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皇後在慶寧宮,一直留到未時三刻,方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離開前,向皇後帶走了趙煦昨日所抄的《延壽經》。 回了坤寧殿,向皇後就拿著帶回來的佛經翻看起來。 依舊能在末尾,看到那一句:臣延安郡王擁,為父皇帝服藥日久,恭寫《延壽經》,祈禱康復。且願太母萬壽,母後千秋、母妃長樂! 向皇後看著這一行端正的字跡,想著這兩日與六哥的接觸,就忍不住的洋溢起笑容來。 “聖人……” 嚴守懃的聲音,在帷幕外傳來。 向皇後抬起頭,就看著嚴守懃滿麵春風的走到她麵前,俯首拜道:“臣,賀喜聖人!” 向皇後問道:“喜從何來?” “臣方從太平坊歸!”嚴守懃一句話,就讓向皇後喜上眉梢。 即使向皇後入宮後,就一直深居深宮,很少出宮。 但她還是知道,太平坊就是汴京城裡,外戚最多的地方。 朱德妃的外戚,不出意料的話,應該也都住在太平坊。 果不其然,嚴守懃歡喜的奏道:“好叫聖人知曉,臣已從朱、任、崔三家,都得了實信……” 向皇後心臟頓時撲通撲通跳起來,手心忍不住溢出了一點汗漬,緊張的問道:“那三家人怎回的?” 嚴守懃彎著腰,恭恭敬敬的拜道:“奏知聖人:朱、任、崔三家皆言:聖人母儀天下,以軒龍之貴,服褕翟之華,為天子內助,賢名遠播,惠及六宮,若皇子能得聖人保佑擁護,實在是最好不過!” 向皇後當然知道,那三家說的話,肯定沒有嚴守懃嘴巴說的這麼好聽。 但,他們答應了! 這才是關鍵! “做得好!”向皇後毫不吝嗇的贊道。 她看向嚴守懃,問道:“嚴殿頭,入宮也有十來年了吧?” 嚴守懃低著頭答道:“臣是熙寧二年同天節,蒙了大家隆恩,才補了黃門的!” 在大宋,想要入宮當內臣,可不是隨便切了下麵就可以入宮的。 有著一套嚴格的程序,還需要通過考核。 此外,每年有且僅有一次內臣入宮的機會——天子聖節。 向皇後當然知道這些,她在心裡算了一下,便道:“這麼說,嚴殿頭入宮當有十七年了!” “也確實是到了出外當差的時候了!” 嚴守懃聞言,立刻跪下來:“臣全憑聖人恩典!” 向皇後摩挲了一下手中佛經,便與嚴守懃道:“汝出外差遣除授,乃是由吏部右選注闕,本宮不便乾預其中,此乃祖宗製度也……” “如此……”向皇後看著嚴守懃:“本宮便奏請官家,加汝‘帶禦器械’銜如何?” “臣謝聖人隆恩!”嚴守懃欣喜若狂。 帶禦器械這個加銜對內臣而言,如同文臣的館閣貼職。 有和沒有,天壤之別! 尤其是在出外的時候,有一個帶禦器械的加銜,很多差遣就可以用‘提舉’,而非‘管勾’、‘勾當’。 更緊要的是,類似帶禦器械這樣的加銜,入內內侍省是必須將其原因寫在告身之中的。 這就意味著,嚴守懃的告身,被送到吏部右選的時候,有司一看告身就知道,他嚴守懃乃是皇後欽點的帶禦器械。 此皇後近臣! 右選的郎中,那裡敢怠慢? 不看僧麵看佛麵,怎麼著都會安排一個優厚的肥差與他。 活動活動,說不定可以留京。 汴京諸場務、東西染院、綾錦院、水磨務等有司,素來有內臣提舉的傳統。 看著嚴守懃千恩萬謝而去,向皇後慢慢閉上眼睛。 直到此時,帷幕之後,那個一直侍立的婦人,才來到向皇後身後,為她輕輕按摩太陽穴。 正是向皇後從向家帶入宮中,從小照顧她長大的坤寧宮尚書張氏。 “聖人……”張氏輕聲說道:“奴方在坤寧宮外,遇安仁保佑夫人,夫人言四大王托其帶話給您……” “說是,四大王言:近來宮中或有流言蜚語,請皇後莫要憂心!此等流言,絕不可信!” 向皇後聽著,自然聽懂了四大王到底在說什麼?她慢慢的點了點頭,贊道:“四大王,果真賢王也!” 但,向皇後心裡明白。 那位四大王與其說是侍兄以忠,賢於國家。 還不如說,他也看到了危險的苗子,聞到了硝煙的味道。 這是在自保! 當初,斧聲燭影之後,太宗登位,涪悼王是個什麼下場? 涪悼王的子孫在太宗朝,又是個什麼待遇? 讀過國史的人,心裡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真不巧,如今也是一帝二王的格局,更不巧的是,涪悼王也排行第四! 以史鑒今,四大王要是不怕,才叫有鬼了。 對四大王來說,確保六哥順利即位,並健康長大。 就等於保全了自己性命,也保全了子孫富貴。 向皇後輕嘆了一口氣。 想起了今日早間,在便殿門檻,與高太後的對話。 也想起了,在慶寧宮中,高太後沒有接她的那句話。 內心的不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正在蔓延。 “為了六哥,也為了吾自身……”向皇後心道:“卻是不可不未雨綢繆了!” 連四大王,都特意的讓天子乳母,安仁保佑夫人私下通過張氏帶口信給自己。 這意味著他肯定知道些什麼,或者看到了些什麼動靜。 考慮到,張茂則昨日說,四大王已經有兩三日沒有去探視聖躬了。 避嫌都避到這個樣子了。 而二大王,卻是出入宮闈,如入無人! 不得不防啊! 也不可不防! 萬一一日深夜,禁中忽降片紙…… 向皇後不由得渾身惡寒! 想到這裡,向皇後就下定了決心,對一直侍奉在她身邊的尚書張氏道:“張尚宮,明日且替本宮出宮,去一趟宣平坊,傳本宮教旨與那石得一……” “就說:官家偶有小恙,都知便已心生懈怠,此豈忠臣之行?著他速速入宮,到禦前服侍!” 張氏遲疑了片刻,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倘若臣妾,見不到石都知……” 石得一都快十天沒進宮了。 張氏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情弊厲害? 向皇後聞言,眼睛一凝,看著張氏:“放心好了,不會有人有那個膽子的!” “若果有此人……”向皇後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天下降罪矣!” 憑侍威靈,竊弄權柄! 這是青史之上,對於唐代後宮、閹寺乾政的評價。 而在大宋,無論是誰,乾犯這一條,就等於獲罪於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