚在一旁打下手的,金小廚和魏小廚都是負責切菜配菜,隻有忙完了自己做飯菜吃的時候,嚴大廚才讓他們炒菜,偶爾點撥幾句。那兩個大嬸都是附近不遠的居民,五個夥計,也都是龍城郊縣一帶的,其中有一個叫黃三兒似乎會點拳腳功夫。 九叔這一個月都在,每天桌子上都堆滿了各種信箋紙張,九叔每天就是查看這些,還不停的記錄著什麼。盧林去請教九叔,九叔也是有問必答,偶爾閑暇,讓盧林坐著喝茶說說話,盧林掃過一眼那些信箋紙張,似乎都是龍城這些幫派的信息。 在盡興樓這一個月,盧林見到那青龍幫的李公子來過幾次,每次來都是一堆人簇擁著,還帶著一個美貌的女子,其他夥計告訴盧林,那就是倚紅偎翠樓的木姑娘,以前也來過幾次的。盧林仔細看過這木姑娘,確實很好看,不過比起崔子芊怕是還差一些。花魁蘇雅婷盧林至今也未曾見過,想來應該更勝一籌,就不知是何等模樣了。 九月底的時候,青龍幫的人在櫃臺裡麵的角落釘起了一個鐵箱子,正麵開了個口子,可以投放信箋,底部有一把鎖。就此之後,每日都有人朝著箱子裡扔信箋,每天盡興樓打烊前都有人來開鎖取走。每天不時來來往往的人進出櫃臺,周掌櫃心知肚明,從不管這些的,看見也隻當做無視,偶爾有人會和周掌櫃打個招呼。過了些日子,盡興樓的人也都知曉,也沒有人說過什麼,周掌櫃都沒管,他們也不會操心這些。 盡興樓的生意一直很好,有一半是倚紅偎翠樓的客人,清吟小班帶來的有一大半,鶯花來的不多,盡興樓的菜肴不便宜,盧林對比過畫舫和風雲酒樓的價格,貴了幾乎一倍。四個神女中木姑娘來的多些,都是和李公子一起,十月李四娘和趙奕歡來過兩次,打扮得花枝招展,裊裊婷婷的走過來,幾個夥計眼都直了,盧林看見也覺得和崔子芊各有千秋,比崔子芊更多了幾分嫵媚婀娜少了幾分淡雅自然;蘇雅婷來過一次,穿著白衣帶著白色帷帽進來的,看著飄然若仙,事後很久盧林才得知是蘇雅婷。醉花飄香院的神女多數都是點菜,夥計們送去,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盧林沒有被安排去送過一次。 盧林九月鑄造錘鍛了一個月,感覺百煉成鋼之術和鋒刃之術進步不小,十月開始將那些刀胚劍胚都鍛造出來了,論硬度、韌性和鋒銳,比精鐵還差一些,但是比一般工匠用普通礦石鑄造的要強上許多了。有了這些進步,盧林更覺得這條路可以繼續走下去。 這幾十把刀劍,盧林都給九叔去處理了,九叔看過後,聽得是普通鐵礦鍛造出來的,也很訝異,仔細問了盧林一番後,直接拿去讓鐵匠鋪掛著出售,三十兩銀子一柄。開始掛了五天,無人問津,直到有個江湖俠客偶然看見,猶猶豫豫的買了一把劍,然後不到三天就一售而空了,以至於後麵幾天天天有人來問詢是否還有兵器出售。 一時間這龍城小鐵匠鋪人來人往的熱鬧了一些日子,還不時有人來打聽是何人鑄造,更有人拿著銀子和材料要求定製,鐵匠鋪老板哪裡知道,他隻知道後麵有個匠房,每天上午聽得聲音應該是有人鑄造,問九叔,九叔說不要去管,有貨就賣,不接訂貨,對外說貨到了不定時出售。 盧林住的院子是在倚紅偎翠樓後麵,倚紅偎翠樓在這街口的東北角,三層高樓矗立著,醒目顯眼,北邊朝街是盡興樓;東邊朝街是鐵匠鋪,有七八個鐵匠,每日製作一些普通刀劍和一些百姓家常用鐵具,鐵具那些一般也就賣個幾百文錢的樣子,那些刀劍也就賣三五兩銀子。 十月初九快到午時,盧林剛把幾個水缸裝滿了水,嚴大廚單獨找到盧林,問道:“劉二牛,你可是會鑄造?” 盧林一愣,說道:“曾經在林邑鐵匠鋪學過幾年。” 嚴大廚掏出幾張紙說道:“那就幫忙鑄造幾把菜刀如何?” 盧林不知道這嚴大廚為何找到他,但還是結果紙張看了看,畫了四把菜刀形式,寫了重量和要求,這掃過一眼就心中有數的,盧林還是假裝仔細看了半盞茶,說道:“嚴師傅,沒什麼問題。可以鑄造。” 嚴大廚眼睛一亮,問道:“二牛小兄弟,幾天可以鑄造出來?” 盧林想了想,說道:“三天差不多可以了。” 嚴大廚聽後展顏笑道,拍了拍盧林的肩膀說道:“那就有勞二牛小兄弟了。” 中午從盡興樓離開後,見九叔正在客廳看著信箋,上前給九叔泡上茶端了過去,說道:“九叔,那嚴大廚要我幫他鑄造菜刀。” 九叔頭也沒抬的說道:“是我讓他找你的。前幾天你那些刀劍被人搶購一空了,老嚴也是個有心的,就來問我了,我讓他找你的。” 盧林一愣,還有這回事,問道:“那該如何鑄造?” 九叔這時抬起頭來了,看了眼盧林,反問道:“你覺得該如何鑄造?” 盧林有點懵,小聲說道:“這隻是菜刀,匠房的材料都是普通礦石,簡單點可以麼?” 九叔說道:“你是怕鑄造得太好了惹是非?” 盧林點了點頭,說道:“有點擔心。” 九叔說道:“老嚴廚藝不錯,有點功夫的,你用點心鑄造好一些,而且老嚴知曉輕重,刀隻是他用,那三個廚子不敢亂動的。過得幾天你或許還要鑄造一些菜刀給他們用,可以普通一點。鑄造好了,單獨給老嚴。以後自有你好處。” 盧林聽了心中有數,說道:“九叔說了,小侄明白了,這就去準備了。” 九叔揮了揮手,笑道:“去吧,你也是個有心思的。” 盧林回到匠房,又看了看嚴大廚給的圖樣和要求,三把切刀,大中小各一,一把剔骨刀。沒什麼問題,一天就可以鑄造出來,再打磨個半天也足夠了,隻是盧林謹慎一些,說了三天,這種廚師用的菜刀鋪子裡以前經常鑄造的,郭文也可以鑄造。既然九叔說了用心一些,盧林也就照辦。 十月十二,盧林將刀鑄造好了,刀身上刻了個‘劉’字,拿了木盒子裝好了,比平常早了一會去盡興樓,到得後趁人不備將盒子塞給嚴大廚,說道:“嚴師傅,刀鑄好了,你試一試。” 未時吃飯的時候,嚴大廚拉著盧林到一旁說道:“二牛小兄弟,多謝你了,你鑄造很不錯,這幾把刀很合用,就是煩你再鑄三套,給他們三個也換換刀,不需要這麼好了,如何?” 盧林說道:“這個沒什麼問題。”天天吃人家做的飯菜,這點事算不得什麼。 嚴大廚說道:“晚上我再把他們的要求寫給你。” 盧林點頭應了。 十月十八的時候,盧林將那三套也鑄造好了,悄悄的給了嚴大廚。 十月十九這天,周掌櫃安排了其餘五個夥計去門口迎客了,金小廚、魏小廚兩個人輪流替換去跑堂了,盧林則被嚴大廚招進了廚房學廚藝了。盧林沒想到這樣開始學廚藝了。盧林初學還有些不以為意,不就是放油炒菜,熟能生巧。等到嚴大廚教起來才知道這也不簡單,是自己淺薄了,而且他頭又開始大了,各種配菜、配料還有火候把握時機,加入配菜作料的講究,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學醫術的時候了。 嚴大廚對盧林算得是另眼相看,華二廚看得都有些眼紅,他跟了嚴大廚多年了,嚴大廚可沒有這麼細心教他,就讓他在一旁打下手,偶爾說上幾句。嚴大廚指點盧林先開始切菜配菜,這刀法和練的刀法不一樣,盧林聽了也是大受啟發,切了兩天就連夜給自己鑄了一套菜刀,看似簡單的切菜,看著華二廚他們切得大小均勻,擺盤也極為妥帖好看,盧林也是用心練了起來,過得一旬,也是有模有樣了。 有刀法根底在,這些練起來也是極快,半個月後,嚴大廚開始讓盧林切肉,還細致給盧林講起了各種肉的紋理和用刀技巧,這些都令盧林大為受益,從切片到切絲再到切沫,盧林對用刀更多了一層別樣的見識。 嚴大廚的刀法非凡,尤其是在切豆腐的時候橫豎各來上近百刀,再切上青菜絲,清亮高湯燒開放鹽少許,再略微勾芡,再放入豆腐絲和青菜絲,略煮一會再輕輕打散就出鍋裝盤了,一小塊豆腐頓時成了幾千根極細的豆腐絲了,仿似蠶絲一般,這道菜看著就賞心悅目,吃著也是無比醇和,豆腐的滋味完全激發出來了,用筷子也可以輕易挑起豆腐絲,但這是羹湯菜,筷子不頂用,挑到何時?夾到何時?得用調羹吃,吃道嘴裡又仿佛沒有吃到一般,餘味無窮。盡興樓的招牌菜之一,每天都有人要點這道菜的。 盧林在一個月後開始切豆腐了,這道菜在盡興樓菜譜上名為【天寧豆腐】。華二廚還不能做這道菜,刀法還沒學到家。盧林練了七八天後,也能夠橫豎切出五十刀了,勉強夠看了。切這豆腐絲,極為鍛煉手腕和小臂的配合,速度要快,嚴大廚能夠切出橫豎九十刀左右,所用也不過四五十息的工夫,這刀法盧林自愧不如,還得練上一段時間方可。問及九叔,九叔說嚴大廚練了兩年才敢做這道菜,至今做這道菜已有二十餘年了。盧林自此開始早上自己做這道菜當早飯菜了。 再之後,嚴大廚開始教盧林宰雞殺鴨剖魚了,盧林初以為家常婦孺都會的,待聽得嚴大廚講解又看了嚴大廚的刀法,才知道這也不凡,嚴大廚更是說起“無間入有間”之道,令盧林大開眼界。對雞鴨先要熟悉骨架分布然後再下刀,第一刀怎麼控製雞血鴨血,等到血放盡,然後再開始切割。至於魚也是一樣講究,尤其是做魚片時,魚骨魚刺都要清理乾凈,嚴大廚能夠做到看著是一整條魚,但是吃起來的時候一根魚骨魚刺都沒有。 盧林去問九叔:“九叔,這嚴大廚是何許人物?” 九叔說道:“就是一個大廚。學過一些粗淺功夫。” 盧林有些羞愧的說道:“這嚴大廚的刀工,我也不如。” 九叔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行有一行的門道,你要老嚴去打打殺殺,肯定不行,不過你跟著他學學也是極為有益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盧林這才明白當初幫嚴廚子鑄刀的時候九叔說過有好處,果然,這好處極大。接著又說起嚴大廚的宰雞殺鴨剖魚這些事情。 九叔聽了說道:“你有空去看看那【庖丁解牛篇】,或有所得。” 盧林一愣,問道:“這是什麼書?” 九叔說道:“道門的【莊子·養生主】中一篇。房間裡麵有這本書。” 盧林對莊子有些印象,連忙去房間裡找書看去了。在盡興樓這幾個月盧林又翻閱了不少書籍,得到的各種江湖信息也更多了一些。 找到這本書的時候,盧林初一看就覺得震撼【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這是什麼刀法?這是到了何種地步了? 再往後看【最初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盧林看得有些癡迷進去了,細細思慮著這些話,腦海中轟然一亮,仿佛開了一扇窗,原來還有這等境界【神遇而不以目視。】嚴大廚刀工已得【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之精髓了。至於【視為止,行為遲】之說,令盧林想起郭文和曉梅的雙劍合璧,如今破解則有了更為簡潔有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