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佗縣?洛寧聞言眉頭一皺。 母親失蹤了,可她有可能回家來尋找自己兄妹。 若是帶著妹妹離開佗縣,那麼母親回來就找不到人了。 受到原主情感的影響,洛寧當然關心這個母親。 洛寧不懷疑蔡籍的話,他能看出,想納離兒為妾的人的確不是蔡籍。 “致遠,我知道你不願離開本縣,因為叔母失蹤未歸,你怕她回來見不到你。” 蔡籍深知洛寧的顧慮,“你放心便是,我可以下令給亭長和嗇夫,讓他們到時帶叔母去郡城找我…我自會安排。” 他看著星星點點的葡萄花,“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你在本村有田有宅,當然故土難離。” “可你若不離開…我就算罩著伱,奈何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致遠,我公務在身,總不能時刻防備玄虔使壞。” “對了,我已經被任命為本郡判官,提點勘察九縣刑獄,輕易不會離開本郡。” 一郡判官!正七品要職! 當真是一步登天,少年勵誌典範啊。 洛寧心中轉著念頭,點頭苦笑道:“玄書,我就不謝你了,都記在心裡。” “你說的對,眼下我們兄妹隻能暫時離開佗縣,避避玄虔的鋒芒。” 按照天朝律法,靈官嚴禁擅自離開轄區去其他地方。 玄虔在佗縣數百裡之地來去自如,卻難以離開縣域。妹妹隻要離開佗縣,他再要發難就難了。 起碼現在,洛寧絕不能和一縣城隍對抗,隻能退避三舍。 等到將來有了實力,他一定要親自會會那個城隍老爺,加倍奉還! 蔡籍從腰間一個青色魚袋中變戲法般的取出一壺酒,“來,你我兄弟多日不見,喝一杯!” 這青色魚袋不到三寸,大如錦囊,可其中卻有三尺空間,猶如一口箱子。 這就是天朝官員的魚袋儲物法寶。青色魚袋雖是最低級的魚袋儲物法寶,卻也是正七品以上才有。 洛寧心中並不稀罕。因為伶道珠也有儲物空間的作用,隻是他願力太少,沒開靈脈,還不能使用而已。 可表麵上,洛寧還是露出驚訝之色。 蔡籍看到洛寧的驚訝之色,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給洛寧倒了一杯酒,“來,乾!” 洛寧喝了一口,忍不住贊嘆道:“真是好酒啊,醇厚甘美,回味悠長,一杯下去渾身清涼。” 這當然是官府特供的美酒了,普通百姓根本喝不到。 薛府有這樣的酒,洛寧喝過一次。 “你喜歡,我就送你一壺。”蔡籍嗬嗬一笑,又擺出幾道肉脯,全部是特供美食。 “唉,玄書你如今顯貴,美酒佳肴管夠,小弟十分羨慕。”洛寧喝了兩杯,越發露出羨慕之色。 “哈哈!”蔡籍大笑,“致遠,你在薛府多日,還在意這些酒食?” 洛寧赧然道:“玄書兄何必取笑,我已不是贅婿。” 蔡籍點頭,“贅婿被休,雖是一大汙點,沒了科舉資格,可也未必都是壞事。” “當不了修士,當個普通人總可以吧?有我在,總能讓你不被欺負。” 說完,就又從魚袋中取出一張字紙,遞給洛寧:“致遠,你看看這個。” 洛寧接過打開一看,臉色慢慢變得古怪起來。 “…蔡籍,字玄書,峨眉佗縣人也,五歲能文,七歲能詩…” “…天祈三十六年,青雲落楓葉村,舉縣皆知,而不知驗者誰。當其時,籍正抓周於室,不取玩具,獨取書籍,是以名籍,村人異之,以為驗者…” 看完這篇文章,洛寧很是無語。 原來,這文章第一個意思:十八年前,青雲降落楓葉村的祥瑞,應驗在蔡籍身上! 青雲降落,是什麼祥瑞? 要出儒道大能、良相名臣! 大夏立國以來,凡是青雲降落的地方,都出現過輔弼重臣,儒道大能。 可楓葉村當年降落的青雲,又不太像是青色,好像還帶著彩色。 到底是不是青雲,村民們本來都拿不準。畢竟他們也沒有見過青雲祥瑞。 可是等到蔡籍中進士,村民們就說,那應該就是青雲! 倘若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這種說法,那麼對於蔡籍的功德聲望,將是一個極大的加持! 就算上麵有人來查訪真偽,村民也會堅定無比的告訴上麵: “就是青雲!肯定是應驗在蔡籍身上。十八年前,他正抓周,抓到了一本古籍,剛好青雲降臨,不是他是誰?” 畢竟十八年前,的確有一朵雲降臨本村,這是無法辯駁的事實,做不了假。 至於到底是青雲還是彩雲,那重要麼? 那麼等到輿論起來,就是蔡籍的官場氣運,成為他升官的東風! 但村民們識字的不多,會寫文章的更是極少。 靠他們的口碑宣傳…太慢!也不成體係。 這篇文章的第二個意思,是以蔡籍幼年好友的身份,列舉蔡籍當年種種不同於其他孩子的事跡。 比如“年方九歲,聞災而淚下,曰生民之多艱,做《哀生民》”。 《哀生民》這篇賦的確有,卻是洛寧亡父寫的,蔡籍當年隻是看過而已。 又比如:“籍年十二過儺山,聞虎豹害人命,乃入山神廟,叱神像曰:‘素餐無能,不佑百姓,何不隕滅!’後,山神陰壽果盡。” 說的煞有其事,如親眼所見。而且沒有漏洞,因為那山神後來果然隕滅了。 還有很多事例,完美的編織出一個少有大誌、悲天憫人、心懷蒼生的神童形象。 最後文章又感嘆蔡籍人品高潔,不忘貧賤之交,實乃君子也。 別說,寫文章宣揚這些事的人,的確是洛寧最合適。 第一他曾經是秀才,也算讀書人,文章寫的不錯。 第二,他和蔡籍是總角之交,當年形影不離,這也是村民皆知的事實,撒不了謊。 以他的口吻說出這些“隱秘舊事”,最符合邏輯。 第三,蔡籍認為,洛寧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不會戳破這些。 沒有比洛寧更讓他放心了。洛寧嘴巴嚴,重感情,厚道,不該說的不會亂說。 “我懂了。”洛寧收下手稿,“離開佗縣後,我會一路宣揚此事。” 蔡籍點頭:“致遠,你懂我的誠,我的真。並非我做虛作假,而是眼下的官場風氣,老實人不行。” “什麼叫會做官?除了要懂事,站好隊,更要會經營造勢。” 洛寧知道,他變了。 儒道官員虛偽成風,自欺欺人,蔡籍這才當官幾天,就近墨者黑。 口中說道:“玄書兄冰心玉壺,我豈能不知?這隻是為了幫你實現抱負,為國為民的手段罷了。玄書兄的本心,赤誠一片。” “知我者,致遠!”蔡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後,蔡籍取出五十兩紋銀,“這五十兩紋銀,是我送與你的盤纏。” “叔母失蹤之事,我會下令查明。” “多謝玄書兄。”洛寧也不推辭,當下收了蔡籍的饋贈。 蔡籍站起來道:“我過幾日就要離開佗縣,送荃兒出嫁文昌伯府。我一走,玄虔必來。你們兄妹盡早離開吧。” 叮囑了幾句,蔡籍這才離開洛家小院。 送走了蔡籍,洛寧立刻喚來李定國、蘇憲、洛離,進入房中商議。 …… 如今的蔡家,雖然還是茅廬小院,主人卻不同了。 誰都知道,蔡家會快就會搬走,留下一段令人羨慕的佳話,被村民津津樂道很多年。 月已升起。 蔡籍站在窗前,望著蒼穹,目中閃爍著野火般的光芒。 “他變了。”蔡籍忽然說道。 一個少女來到他身後,“他的確變了,誰都會變。阿兄不也變了麼?” 蔡籍在月光下神采奕奕,語氣鏗鏘:“妹妹,我原本不出佗縣。可卻去了遙遠的京師長安!” “一個見過長安的人,怎能不變?長安,那是比夢幻還要宏大壯麗的仙城啊。” “都說州城是天城,可是和長安一比,又算得了什麼?” 他指著自己,“我這個新科進士,七品儒修,在百姓眼中高高在上,可在長安那些大人物眼中,屁都不是!” “妹妹,任何人經歷這一切,都會變的。” “我能做的,就是抓住一切機會,一步一步的爬!一品一品的升!” “我想進入長安,位列朝堂,和那些主宰天下的大人物分庭抗禮!” 他的眼睛亮的嚇人,“我要的不光是榮華富貴,更是調理天下的權柄!” “這個天下…病了!病得不輕呀!” 蔡荃兒看著哥哥有點扭曲的神色,不禁擔憂起來,“阿兄,那些都是大人物的事,你不要…” “不!”蔡籍咬牙,“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那些大人物也曾是個少年,他們能,為何我不能?!” “天下變成什麼樣子了?這都是他們的錯!他們滿嘴仁慈道德,實則男盜女娼,私心自用,當了婊子又立牌坊!” “是他們這些奸臣,誤了天帝,害了天朝!” 蔡荃兒臉色發白,“阿兄,你這些話,千萬不要傳到那些大相公的耳中,否則阿兄的前程,我的依靠…我害怕呀。” “我知道。”蔡籍摸著妹妹的頭發,“這些話,也就是在你麵前說說。妹妹放心,我有分寸。” 蔡荃兒不想聊這些,岔開話題道:“阿兄為何不將洛寧帶在身邊?你新官上任,缺少心腹,他剛好能做個書吏,也算給他一條出路。” “不妥。”蔡籍搖頭,“你們畢竟曾經青梅竹馬,把他留在身邊,若是文昌伯知道,你說得清麼?” “既然要避嫌,當然要一別兩寬。” 蔡荃兒一笑,“也是。他和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蔡籍道:“雖不再是一路人,但我也不能忘了他。若是不忘貧賤之交的名聲傳出去,也是士林佳話,有利仕途。” “若非如此,我何必為了幫他兄妹,得罪玄虔?” “對了。你因心中愧疚,就故意對他不理不睬,其實大可不必。” “負他就負他,變心就變心,何必刻意冷落?顯得你拿得起,放不下。畢竟說到底也是故人,不可做絕。” “你如今身份尊貴,何必與一個小人物擰巴。” 蔡荃兒點頭:“阿兄說得對,是我不夠大氣。” 正在這時,蔡籍一指院外:“村老來了,應該是唱戲祝賀的事。” 果然,很快院外就響起一個恭謹的聲音:“回稟蔡相公,戲班子已經請到了,明日就為相公唱戲祝賀。” 蔡籍朗聲道:“鄉裡鄉親,何必如此?傳揚出去,還以為我得意忘形。” 院外村老賠笑道:“相公此言,折煞小人了!這是村中父老一片心意,相公老爺乃是本村數百年一出的文曲星,怎麼慶祝都不為過。” “再者說,這不是春社祭祀到了麼,本來也要唱社戲來著,何不一起?” 蔡籍笑道:“你倒是會說話!那就以社戲為名,唱一唱大戲吧。老丁,我先說好,這場大戲可不是為了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是!”村老恭謹領命,“隻是,隻是…” 蔡籍聲音微沉:“隻是什麼?” 村老稟道:“這個戲班是外地來的,是個江湖班子。小人見他們唱得不錯…” “無妨。”蔡籍道,“江湖班子未嘗不可,去吧。” “是。” ……… 洛家小院,四人圍坐,一隻小黑犬守在門口。 “如此說來,竟是我等錯怪了蔡籍。”蘇憲麵露愧色,“傳言,多不可信!” 李定國笑道:“既然是誤會,那就最好不過。離開就離開,等到將來有了機會,再尋那城隍算賬。” 洛寧點頭,“夜長夢多,我們明日就走。但不離開本郡,就在其他八縣遊蕩。” “二弟三弟,我準備組建一個戲班,就叫洛家班,你們有何打算?” 蘇憲道:“還有什麼打算?當然和大哥一起走江湖了。” “我也一樣。”李定國也表態。 兩人都清楚,洛寧的伶道之術厲害,要是一起唱戲,他們說不定也有學習秘術的機會。 洛寧心情舒暢的哈哈一笑:“好!兩位兄弟就是洛家班的人了。” “什麼?洛家班?”洛離愣住了,“哥,你不讀書科舉了?” 洛寧搖頭:“科舉什麼?離兒,我忘了告訴你,我不但不再是薛家贅婿,秀才也被革了。接下來,我要辦戲班。” 秀才被革!辦戲班子! 洛離聞言,一張粉妝玉琢的小臉,頓時欲哭無淚。 阿兄,你真替我爭氣…真氣,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