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流雲遮月。 疏財府前的街道上寂靜無人,偶有遠處傳來幾聲狗吠。 微涼的夜風掠過,高大的疏財府門樓佁然不動,仿佛一尊黑殺神,雄峻威武,能驅散一切妄圖來犯的小鬼。 長街盡頭三五名酒醉的行人前合後仰,踉蹌穿過了街口,留下的淩亂腳步聲不久便消失在了夜風裡。 此時,疏財府寬敞的會客廳裡,已匯集了府中管家及另外四名江湖豪傑,他們都是江浙一帶叫得出名號的好漢。 袁如龍是疏財府的管家,生得一張四方大臉,他綽號單掌震南天,此刻正倚廳門而立。 他粗壯的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對虎豹般的圓眼正從院中那棵茂密的梧桐樹掃視到高墻上,又從高墻掃視回梧桐樹,十分警覺。 多臂神將白無眉坐在一張靠近廳門的椅子裡,一身寬鬆的金色袍子十分引人注目——他坐在那裡,袍子左臂的袖口與手腕平齊,右臂的袖口卻長可及地。 隻見他用左手端起蓋碗送至口邊,再用右臂袖袍遮住,喝了口熱茶,期間隻露出一雙狹長的狐眼,左右兩隻眼珠不停地向周圍窺探著。 由於他沒有眉毛,所以這眼神看起來更平添了幾分古怪。 燕子抄水雲非去正在廳中來回踱步,他身著夜行衣靠,一對豆子般的黑眼珠在眼眶裡滴溜溜轉個不停,天生的五短身材搭配一身勁裝,顯得整個人十分乾練。 從傍晚開始,這疏財府前前後後已被他搜索了不下三十遍,但府內卻沒有一個下人和婢女發現過他的蹤跡,可見此人輕功之高,真堪比流雲飛燕。 大力金剛王子虛赤著臂膀,雄軀凜凜,他後背紋著一隻栩栩如生的下山虎,好不威風。 王子虛一雙錐子般的利眼時時不離大廳中央的那隻紫檀木八仙桌。 大廳正上方懸吊著一柄碩大的燭臺,其中幾十根紅燭將下方八仙桌照得通明鋥亮,桌子中央那頂紗罩裡有樣東西正放出光芒來。 那是一根光華奪目的發釵! 隔著紗罩看進去,內裡那柄璀璨的釵子十分搶眼,釵柄上立著一隻通體晶瑩的艷蝶。 看得久了,會讓人覺得那是一隻活生生的蝴蝶,因某位美人的發香而沉醉,久久不願離去似的。 即使隔著紗罩觀瞧,那蝴蝶一雙烏黑發亮的翅膀也不免有幾分攝人心魄之感! 王子虛看了一會兒,不知是被蝴蝶所攝,還是感應到了身後的目光,渾身狠狠打了個激靈,忙把眼神轉向別處了。 奪命書生薑去寒正從後麵看著王子虛。 薑去寒生得一張秀氣書生臉,但此刻他唇口發紫,臉皮焦黃,雙眼突出,滿麵病容,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但他半藏在袖中的手卻與孱弱的身體看上去十分不相稱,他的手掌寬大,且手指關節部分很粗,指甲裡還隱隱透出青紫色。 一陣風從廳口吹入,惹得依偎在椅子中的薑去寒又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 “呼......” 他直咳到整個身體佝僂成一隻煮熟蝦米的形狀方才勉強止住。 王子虛抖了抖一身明晃晃的腱子肉,十分厭惡地轉身看向薑去寒,嫌棄地說:“沒用的癆病鬼,趁早死掉算了......” 薑去寒就好像沒聽到似的,連眼皮也沒抬一下,依舊安靜地坐在距離八仙桌不遠處的椅子裡。 王子虛實在想不明白,花五爺重金請來的護寶人中為何會有這樣一位病鬼? 而更讓他感到忿忿不平的是,這個行將就木之人竟然拿著和自己一樣高的傭金!? 正在王子虛胡思亂想之際,一位身著狀元袍,腳踏雲頭錦靴的富態老人從後廳轉入院中來。 他左手攥著隻青花白玉杯,右手擎著價值不菲的紫金酒壺,一步三晃地邁入了廳門,身旁一位年輕隨從手裡提著燈籠,小心守護在側,生怕一不留神老爺就會摔倒在地。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疏財府的主人花五爺! 他是個嗜酒如命之人,大家都說他十天裡也難得有一天不喝醉的時候。 除去原本的管家袁如龍,四位好漢來到府中已近半月時間,他們每次見到花五爺也確實都是這種醉醺醺的狀態。 現在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花五爺來到八仙桌前,使勁睜開朦朧的醉眼,待瞧見紗罩裡的珠花蝴蝶釵子安然無恙後,方才展露出笑容。 花五爺將手中的酒杯、酒壺遞給隨從,而後他伸手慢慢掀開了紗罩...... 那動作十分小心翼翼,就如同掀起新婚妻子的紅蓋頭一般小心......好像再增加些力氣,那釵柄上的黑蝴蝶就會被驚走似的! 王子虛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著,隨著花五爺的動作,他已經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隻見花五爺用一隻手輕輕捏住釵頭,把釵柄送到鼻子跟前輕輕嗅了嗅,兩隻眼睛便立刻放出光芒來。 也不知道那上麵是殘留了誰的發香,竟能讓花五爺如此沉醉...... 看到這副情景,隨從連忙斟滿一杯酒,送至花五爺唇邊。 隻聽“吸溜”一聲,花五爺一飲而盡。 然後再長長吐出一口氣,不難看出,他那顆懸了大半天的心已能暫時平穩落地了。 隨後花五爺抖了抖兩隻寬大的袖擺,精神一振。 他轉頭和幾位已經向他注目多時的好漢們說:“幾位辛苦了,隻要再堅持三日,待小女安穩出嫁後,老朽定然將先前談好的傭金尾款全部奉上,在這期間還望諸位提高警惕,不要讓這寶貝被外人盜去。” 幾位好漢紛紛點頭,就連剛才那位“病入膏肓”的薑去寒,此刻也正襟危坐起來,麵上帶著一臉嚴肅。 花五爺又吩咐隨從為幾位好漢準備宵夜,方才邁著胡亂的步伐準備轉回後院。 管家袁如龍像往常一樣走過來附耳對花五爺說了幾句,花五爺聽著,神色微有變化,但什麼都沒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另外幾位護寶人心裡都清楚,管家袁如龍是花五爺派來監視他們的,防得就是他們監守自盜。 多臂神將白無眉、燕子抄水雲非去、大力金剛王子虛這三位私下早有通氣: 如果寶貝釵子真的在他們眼皮底下丟了,就一起指認是薑去寒偷的,畢竟那家夥一副病懨懨的尊榮,想必已經時日無多,而且他對別人的冷言冷語從不反駁,看起來就是個很合適的背鍋俠。 花五爺出門後本想去探視下即將出嫁的女兒夏語冰,但才走了幾步,他便聽見後院傳來不少針對自己的“芬芳溢美”之詞,於是隻好掉轉方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花老頭呢,他怎麼又裝縮頭烏龜了啊?他個糟老頭兒,憑什麼他讓我嫁誰我就得嫁啊,把我軟禁在這房間裡算是怎麼回事兒......你們幾個,快把他弄來見我!!!” 後院大小姐臥房內,亂挽烏雲的夏語冰還在沒休沒止地鬧著,房內滿是被她摔碎扯爛的杯盞字畫,房梁上三日前掛上去的白綾至今還未被扯下,五六個丫鬟婆子被她用手來回點指著,嚇得擠在門口直哆嗦,一個個滿臉煞白,動也不敢動。 她們連日無法休息,心中隻盼這小祖宗能夠趕緊出嫁。 花五爺走出近半個院落的距離,關上自己的房門,女兒的咒罵聲才終於聽不到了...... 寅時初,星已漸疏。 疏財府外的夜色裡突然出現了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朦朧的夜色中,他的身法十分迅速,轉眼便越過高墻,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