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意氣相期、一見如故的梨園結拜,卻一不焚香,二無見證,三不歃血盟誓。 隻有漫天梨花、三春麗日為證;肝膽相照、情投意合為契。 “我佗縣洛寧,字致遠,年十八,願與李定國、蘇憲結為異姓兄弟!” “我岷縣李定國,字晉侯,年二十二,願與洛寧、蘇憲結為異姓兄弟!” “我佗縣蘇憲,字明懸,年二十一…” 須臾禮成,三人相視而笑。 “可惜無酒!”蘇憲伸手掂起一朵梨花,“隻有心香一瓣,若此梨花!”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大哥二哥,今日我三人成眾,兄弟同心,無往而不利也!” “大丈夫恩怨分明,率性而為,雖萬千人吾往矣。”李定國拂去肩頭飄落的梨花,“從今日起,李定國願附大哥鳳尾。” 洛寧道:“同甘共苦,患難與共,茍富貴,勿相忘。” 兩世為人,他眼力當然不差。李定國和蘇憲很值得深交,在這濁世實屬不易。 李定國說道:“既然我等已是異姓兄弟,情同手足,我也無須隱瞞。” “我祖上乃是大夏開國曹國公,世代將門。可後被削除爵位,族人離散。到我祖父已經耕田為農,到先父時,更是淪為流民。” 他說到這裡,英武豪邁的臉龐不禁露出唏噓喟嘆之色。 “可惜我身具將種血脈,卻沒有資源修煉武道,不能重整家業,為國效力。” “如今年過弱冠,歲月蹉跎,常為此不平。” 洛寧和蘇憲想不到,李定國還是身具將種血脈的曹國公之後。 天生將材,武道奇才! 可是自古窮文富武。修煉武道和兵道,需要很多錢財和資源,一般家庭供不起武修。 可對於具有將種血脈的李定國來說,這些應該不是問題。 按照朝廷製度,他會直接被選拔為名將苗子,直接送入京師的太武堂學習武道和兵法,前途無量。 為何… 李定國繼續說道:“我知大哥和三弟心有疑惑。其實我本來也能參加選拔,直入太武堂。” “可恨的是,國家武官選拔大事,竟然操持在儒道文官之手!” “負責選拔將才的觀察使周雅言,想要納我為婿。而其女未婚先孕,不知奸夫是誰。我堂堂男兒,豈能答應?便斷然拒絕。” 蘇憲苦笑道:“原來如此啊。周雅言是益州觀察使,州牧尚且讓他三分,你卻得罪死了他,焉有好果子吃?” 洛寧也忍不住搖頭。 益州觀察使代表天朝巡查益州,權勢很大。李定國得罪了他,能活命已是不錯,還想出人頭地? 李定國冷笑道:“後來,周雅言雖然離開益州回京,可他臨走前卻下了一道降籍令,尋個由頭,將我李家由農籍降成了賤籍。” 蘇憲和洛寧都明白了。 在大夏,賤籍根本不在朝廷選材範圍之內。 任你天大本事,朝廷也不會選拔賤籍出身的人才。 製度上,就已經終結了仕途前程。 除非能擺脫賤籍的身份。對於李定國來說,太難。 大夏儒修不但同氣連枝,官官相護,還出了名的會整人。 蘇憲說道:“二哥啊,何止是你?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大哥二哥可聽說過蜀郡蘇氏?” 李定國道:“蜀郡蘇氏,益州四大世家之一,數千年的名門,誰人不知?難道三弟你出身蜀郡蘇氏?” 蘇憲神色黯然:“不錯。小弟本是蘇氏嫡孫,八年前,我們兄妹還在千裡之外的蜀郡。” “那時,先父卷入一場高層通魔案,被汙蔑暗通邪魔,被繡衣龍衛逮捕下獄。” “家族為了丟卒保車,撇清關係,就將先父開革出宗,永世不得歸籍本宗。” “先父被本宗拋棄,結果被當成替罪羊處死。” “先母帶著我和小妹離開本宗,輾轉來到本郡,落籍佗縣,憂憤而死,隻留下我們兄妹二人…” “高門大族最為無情,沒有什麼好留戀的。蜀郡蘇氏於我,隻有仇怨。” 洛寧嘆息道:“如此說來,我家雖無來歷,卻也落個簡單,不像兩位兄弟。” 他早看出兩人出身不俗,根本不是真正的草根出身。 李定國英武豪邁而不粗俗,蘇憲文雅淵博而不酸腐,必然是有底蘊的。 眾人說出這些,又感到親近知底了很多。 三人出了梨花院繼續趕路,一路上流民就越來越多了。 流民基本上都是本郡、本縣流浪,很少離開本郡。 他們小的一家子,大的十幾家,一夥一夥的走村過鄉。 “天下戶籍,二成流民”,絕非誇張。 但,農民之所以淪為流民,不僅僅是因為失地、受災、苛捐雜稅,很多人是為了躲避盜賊、瘟疫、鬼怪。 往往某地的盜賊、瘟疫、妖魔鬼怪鬧得兇,那裡的人就拖家帶口的離開,成為流民。 等到老家安寧下來,又結束流浪回歸家園。 這種流民占大多數。而真正難以果腹而流浪的人,反而不多。 如今的形勢,是城池市鎮仍然太平繁華,偏遠鄉村卻日益不寧。 蘇憲看著路邊絡繹不絕、棲棲遑遑的流民,不禁皺眉道:“哪裡遭了災?” 李定國指著流民:“一看就是躲避盜賊和妖魔鬼怪的流民,他們還帶著家具、牲口、糧食,不是沒飯吃。” 洛寧運轉伶道珠,感知流民的表情和氣息,說道:“是躲避瘟疫,有瘟神作祟。哼,瘟神作祟,城隍土地卻不管,白受香火。” 按道理,他應該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借此幫助流民,收集願力。 可他惦記家中的妹妹,暫時也無心再管了。 “這些事,官府卻睜隻眼閉隻眼,當真奇怪。”蘇憲麵帶思索,“若官府好好整頓,絕不至於這般。” 李定國冷哼道:“這有什麼奇怪的?無非是吏治腐敗,屍位素餐,怠政敷衍,隻知道作威作福罷了。” “不對。”蘇憲搖頭,“二哥,小弟認為必有蹊蹺。官府雖然怠政成風,可不至於近乎放縱。” 李定國搖頭:“走吧,大哥家中還有急事。” 三人一犬在路邊吃了幾口乾糧,喝了幾口山泉,就繼續趕路。 下午未時,終於過了清河嫃,到了楓葉村。 轉過一座山崗,但見楓林如火,燦如煙霞。一個兩三百戶的村落,就坐落在楓林環繞之中。 精美如畫。 一股煙火人間的味道,撲麵而來,令人心境平和。 村口的青石牌坊是那麼熟悉,洛寧哪怕是第一次回來,也感到分外親切。 幾個半大不小的放牛郎騎在牛背上,看到洛寧進村,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喂!薛府贅婿回娘家嘞,稀客!快讓村老出來迎接喲。” “莫要瞎說!他可不是贅婿!” “不是贅婿是什麼?” “是倒插門唄!” “甘霖娘,那還不是一樣?哈哈!” “不是,是進士舅子回來嘍!小心進士舅子賞你屁吃!” 幾個小少年吃吃怪笑起來。 “哇哇!”小黑狗突然對著幾個放牛郎奶聲奶氣的狂吠起來,似乎聽懂了他們對主人的奚落。 “哈哈!你看那狗崽子,隻要我一腳下去…” 等看到身材魁偉的李定國冷電般射來的眼神,他們頓時都打了一個激靈,噤如寒蟬。 洛寧若無其事的走過,對這些並不淳樸、也不厚道的山村少年視若無睹。 可是他聽到進士舅子這四個字,一雙丹鳳眼更加冰冷。 村民見到洛寧回來,很多人都是有心搭訕,可洛寧一副六親不認的樣子,眾人也都沒有上前。 沒人敢背後指點他。因為村中都知道,他很快就是進士老爺的大舅子了。 即便他的妹妹隻是小妾,那也算進士老爺的舅子啊。 洛寧輕車熟路的在村中七彎八拐,經過一個個農家院落,很快就來到一個門前種著枇杷樹的簡陋小院。 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清稚女孩,身穿月白襦裙,頭上挽了兩個角髻,正坐在小院中的葡萄架下納鞋底。 雖然她年紀尚幼,可卻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已經開始展現出一絲絕世風采。 那種難以掩飾的天生麗質,從清稚而精美的臉蛋上寫意而出,般般若畫。 真真一個粉妝玉琢的美人坯子。 “離兒…”洛寧在院門口看到這個女孩子,頓時忍不住露出春風般的笑容。 養在山村藏碧玉,家中有妹名洛離。 一路心急如焚,待看到小妹洛離好端端的,洛寧那顆提了一路的心,這才暫時放了下來。 如釋重負。 “阿兄!”洛離抬頭看到洛寧,花瓣般的小嘴微微張開,隨即露出驚喜的神色。 她扔下手中的針線,就猛地站起來,撲進洛寧的懷裡。 “阿兄!嗚嗚…”小丫頭抱著洛寧嚎啕大哭,“娘不見了!失蹤了!” 什麼?! 洛寧身子一顫,“伱說什麼!娘失蹤了?” 洛離的小手緊緊抓住洛寧的胳膊,孺慕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的點頭,“娘已經失蹤七天了,房間發現了一張字條…” 洛離從懷中取出一張仔細疊好的字條。 洛寧打開一看,卻是一行銀鉤鐵畫般遒勁有力的字跡:“娘暫去了,你們兄妹保重,有緣相逢,勿念。” “這不是娘的字跡!“洛寧臉色陰沉如水,“字跡的主人,帶走了娘親!” 洛離從他懷中抬起淚目,“我也看出不是娘的字跡。阿兄,到底是誰帶走了娘親?” 洛寧搖頭:“不知道。離兒…” 他隻能安慰小妹,“娘一定沒事,她一定會回來的,你不要擔心。帶走娘親的人,應該不是惡意。” 洛離點頭:“阿兄,我知道的,娘親一定平安無恙…” 李定國和蘇憲見到這一幕,也不禁唏噓嘆息。 兒子回來,母親卻失蹤了! 真是離別容易團聚難啊。 洛寧安慰了洛離一會兒,忽然看到她納的鞋底,分明是雙男子的鞋。 這是誰的鞋?離兒才十二歲! “離兒,這是誰的鞋?”洛寧溫和的問道,摸著妹妹的頭。 洛離泫然欲泣,看著陌生的李定國和蘇憲,欲言又止。 “他們都是阿兄的兄弟,妹妹,你直說就是。”洛寧眉毛微皺。 洛離低下可愛的小腦袋,嚶嚶說道:“是蔡家哥哥的,蔡家哥哥…” 蔡家哥哥…! 洛寧聞言,差點當場發作。 人家逼你為妾,你還蔡家哥哥? 妹妹,你知道輕重麼? 你哥都沒有穿上你做的鞋子,你卻給蔡籍做鞋子。 妹妹呀! 洛寧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小妹。”洛寧深吸一口氣,“我聽說蔡籍要納你…你是自願的?” 主動給蔡籍做鞋子,還口口聲聲蔡家哥哥! 洛寧的心,好像忽然被什麼刺了一刀。 若不是她單純,那就是真的想做蔡籍的妾? 洛寧很難接受。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來:“哎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致遠回來了!倒讓為兄好生想念!” 這聲音是多麼熟悉,多麼親切,又曾經讓原主多麼信賴。 可是此時聽到這個聲音,洛寧卻隻有心寒。 替原主心寒! 洛寧一邊平息自己的情緒,一邊轉過身子,果然看到一個風度文雅的熟悉身影。 蔡籍! 此時,蔡籍早就不復當年那個寒酸少年,而是華服高冠,氣度貴重。 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儒道修士的清貴典雅氣質。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風姿卓絕的藍裙少女。 這個富家小姐般的少女同樣熟悉無比。 正是當年跟在原主身後寧哥長、寧哥短,發誓長大非洛寧不嫁的蔡荃兒! 可是此時,她正神色寡淡的看著洛寧,掛著一絲清冷的笑容。 “蔡家哥哥。”洛離看到蔡籍,竟然清稚而羞澀的燦然一笑,還笨拙的斂祍一禮。 洛寧和李定國、蘇憲看到這一幕,都是忍不住麵露不悅。 這… “致遠,你可是回來了。”蔡籍踱著方步,抬頭挺胸的走到洛寧麵前,“你氣色倒是好了不少,起碼薛府夥食好。” “離兒的事,我本來要親自去薛府告訴你。不過你正好回來,那就正好。” 洛寧淡淡看著這個曾經和原主親如兄弟的進士老爺,不卑不亢的說道:“蔡兄請講。” 眼下,絕對不能和蔡籍硬抗,那是找死。 冷靜,冷靜… PS:明天本書就改名了,改為《大夏伶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