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一聲爆鳴,大地震顫,青色饕餮挪移至目盲女子身畔。
“那東西,不簡單!”饕餮沉聲。
“我知道。”女子回答。
“還打麼?很危險。”
“為什麼不呢?我好久沒看到一場雨了,哪怕是血雨。”她微笑。
…………
混亂的城中,有人卻在街道上漫步。
四處奔走的人們無視了她,如看不見,觸碰不到一般從她兩邊分流開。
“這是我往年來前往祭祀的大道,那一日這條路隻有我一個人有資格平視行走,與我伴行的巫得低頭,行人也隻能被官兵阻隔在兩側。”
“他們倒是爭著搶著往我這看,像湊個稀奇物件。”
女子輕輕訴說。
黑色的紗從頭頂垂落下,恰巧遮蔽住臉頰,黑紗上繪製這繁復的星空圖桉,再以火焰點綴。在黑紗正中心繪製著一個完美的圓弧,象征輪回不斷,周而復始。
就連她的衣著都是如此陌生而莊重。
不再是代表巫祝的青衣,而是一襲玄色長袍,華貴如君,繡以金紋,再以金紋點綴太陽與月亮,金色紋路順著日月的軌跡勾勒出樹枝的形狀,安放至衣擺下。在這身日月長衣下,蘇月鄰作為女子的身形都幾乎被遮掩,見到的第一麵不像麵對一位巫祝,更像是朝拜一位君主。
監天司命舉行大祭的祭服,唯有在那一日才能穿著。
蘇月鄰穿在身上感覺並不算舒適,哪怕這件服裝的用料奢華至極。
但很別扭。
總有一種這並非女子服飾,原本的主人應該是位男子的錯覺。但這一點隻有穿上過監天司祭服的人才會有這種感覺,可一個時代,監天司命隻能有一位,司命們沒法聚在一起交流穿著心得。
蘇月鄰一路緩行,微垂著頭。
“鬼神將陪伴他的巫祝,直至巫祝的死亡,這是太古時代鬼神與巫的契約。”蘇月鄰說,“赤龍,你的不會離開是多久?與契約一樣,直至我的死亡嗎?”
“恐怕不是。”她的身後傳來回應,有人幫她將長長的衣擺收起。
每一年祭祀,會有一位大巫跟隨監天司命前往祭壇,這位大巫的職責便是提起日月的衣擺,讓日月在下一年仍然巡守規律,不降下災厄。
“那是什麼?”
“這場契約將持續至我的死亡。”
“哪個你?”
“此身。”
“你是龍,一頭龍難道活的會沒有一名巫久嗎?”
“我倒是希望你能活的更久一點,算是私心。女孩,你要永遠記住我當初說過的話,我們彼此皆過客,這個時代,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短暫交錯。在這段交錯裡,我無法保證更多了,直至此身的死亡,護你周全。”
“交錯之外呢?我還沒有親眼見過你所處的那個美麗壯闊的時代,君王並起,山河有靈,眾生為了存續與命運搏殺,發誓要在命運刺出死亡前扼住命運的喉嚨。那是我無法想象的光景,經歷了現在我也想象不到。”
蘇月鄰停下了步伐。
“允諾我。”她說。
“何物,何事。”
“更改契約。”
“更改至原先之物,契約持續至巫的死亡。”
“做不到麼?”
“可以。”
“你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刻,我便離開。”
“甚好。”蘇月鄰笑著說,模彷了當初李熄安在山海關廢墟中的口氣。
日月玄衣之人繼續前行。
大祭已經開始了,以天庭與王朝為祭品,祭出一個萬載太平!
…………
蘇月鄰步上臺階。
一道筆直寬闊的階梯,自西向南,行至昆侖神峰的山巔之上。
山巔之上,便是祭壇。
下了雨。
血雨。
此刻暮光深沉,月色隱去,黑暗向她湧來。耳畔唯有雨點打在臺階上的滴答聲。
隨後,一柄青銅長矛攔住她的去路。
渾厚的玄黃色彩彌漫開來,玄與纁象征天與地。又是這樣,隔著一場雨,王和司命遙遙相對。男人握著青銅長矛,矛鋒上閃爍出的紋路古樸蒼莽,這件兵戈不屬於這個時代,它被鍛造出來,廝殺飲血的時刻應在太古,在蠻荒。
祖王矛。
夏始祖的兵器,便是這件兵戈與那位祖王一起蕩平天下,飲盡世間不服者的血。
蘇月鄰隔著黑紗,目光落在那柄長矛上。
夏王與她說過,可以安定十年時光,這個人不會食言,十年,他清楚自己的情況。但眼前所見,顯然並非夏王說的那樣樂觀。數十日不見,他已然變成了另一幅模樣,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更加濃鬱,濃鬱到仿佛就是其本身。
夏王提起長矛,矛鋒對準蘇月鄰。
玄與纁緩緩騰起,他的背後,一座神像端坐一方,竟封閉了八麵!
八座神像!
可夏王本身隻有五像而已。
蘇月鄰無視了神像帶來的威嚴,所謂身著日月玄衣者,即世上最崇高之人,當無懼威懾。她隻是打量著陌生的另外三像,一者火焰環身,一者合掌背負長戟,一者掌心翻轉,指天指地。
這幾座神像她有些熟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像一本古籍拓本中繪製出了這幾種形象。
來自……夏祖王!
那位祖王的神像便是這般模樣!
“背棄你所信奉的,剝離監天司命,當處死。”上方,傳來森然的話語聲。
可黑暗陡然被照亮,金色的火環繞在蘇月鄰周身,這一刻,金色的火光與日月玄衣上的秀紋交相輝映,上麵的日月星辰仿佛真的開始流轉起來,蘇月鄰被一片金色的星海托起,繼續向祭壇走去。
夏王震怒,雷霆出手!
八座神像動法,掌心壓向蘇月鄰。
金色的火光下,一顆古樹緩緩生長,它在半空中伸展枝葉,流淌金色的光。粗壯的樹乾表麵如同鱗片,而枝葉襯其樹冠,直達比神像更高的地方,那裡雲層開裂,龍的影子劃破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