佗縣城北的城隍廟,白日熱鬧非凡,是城中繁華之處。 可一到夜裡就陰氣森森,遊人絕跡,隻剩兩串血紅的燈籠掛在廟門口,照著四個大字:佗縣城隍。 廊柱之上的楹聯卻是: “神目如電惡必現,暗室虧心我自知。” 這便是掌管本縣陰司大事的城隍衙門了。 大夏天朝實行的是陰陽兩套官僚製度,陽官為主,陰官為輔。 陽官,歸內閣管轄,天子總攝。 陰官,歸太廟管轄,先帝總攝。 佗縣六十萬百姓的賦稅差役、治安教化、水利農桑、刑名商貿等政務,由縣衙掌管。 可陰魂邪祟、兇吉災異、命格壽數、福報因果等玄虛幽冥之事,卻由城隍玄虔總攬。 每人的命格壽數、因果福報,就算不是鐵打的定數,靈官也改變不了什麼,對此作用很小,能做的其實很有限。 可天朝仍然設置了等級森嚴、龐大精密的靈官體係,其實主要是用來鎮壓厲鬼邪祟,監視古神影身,防止祂們謀反禍亂。 還有一個不會宣之於口的原因:鉗製言論,威懾百姓,讓他們心生敬畏,明白舉頭三尺有神明。 所以,百姓雖然都知道靈官老爺的存在,可親眼見過靈官老爺的卻極少。 這使得靈官在百姓心中,仍然屬於很神秘的存在。 按照製度,陰司靈官嚴禁插手地方政務,嚴禁白天出廟顯化。嚴禁離開轄區。 鄉村的土地神、山林水澤的山神河神,城池中的各級城隍,無不如此。 通過這種禁令,讓各級靈官各守其責,本分當差,對得起自己享受的香火。 可不知道為何,近年來的靈官們,越發懈怠了。 就說今夜,佗縣城隍玄虔並沒有巡夜辦公,而是在廟中舉辦酒宴。 廟中鬼氣森森,陰風陣陣,幽影綽綽,卻又偏偏帶著一種威嚴堂皇之氣。 “老爺們用膳了…” 一道道蘊含香火願力的祭品被城隍廟的鬼差們端上,整整齊齊擺放在神像下的八仙桌上。 “老爺們慢用…今日新到的祭品,香火還是熱的…” 一個青麵血眸的鬼差舔著猩紅的舌頭說道,它的聲音就像是秋水吹過墳地的竹子般嗚嗚咽咽,斷斷續續。 八仙桌的上首主位,端坐著一位綠衣烏紗、枯臉鷹鼻的靈官。 但見他雖然冠冕堂皇,可渾身鬼霧繚繞,帶著亡靈的陰冷兇煞之氣。 活脫脫一個大鬼物,虛幻的身體看上去和真正的肉身並無差別。 正是佗縣大名鼎鼎、縣令老爺都要禮讓三分的城隍爺,七品靈官玄虔! 他身後蹲踞著一頭大如牛犢的蒼頭巨狼,霜牙如刀,帶著恐怖的兇殘之氣。 還有一條碗口粗的綠眼黑蛇,盤踞在他的神像上,吞吐著信子。 更有一隻陰森不祥、似鷹似鳩的怪鳥,默默站在廟梁之上。 玄虔今夜宴客。他左邊坐著一個紅唇獠牙的壽衣老頭,右邊坐著一個戴著兒童虎頭帽的“骷髏小孩”。 “兩位道友,招待不周,不成敬意啊。”玄虔舉著一杯酒說道,“陰德膏和善念釀造的靈酒,很養神魂,有益陰壽。” 他的聲音陰沉凝實,猶如一扇銹蝕多年的門被慢慢推開,帶著陳腐渾濁的意念。 活人聽見,一定會做噩夢。 桌邊伺候的小腳鬼娥,立刻邁起穿著紅繡鞋的鬼蹄子,穿梭在客人之間,鬼笑著勸酒。 “食子老爹,琵琶少爺,請呀。” 一班新死不久的鬼娥,穿著冥衣紙裙,在殿下鬼氣陰森的咿呀吟唱,鬼影搖曳的吹奏樂器。 很哀。 骷髏小孩咯咯一笑,端起酒杯往沒有血肉的骨口中一倒,那酒水就侵入白骨之中,沒有一滴掉落。 “好酒。”骷髏小孩哢哢說道,骨聲清脆,“可玄虔道友挪用陰德膏和善念釀造福壽酒,那好人的陰德和善念,不是白費了?” “好人不就是白做好人,沒有好報麼?咯咯!” “琵琶少爺。”紅唇獠牙的食子老爹裂開血口一笑,陰惻惻的說道:“你管這些作甚?如今哪個靈官不挪用陰德善念?” “有這福壽酒喝,我等隻管受用就是,恁的多話。” 他是色中餓鬼,一個以女子紅丸陰元修煉的鬼物。 它有個種鬼胎的本事。被它殘害的女子,會懷他的鬼胎。鬼胎三日降生,女子就會暴斃身亡。 它就用鬼胎當血食,吃掉自己的“孩子”修煉。 所以道號叫食子老爹。 “咯咯!”骷髏小孩更加放肆的大笑,滿殿都是骨骼摩擦的聲音,令鬼娥們“花顏失色”。 她們雖新死,可此時也知這骷髏小孩,乃是本郡一個有來頭的鬼物,白骨墳的九少爺,道行不淺。 聽說,這九少爺最愛吸活人骨髓,然後用人骨做成琵琶,道號琵琶童子。 就是主人玄虔,此時聽到骷髏小孩的狂笑,也神色不悅起來。 “有何可笑?” 琵琶少爺不笑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語氣卻格外陰森,“大夏天朝的靈官,有多少和我們這些鬼怪把盞言歡,稱兄道弟?” “長此以往,吏治徹底崩壞,世道越發不堪,豈不是我等的機會? “以貧道看,這天朝的氣運,也快到頭了,咯咯。” 他雖是鬼怪,卻自稱貧道。 玄虔冷笑一聲:“那又如何?大夏在一日,靈官就還是靈官。” “再說,天朝如此浩瀚,豈能真的瓦解?哼,起碼還有百年國運。” 靈官和鬼怪來往,當然是官賊勾結之罪。可要真是治罪,那不知道有多少靈官會被問罪,法不責眾。 但要說玄虔真願意和這些鬼怪稱兄道弟,那就冤枉他了。 本心上他還是官。還是把食子老爹、琵琶少爺這些鬼怪當賊! “今日請兩位前來,是有件事,需要兩位相助。” “事成之後,以一百道魂魄、十壺福壽酒為酬。” 食子老爹和琵琶童子聞言,一起放下酒杯。 玄虔說道:“本縣有一對姓洛的兄妹……” “……可他們已經離開佗縣,我禁令在身,鞭長莫及…” “……洛離生下的鬼胎歸我,我另有所用。那個被休的贅婿,直接吃了便是。他那隻小黑狗,本是我的寵物…” …… 馬車上的洛寧,突然打了個噴嚏。 “誰在惦記我?玄虔?”洛寧揉揉鼻子,看著佗縣的方向。 離開佗縣已經一天了。 按理說已經離開玄虔的轄區,可洛寧仍然心神不寧,不敢絲毫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