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林要去西關之事,崆峒已經安排妥當了,準備了戰馬讓盧林趕路,這次是讓俞震帶盧林去,金良和秦儀他們都留在崆峒,古耀和裴易也都沒有去。 七月十一早上,盧林先去了草場那邊和安將軍、阿海他們告別了一下,安將軍對盧林勉勵了幾句。盧林這十天來跟著安將軍練習騎術提升了不少,比之金良、秦儀差的就是熟練了。阿海他們這些人這一個多月一起練習騎術,此次分別都有些依依不舍。 從崆峒去西關近五百餘裡路,要先到甘州,再往西去,戰馬趕路隻需兩天就可到得;從西關去千鋒照則有八百餘裡,需要四天,這是從西關到甘州再去千鋒照,不回崆峒,回崆峒還要多一天的時間。 盧林估計了一些時間,打算在西關待一天兩天看看,便告訴古耀、裴易他們七月十八左右趕到千鋒照就行,馬永昌那邊他也是這般交代的。臨別時候還囑托金良和秦儀在萬藏樓幫他留意下刀法,這時間有限,他這趟是沒時間去萬藏樓翻書去了,事關左手刀法之事,暫且不好告訴古耀和裴易。 臨近未時趕到甘州,俞震說連夜趕路,不進城鎮住宿,便在甘州用過午飯買了些吃食裝滿水囊繼續上路。 走過一片綠洲,地勢漸高,一路上景色變幻,山巒懸崖丘壑之間多呈紅褐色,其間還有黃色、灰色、橙色、白色交相出現。再前行了一段路,紅得更明顯,也更亮眼,地上砂石也是彩色的,陽光照射下七彩斑斕,行走其間恍如在畫中,渾不似人間。 一路前行,四周那些孤立的山峰,陡峭的奇巖怪石都是色彩繽紛,在陽光下還似乎變幻不停,行走在溝壑之間,入目是絢麗多姿,層次分明,山間峰回路轉,人移景變,山色如丹,燦若明霞,盧林驚嘆不已,竟然還有這般地貌。俞震說這裡當地人稱之為阿蘭拉格達,是紅色之山的意思,去往西關的盧林初次見到覺得震撼不已。 到得一處山頂,盧林極目遠眺,峭壁懸崖錯落交替、高聳之處直指青天,路徑兩旁,山石高下參差、疏密相間,群峰林立,怪石嶙峋,千形萬狀;山巒起伏延綿,遠看似染紅霞,近看則色彩繽紛,煞是磅礴壯觀。 俞震見盧林一幅嘆為觀止的狀態,笑道:“盧師弟,你這是趕上了時候,昨天下過雨,才有這般景致,平常路過雖然也是一樣的地方,但是這邊風沙大,掩蓋了,這些色彩就顯現不出來。” 盧林說道:“俞師兄,我這去過的地方少,見識不多,這般景致初次見到,覺得很壯觀。” 俞震說道:“是啊,盧師弟你是第一次見,大多數人初次見到也是如此的,我們見慣了,就習以為常了,我也去過江右,就覺得江南風景很好,那年冬天去的,竟然還有綠草綠樹,我們這邊可是沒有這般景致的。” 盧林想了想,說道:“這南北區分還是很大的,我去東南走鏢,據說那邊冬天更是鬱鬱蔥蔥的,四季都是如此,也不對,那邊應該說沒有冬季了;江右冬日時常要冷上一個來月,不好受。” 俞震說道:“儀師妹去過了,明年大師兄也會去,我也想去那邊看看。” 盧林說道:“俞師兄想去可以啊,我們臨江鏢局已經安排去那邊走鏢了,以後每年都會走一兩趟了,俞師兄想去的時候可以來臨江坊找我。” 俞震欣然道:“好,我想去的時候一定過來找你。” 有這麼個高手來走鏢,盧林歡迎至極的,兩人接著走了一個時辰,走過了這一片紅砂地,到得酉時,盧林聽見陣陣“叮呤,叮呤……”“咚咚,咚咚……”的聲音間或傳來,盧林不明所以,問道:“俞師兄,這是什麼聲音?” 俞震說道:“這是商隊的駝鈴聲。前麵應該是個大商隊,我們趕上去看看,晚上可以和他們住一起,不用去找地方了。” 盧林訝異道:“這邊還可以行商?”駱駝在江右一帶罕見,盧林在來崆峒的路上見到不少,這邊用駱駝做運送貨物的腳力很普通很常見。 俞震說道:“這些年太平了,有一些的,都是隻到沙州那邊買賣一些貨物,再遠不敢去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起了戰事,怕人都回不來了。” 兩人驅馬趕了上去,果然看見一支有數十匹駱駝的商隊在慢慢前行,盧林問道:“俞師兄,你怎麼知道這是個大商隊。” 俞震說道:“盧師弟你剛才不是聽見駝鈴聲了麼?可知道有幾種?” 盧林聽了一會,還是一頭霧水,說道:“我這不太清楚,就聽得‘叮鈴鈴、咚咚咚’的聲音,分辨不出。” 俞震說道:“一般小商隊,就十幾匹駱駝,隻有‘叮鈴’聲,這聲音是最後一隻駱駝掛著的駝鈴發出來的,聲音在就表示駱駝在,若是聽不見聲音了,那就是駱駝丟了,要趕緊找;再有就是在沙漠遇見大風沙、沙暴的時候,人和駱駝都被埋在沙裡了,分不清東南西北,等停了風沙,憑借這‘叮鈴’聲容易找到駱駝的。 大商隊就多了個‘咚咚咚’的聲音,這是那些貴重貨物上麵放置的鈴聲,這鈴聲在響,就表示貨物在,聽不見這聲音就得趕緊找貨物去。” 盧林聽了也是長了見識,還是有些不明白,問道:“這貨物貴重不能盯著麼?” 俞震說道:“走在沙漠中都是急著趕路穿過去的,不會有多少歇息的時間,還要認路,找水源補充清水的,這樣聽著聲音就方便多了,不用時時刻刻去看著駱駝和貨物,專心趕路。” 盧林想了想,好像是很方便了。各行各業都有其門道,不在其中不知其事,隔行如隔山,確實如此啊。 跟上了商隊,兩人也放慢了些速度,和商隊的領隊攀談了起來,這商隊是穿過北邊沙漠過來的,帶來些貨物去沙州那邊交易。沙州以西有大小國家數十,西邊阿蘭人、安息人和東邊回鶻人、高昌人相互不遠萬裡往來運送貨物買賣,這些年安寧,西胡人沒有過來這邊劫掠,於是沙州一帶又有些貿易了。 商隊領隊說那邊有南中北三線運送貨物,北線從阿蘭經康居過蔥嶺北再經姑墨、龜茲到沙州;中線則是從安息經大夏越蔥嶺南端,再經於闐、鄯善到達沙州;南線則是從天竺過來到蔥嶺,後麵路程與中線一致。於闐盛產玉石,玉石都是經沙州流入中原,沙州因此還有一座關卡叫玉門。 盧林聽了就覺得這商隊和三叔說過的幾百年前從西關去的鏢隊商隊差不多了,隻是這商隊如今隻能到沙州了,再往西萬裡走風險太大,走一趟很不容易,不光是沿路地形險惡,更需近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誰知道西關一帶會有什麼變化,都怕有去無回,這樣短短往來月餘安全多了,西行萬裡如今都是阿蘭人、安息人和回鶻人、高昌人往來了,雖然沒有西胡人的劫掠,山賊還是有的。 對於西關這邊的情況,俞震清楚得很,告訴盧林,沙州那邊如今還是本朝的地界,隻是那邊小國太多,又是戈壁沙漠之地,胡漢雜居,如今隻有神策軍三百餘人輪流駐守維護治安;盧林沿途所見石窟,最早的源頭就在沙州,曾有人形容沙州:其山積沙為之,峰巒危峭,逾於石山。四麵皆沙壟,背如刀刃,人登之即鳴,隨足頹落,經宿吹風,輒復如舊。其間有井泉,沙不能蔽之,盛夏自鳴,人馬踐之,聲震數十裡;其地風俗:端午時節,人皆躋高峰一齊蹙下,其沙聲吼如雷,至曉看之,峭顎如舊,古號鳴沙,神沙而祠焉。 沙州、西關、甘州一帶千年來曾經是幾易其主,胡人數次入主其間,也是直到五百年前大敗胡人後,朝廷才建起了西關,穩固了防守,隨後崆峒遷派過來,才有如今的狀況,七十餘年前,本朝新立,本欲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再從沙州西擴,恢復昔日版圖,隻是東胡人趁機來襲,大戰一年,雙方都是元氣大傷,所圖不能成。三十餘年前西關大戰,亦是如此。 大戰後,苦的都是百姓,戰後斷壁殘垣荒蕪破敗到處都是,所見滿目瘡痍慘不忍睹,沙州、西關、甘州一帶不說千裡人煙稀少、十室九空、十不存一,十室七空是有的;不隻是這一帶的百姓苦不堪言,戰死多少將士,就有多少家破人亡,生靈塗炭一至於斯。至今還有許多城池沒有恢復過來,王文英的狀元策論被朝廷重視,也是因為這些年的休養生息恢復過來了朝廷要推進的。 是夜,二人與商隊在沙漠邊緣同宿,商隊往來沙州買賣,所帶肉食不少,香料也不缺,盧林烤了幾塊肉,俞震和領隊吃後都贊口不絕。今天這一路走來,從巳時開始到酉時都極為炎熱,入夜後則極涼,晝夜區別恍如夏冬。 次日一早,盧林和俞震要趕路去西關,和領隊道別,領隊見二人所騎都是戰馬,又是去西關,定是西關將士,一路一夜相談也甚悅,便說若是前途有異,可再來商隊,商隊人多。盧林和俞震都是笑笑謝過領隊,說若是前麵有情況就來告訴他們。領隊聽了拱手致謝,兩人走在前麵比探子還管用,他們不回轉就是一路安全了。 別過商隊,兩人驅馬疾馳,前路黃沙漫漫,蒼茫一片,俞震說若是不起風沙,酉時左右可到得西關,風沙一起,至少要耽擱一兩個時辰,他不如那些西關老卒,能夠看識出天氣來,隻是早上晴空,感覺不會有風沙。 兩人運氣不錯,一路未曾遇見風沙,隻是中午找了個背陰處歇息了大半個時辰。出了沙漠便離肅州不遠,過了肅州差不多申時了,便沿著蜿蜒起伏的城墻前行,這些城墻可不是冷水嶺那邊過來所見到的夯土板築城墻,都是巖石城墻,高大了許多,沿途更是五裡一燧,十裡一墩,警衛森嚴。 從肅州西行了約莫五十裡左右,遠遠就看見高大巍峨的西關城,盧林駐馬遠眺,心中感嘆不已。 西關。 這就是西關。 江湖多少事發生在西關,不說那些茶樓聽書的故事有一小半講的都是西關之事;三叔、大姑姑他們都是三十年前西關大戰結下的情誼,然後才有了天青樓;三十多年來的太平也是西關大戰慘勝而得,大戰是如何慘烈,茶樓說書都說過,西關如何如何也都有描述。說書的口齒伶俐說得天花亂墜,再怎麼樣也不如親眼一睹來得真實而且震撼。 西關城築於狹窄的山穀中,狹穀穿山,危坡逼道,西關踞此,形勢非常險要,東接肅州,西通沙州,堅實的城墻延綿於山間,附近烽燧、墩臺縱橫交錯,西關依水傍山,扼守這峽穀地帶。 走近了一些,盧林看著這巍峨的西關城東門,隻有一種感受:蒼涼。這西關城仿佛存在了千年萬年一般,城墻斑駁,猶有無數刀槍劍戟留下的痕跡,城磚顏色也是深淺不一,應是大戰後修葺所致,陳舊的不多,可見大戰的慘烈。一路過來都是荒漠,此處有峽穀,過了西關再往西還是荒漠,往北還看不到。 西關城高有五丈半,比襄陽城還高一些,城周有十餘裡長,西邊是倚靠著山穀峭壁,城外環繞著一條二十餘丈寬的護城河,是將峽穀流淌而來的河水引入過來,此時有水,水波蕩漾,城對岸還有沿著護城河綠樹成蔭,城墻東西遠遠看去,城臺、墩臺、堡城星羅棋布。若是無水的時候,那就是旱壕了,底下遍布尖樁倒刺,若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會被刺個透心涼。這些金良在路上和他說過。 過了浮橋,俞震出示了文書,盧林也拿出了秀才文書,經過守衛查驗進了城,盡管俞震是崆峒的弟子,也曾在西關這邊呆過一年多,守衛看了也都是一視同仁對待,俞震也絲毫不介意,看來西關遠不同於腹地各城關。城外除了護城河、城臺、墩臺、堡城還有甕城、羅城,城墻上建有箭樓、敵樓、角樓、閣樓、閘門…… 進了城,盧林便遠遠看見還有一座內城,內城看上去更為堅固,五丈寬的護城河環繞,城周約四裡長,城墻也同樣是斑駁不堪,但是甕城、羅城、箭樓、敵樓、角樓、閣樓、閘門……這些同外城無二;內城更靠近北門,護城河與北門城門不過百丈左右,西關外城商鋪林立,書院、酒肆、茶樓、客棧這些也都有,盧林訝異竟然還有青樓和賭坊,當真是應有盡有。 俞震見盧林奇怪,便說道:“盧師弟,西關將士也是人,他們駐守在西關至少是三年一輪換的,都不容易,西關這外城就如同普通城鎮一般,該有的都有,隻要你不是作奸犯科,就沒事,內城就不一樣了。” 盧林想想也是,三年一輪換啊。說道:“俞師兄,那就去內城看看。” 俞震說道:“這都戌時了,先吃點東西住下吧,明日去內城。” 盧林點了點頭。兩人便先去找吃住的地方。 吃飯時說起這西關的防禦,盧林覺得內城、內護城河、外城、外護城河四道防線成重疊並守之勢,壁壘森嚴,應當是固若金湯;但是俞震說三十年前的西關大戰最慘烈的時候外城被攻破過。當時北門被胡人攻破,但在北門被破前一個月,是守鶴師祖提前判斷可能守不住北門,提前讓將士和民眾日夜修築內城北門連接外城的城墻,堅守了一個月,等來了援兵。盧林聽得咋舌不已,如此防禦堅固的大城關,竟然也被攻破了,可想而知當時戰事有多慘烈。 吃過飯住下後,俞震領著盧林在城內轉了轉,如今是沒有戰事,確實如同洛城、神都、廬陵城一樣。西關內有居民二十餘萬人,駐守西關的將士有一萬人,都在內城和北門,其餘城門都是一百人駐守。 盧林打算在西關呆個兩天,稍微看看了解一下,今日已是七月十二,七月十五一早離開西關去千鋒照。俞震提議盧林明天上午去內城看下,然後去北門外見識一下,他們崆峒弟子來西關當斥候,都是在關外執行軍務。盧林聽了也同意了。 在城中閑逛,盧林瞥見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這是西關啊,怎麼還有熟人?於是攆上去細看了一下,俞震不明所以,跟了上去,然後盧林發現竟然是李晟。這一路同行到崆峒後,李晟一行八人隻在崆峒歇息了一晚就去西關了。這都過去月餘了,這李晟怎麼還在西關城中,他不是應該去那些破敗的城池做事了麼? 俞震也看見了李晟,問道:“盧師弟怎麼了?” 盧林說道:“這李晟和我們一起來西北的,他不是要去恢復那些荒廢的城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怎麼一個多月了,他還在西關城?” 俞震說道:“這人可能是心血來潮吧,西關那些荒廢的城池不是那麼好恢復的,沒個三五年恢復不了,這個公子哥兒怕是吃不了苦,估計是去看過了打了退堂鼓了。”俞震是知曉李晟的身份,以為盧林還不清楚。 盧林想了想,問道:“這些城池都是在那些地方?” 俞震說道:“這就多了去了,看他是領了什麼差事,甘州一路過來,我們沒進過城,其實沿著驛道的很多城已經有了一些人了,好好引導應該容易一些,有個一兩年可以恢復個大半;若是山中的城鎮,那就是荒無人煙,你要引人去,三五年還是快的。關外也有些城鎮的,隻是沒什麼人去,如今有幾個城也有了點人了,明日我們去了關外可以去看看。” 盧林也不去管那李晟如何了,反正他也操不了心的,又不是王文英來西北了,問道:“關外還有城鎮?” 俞震說道:“胡人缺的東西多,需要和我們做買賣,千年來戰事不斷,但是互市也不斷,縱然是戰事起了也阻擋不了人之所需。胡人是人不耕織,地無它產,缺鹽少鐵,需要絹茶鹽鐵之物,常用馬牛羊來交易,馬是首位的,也是我們缺的;我們這邊絹茶都無所謂,鹽會適當控製一下,鐵器是嚴控交易的,這等物品交易出去就是大戰中刺向我們的兵刃了。” 盧林說道:“那明日就跟著俞師兄去見識一下了。” 俞震說道:“嗯,今日早點歇息,明日一早先去內城。” 兩人接著逛了一會就回客棧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