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林硯抱著林小芷出門。 門外沒人,一片冷清,林硯鬆了口氣,或許是自己昨天反應過度了。 將林小芷送至慕青書齋後,林硯一路疾跑。 昨晚吃了四個毒蘑菇,林硯明顯感覺耐力增強了不少,沒費什麼勁就抵達米行。 他的工作,算是米行的出納。 富貴米行不止零售賣米,還給臨坊的不少富戶、商鋪送米,所以每日賬目來往極為頻繁。 坐在狹窄的小隔間裡,隻過了一會兒,就開始有人不停進出遞單子了。 埋頭工作,時間過得極快,等他手頭的賬目清算完畢,已經到中午了。 林硯按按有些發燙的眉心,取出早上買的乾癟燒餅,再打一碗水,也不想在狹窄隔間裡坐了,乾脆坐到院子角落的石階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啃燒餅。 燒餅又乾又硬,就水才能勉強咽下。 幸好小芷待在慕青書齋,有午餐提供,否則他還真不一定顧得過來。 這時,吳三和陸嚴也一塊兒湊過來,坐在他邊上。 陸嚴跟吳三一樣,都是力夫,不過性格內向,話不多。 林硯是賬房,身份本來比陸嚴吳三稍高一點。 但他沒簽身契,跟賬房人尿不到一壺,所以反而跟陸嚴和吳三更熟悉。 一坐下,吳三就湊近低聲說:“嘿,你還記得劉全嗎?” “倉庫守米的那個?聽說是耿護衛的小舅子?” “對。昨天晚上,他被虎頭營抓走了!” “什麼!” 林硯想起昨天虎頭營抓人的一幕,顯然,虎頭營不止在一個地方抓人。 吳三幸災樂禍:“這個劉全,仗著自己是耿丙的小舅子,囂張跋扈,作威作福慣了,這下好了吧,定等之戰啊,上去就是死,估計是回不來咯!” 耿丙就是耿護衛。 一旁的陸嚴小心問道:“耿護衛不是武者嗎?怎麼不去求情呢?” 吳三白了一眼:“切!還求情,虎頭營那是什麼地方?耿丙也就在我們麵前威風一下,在虎頭營前麵算個屁……” “噓,有人來了!” 林硯眼角餘光瞥見,趕緊製止吳三。 走進來的正是耿丙耿護衛,一張兇臉陰得將要滴出水來,一言不發,徑直朝裡廳走。 等他進去了,吳三才低低笑道:“你瞧他那樣,臉都綠了!聽說昨天他的老婆又哭又鬧,還用指甲撓他,非要他去求人救劉全。嘿嘿,什麼狗屁武者,讓一個娘兒們治的死死的!” 陸嚴小聲說道:“他去裡廳乾什麼?” 林硯輕聲道:“今天大老板來店裡了,就在裡廳。” “大老板!” 吳三、陸嚴全都頓了頓,米行的大老板姓張,在米行中向來是高高在上,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據說他有六七處類似富貴米行的產業,連內環坊中,都有他的產業。 對他們幾人來說,耿護衛就已經算是大人物了,張老板這樣的貴人,其權勢、地位是何層次,他們根本連想象都想象不到。 吳三的聲音不自覺壓低:“所以,耿丙是去求大老板去了?你覺得他能成嗎?” 陸嚴小聲猜:“耿護衛畢竟是武者,大老板應該會出手相助吧?” 吳三低罵一聲:“大老板這麼厲害,他一出手,劉全豈不是能安然回來?MD,禍害遺千年啊!” 林硯搖搖頭:“我先回去乾活了。” 他想的是,萬一自己被抓,小芷該怎麼辦? 下午的賬目結束,林硯立即出門,沿途小心翼翼,生怕被虎頭營碰上,盡快抵達慕青書齋。 再次打水,完畢,正好趕上慕青書齋放課。 等孩子們全跑出去,林硯先叮囑小芷坐在一旁休息,才恭恭敬敬走到坐在院中休息的李老麵前。 李老坐在石桌前麵,瞥了他一眼,忽然微微露出訝異之色:“咦?” 林硯不明白:“李老?” 李老上下仔細打量林硯兩遍,說道:“昨天吃什麼特別的東西了?” 林硯心底一驚,自己氣血的變化被李老看出來了! 他心思電轉,裝作不明所以:“李老的意思是?” “之前你雙目無光,臉頰晦暗,今天卻雙目蘊神,紅光飽滿,儼然氣血充沛,昨天是吃了什麼大補之物吧?” 林硯急中生智:“難道是那果子?昨天我在一個山民那裡買柴火時,他送了我一顆紅色的果子,看起來普普通通,我吃完後,覺得渾身發熱,還以為中毒了。” 李慕青嘖嘖一嘆:“紅色,看起來普通,是不是拳頭大小的?應該是紅雲果,這可是一味不錯的藥果,一顆就值二兩銀子。山民不識好貨,白白便宜你小子了。” 林硯鬆了口氣,臉上裝作驚喜之色,隨即又露出懊惱:“二兩這麼貴?早知我就不吃了!” “你就知足吧,紅雲果大補氣血,能令伱幾日內都精力充沛,好處多多。” 但他轉而遺憾嘆道:“可惜啊,你不練武,大半藥力都要白白浪費。” 林硯心中一動:“敢問李老,這武道究竟有何妙處?” 李慕青瞥了他一眼,嘴角淡淡帶笑,喝了口水,卻不說話。 林硯早有心理準備,武道不輕傳,若武道知識有這般好獲得,他也不至於三個多月,都沒打聽到什麼實質內容了。 從懷中一掏,抽出早晨出門就帶好的《牧齋集》。 一見他掏出一本書來,李慕青手腕微抖,目光登時直了。 林硯恭恭敬敬遞至李老麵前:“李老,這是我今日偶然在集市中購得的文集,請您過目。” 李慕青一手搶過,當場翻閱起來。 他的神情變化不大,但雙眼的瞳孔,卻在不斷放大、縮小。 一頁一頁讀過,竟然將林硯都忘在一邊。 好在林硯早有準備,取出備好的烙餅饅頭,讓小芷在一邊先吃,免得餓著。 忽然,李老一字一句緩緩誦讀起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他蒼老的麵頰湧上一股滾燙暈紅,須發無風自動,鬆垮的白褂突然被撐得滿滿的,仿佛白褂下不是個乾癟的老頭,而是個肌肉虯結的筋肉人,令林硯感到極強的壓迫感。 “好一個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好一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好,好,好啊!哈哈哈哈!” 李老抑製不住的興奮,身隨念動,揮臂朝邊上石桌輕輕一砸。 乓! 一聲震耳巨響。 林硯倒抽一口涼氣,隻見院中兩三百公斤的硬石桌,竟被這看似輕巧的一砸,當場裂成了七八瓣! 石沫碎屑亂飛。 這就是武者嗎! 即使老了,還有這般強橫的力道! “聊發狂妄,失態了,失態了。” 李老若無其事的收回手,鼓動的肌肉也緩緩平復,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小林,這本《牧齋集》,你是從哪裡買到的?” 林硯謹慎道:“回李老,跟《敲燈集》一樣,是從春渡坊集市上一行腳商那裡購得的。” “又是行腳商啊……” 李老意味深長地看著林硯,直看得林硯頭皮發麻,才緩緩說道:“小林啊,這本《牧齋集》,對我胃口。說吧,你有什麼想要的?” 林硯知道李老不喜歡婆婆媽媽,躬身道:“李老明鑒,我確有一事相求。” “說吧。” “我想練武,想成為像您一樣的武者,懇請您為我推薦一個去處。” 原本林硯的目標,是跟李老打聽有哪些可以練武的渠道。 但剛才李老對《牧齋集》的反應,超出了他的預料,所以他大膽了一回,將打聽,改為請李老推薦。 “練武?”李老搖頭失笑:“你該不會覺得,自己吃了一顆紅雲果,得了些許氣血,就有練武的資格了吧?” 林硯麵色鄭重並不反駁。 李老也嚴肅起來:“你認真的?你可知,練武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等林硯回答,李老自己解答:“是錢!有錢,才有閑餘精力,專心練武;有錢,才能每日大魚大肉,補足氣血! “我年少練武時,每日兩斤羊肉,兩斤雞子,再配上各種珍貴大藥、滋補寶材,十數年不斷,方才練就不弱的實力。 “若是氣血不足強練武功,不出三月,必定筋骨寸斷,氣血枯槁而亡!” “你一個月賺多少錢?買得起多少斤肉?就這樣,你還打算練武嗎?” 林硯沉默,當下物價飛漲,一斤羊肉,價格高到一百文。 也就是說,他一個月的工錢,也隻夠買兩斤羊肉,一天的量,還不算雞蛋。 但他有【吞食·化毒】特效! 消化毒物,可以補足氣血。 毒物屬於管製品,但毒蘑菇卻很多,山裡到處都是,還可以自己培育,四枚毒蘑菇,就頂二兩銀子的紅雲果,也就是二十斤羊肉。 按這個路子計算,補足他練武氣血綽綽有餘。 李老搖搖頭,他算是看出林硯的堅決:“也罷也罷,好言難勸死鬼……”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枚手掌長、兩指寬的雕花木枚,其上刻了“李慕青”三字。 “執此木枚,去承光坊明玉樓,找一個叫奎山的人,報我名字,告訴他你的要求,他會給你兩個月。” 兩個月已然是極好了! 林硯強忍驚喜,小心翼翼接過:“多謝李老!此恩此德,銘感五內!” “記住,兩個月時間已然是傷身極限,若是更久,定有性命之憂。兩個月,也隻有兩個月。” “多謝!” 小心收好木枚,林硯打掃完衛生,帶著林小芷恭敬退去。 李慕青坐在院中,看著林硯離去的背影,暗自搖頭。 當初林硯送來《敲燈集》,他隻看了一眼,就驚為天人。 隻是他一貫不動神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問了林硯這本文集的來路之後,他警惕林硯別有所求,方才隻淡淡說了一句:“寫得不錯。” 事實上,他回家之後,便令下人家丁去春渡坊市集,打聽那名行腳商人的蹤跡。 本以為可以買到更多驚世文章,卻不想家丁接連打聽了好幾天,始終一無所獲。 直到今天,林硯竟然又送來一本《牧齋集》。 其中詩文風格與《敲燈集》截然不同,卻一樣的每篇都是驚世絕艷之作! 這下李慕青就算再傻,也猜出這兩本文集的來路,絕不是什麼行腳商人。 再細翻書頁,辨認裡麵似舊實新的筆墨,頗為相近的字跡…… 他哪裡還猜不出,這文集,分明是姓林的小子自己寫的! “這才多少天,寫了這麼多篇詩文,篇篇皆是驚世之作,這是天生文聖,天生文曲星啊!” 但他隨即搖頭一嘆:“天生文才,有什麼用呢……” 他對文道頗為熱愛,對林硯也有惜才之心。 但在大奉,武道是正道,文道隻是小道,陶冶情操所用罷了。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阻止林硯前去學武。 年輕人嘛,心比天高,充滿希望,不碰南墻,是絕不回頭的。 他當年不也一樣,狂妄自大,一心追求更高的境界,最終反傷自己? “等兩個月後,他學武不成,我再出麵,為他調理,納入族中專寫文章就是了……” 這般想著,他起身離去,得早些回去,研讀研讀這本新文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