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1 / 1)

神儲 冬月廿玖 6130 字 2024-03-18

細雨如絲,把雨中的世界隔絕在一片朦朧中。   白崖站在山腳,望著遠處山腰上的一處村落,兜帽下的眼睛微微瞇著,村落的輪廓在雨中格外模糊。白崖抬起手,向目光所及的最遠處一指,一道環形的白光在手腕處閃亮然後迅速飛去。須臾,白崖手腕翻動,一道相同的環形白光再次從手腕處亮起,轉而又在身前擴展成一道圓形傳送門。   ……   一個古樸的學堂裡,老先生手裡的書卷成筒狀,隨手背在身後,他念一句,學生們跟一句。莎莎的雨聲,幾乎掩蓋了孩子們的讀書聲。冷風順著門窗的縫隙鉆入學堂,孩子們下意識的緊了緊衣服。這些孩子裡,大一點的已經十幾歲了,小的卻才是剛剛能識字的程度。隨著一道耀眼的閃電,轟鳴的雷聲引得大家不禁抬頭觀望。老先生晃了晃手中的書,呼喚著學生們收回目光,然後又繼續念起了書。   許久,什麼東西重重的砸在了學堂的門上,比起雷聲那聲音並不算大,卻立刻打斷了學生們的讀書聲。學生們聞聲看向門的方向,隻見半個鋒利的斧頭嵌在門的正中。先生趕忙招手,學生們迅速躲到了他的身後,驚慌的盯著那把晃動著的斧頭。很快,木質的門板被連續的劈砍砸爛,破碎的門板後,一個執斧的壯漢閃身退去一邊,讓出一個男人。男人舉手示意撐傘的隨從不動,獨自邁步進了室內。   “我說老人家,這麼大的雨,老老實實躲在家裡不好嗎?怎麼還上起課來了。”男人率先開口,雙手清掃著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雨水。   “為師者,傳道受業,豈能受困於雨雪。”先生回道,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哪怕這雨再大些,哪怕這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劍,嚇得住別人,卻嚇不住我。”   “行啊,老頭,你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我的地盤上凡人是沒資格學禦術的,更不許你教禦術。你這是成心給我上眼藥啊,我要是輕饒了你,以後這個地方豈不是要沒了規矩。”   先生聞言,大笑一聲說道:“我隻知這神凡兩界,三海四洲,無一處非龍帝之土,無一人非龍帝之臣。五千年前龍帝陛下親自頒布敕令,人人皆可習禦術,人人皆可成禦師。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妄談規矩二字。”   男人一頓,目光斜向先生,冷冷的開口說:“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就不怕我拔光你滿嘴的老牙。”   “老朽這口牙,你若喜歡,拿去便是。哪怕我一顆牙也不剩,也不會對爾等亂臣賊子口下留情。上至漫天諸神下至四方禦師,斷然不可以高位自居而欺壓凡間生靈,這是鐵律!可爾等到此以來,自詡為王,燒殺搶掠。妄想借這亂世重建舊神統治?簡直白日做夢!萬物生靈不會允許,神域不會允許,龍帝陛下更不會允許!你們早晚會受到應有的審判!”   “真是腐儒,永夜之爭以來三百年,神域哪還有半點消息?你所敬仰的神明早就拋棄了你!把這麼大個爛攤子丟給你們這些凡人,可他們自己呢,早就不知道躲到哪裡享樂去了。”男人冷笑著,“神明保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夢該醒了,現實是隻有強者才配站著活下去,弱者隻配跪下來做奴隸。神權至高無上不容侵犯,這才是世界該有的秩序。”   先生舉起顫巍巍的手,指著男人的鼻子說:“畜生!喂不熟的白眼狼!你這一身的本事哪裡來的?你所學的禦術那是新神創下的基業,沒有龍帝陛下推翻舊神統治,你以為憑你也配摘掉奴隸的帽子?沒有龍帝陛下將禦術公之於世使人人皆可習之,你以為你能有多大的能耐?你我哪個不是受益於此?不思回報也就罷了,竟還圖謀復辟,簡直厚顏無恥!”   “放屁!老頭,憑你伶牙俐齒,老子殺你就像踩死隻蟲子一樣簡單!”   “我這把老骨頭,隨你拿去砍了剁了,將我抽筋剝皮,挫骨揚灰,可你到底還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罪人!不管你如何恬不知恥,早晚有一天要受天罰加身!禦師乃是神儲。神,代表的是責任,要心係天下蒼生,這是千古大業,當萬世不朽。汝等蠅營狗茍、貪權竊柄之輩也配得上神權二字?。”   “好,好好好。”男人怒極反笑,“千古大業是吧,萬世不朽是吧。我不殺你,從現在開始,你講你的,隻要有一個學生聽,我就殺一個,我要你親眼看著你的學生一個一個死在你麵前,你不是心係蒼生嗎,好啊,這些孩子的命就由你發落。”   老先生聞聽此言,一時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的罵了句“無恥之徒!”,邁開老腿沖向男人。可先生到底上了年紀,企圖抓向男人的手被輕鬆躲閃。不等男人開口,門外已有兩個隨從箭步沖了進來,一左一右將先生架住。先生奮力掙紮著,卻始終難以掙脫二人鐵鉗般的兩雙手。   “你這卑鄙小人,老朽的命你要取便取,是殺是剮動手無妨,對幾個孩子動手,與畜生何異。”先生竭力的喊著。   男人不動聲色,一道青光騰得在手心升起,像火焰一般跳動。他微微揮手,一個站得靠前的孩子立刻被青光死死纏住。那青光就像一個巨大的繭,將那個孩子吊在了半空,仿佛隨時都能輕鬆取走那孩子脆弱的生命。   “把他給我扶好,讓他親眼看完這出好戲。”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把昏暗的房間照得通亮,卻將男人的側臉籠罩在一片漆黑的陰影裡,如同索命的死神盯著那一群孩子。   就在這時,一個明亮的白環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房間內,從裡麵飛出數道冰晶,將青繭割成碎片。與此同時,白環飄落地麵,從裡麵走出一個年輕人將那孩子穩穩接在懷裡。   來人正是白崖。   白崖放下孩子,隨著手腕處白光閃過,整個人瞬間消失不見。與此同時白環毫無預兆的出現在架著先生的兩人身後並逐漸擴大,從裡麵飛出一拳,將其中一個人打倒在地,然後白崖的整個身體從中閃出,一隻手握住了先生的手臂將其拉向自己,同時出腳踢開了另一人。白環在兩個人的身體倒向的一邊展開,兩人順勢遁入其中,回到了人群之中。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白崖,所有人都不禁露出驚訝的神情,唯獨男人麵不改色,別有意味的笑了笑,說:“哪來的兔崽子,管閑事管到我的頭上了。”   “我是一名禦師,從小學習的禦術給了我超越平凡的能力,遇到違背禦師信仰的事情,我就該站出來管一管。”白崖義正言辭道。   “嗬,又來了一個書呆子,我就不明白,你們口口聲聲的什麼大義、信仰,這些東西能給你們什麼?你們圖什麼?圖你空有一身本事還要為幾個凡人束手束腳?”   “新神給了凡人權力與和平,給了我們一切。世界的色彩不在於少數人的顏色,而在於絕大多數人的顏色,平凡之人才是世界的主體,是我們的根。”   “年紀輕輕,怎麼說起話來比這老頭子的酸腐氣還重。新神區區幾千年,不過是舊神數萬年統治的一個插曲,世界的秩序早晚會回到正軌。凡人,就不該有權力可言!”   話音未落,青光乍起!像一頭發狂的野獸,繞過白崖,沖向其身後的先生和孩子。   白崖手腕處兩道白光同時閃亮,兩個白環交錯旋轉,呈一個球體將白崖身後的先生和孩子們包裹在內。   那頭青色的野獸飛起一撲,竟穿過了所有人的身體,直直撞向了後麵的墻壁,將墻壁撞得粉碎。狂風裹挾著雨水順著破開的口子灌入學堂裡,豆大的雨滴同樣穿過眾人的身體直接落在了地上。   那兩個白環圍成的的區域就像一個球形的幽靈,看得見卻摸不著。   這時,空氣中彌漫起一絲寒氣,一層冰霜覆蓋了白崖的手臂,淡藍的冰晶在他的周身凝結,隨後一齊射向男人。男人抬起一隻手擋在身前,青光構築出一道堅實的屏障將冰晶盡數擋下。   白崖箭步上前,布滿冰霜的拳腳迎上了青光籠罩下的男人。兩者戰在一處,幾個回合下來,白崖一時尋不見絲毫破綻。   白崖使了個假動作,抽回身,將手中冰晶凝結成一條冰柱,奮力一揮,眼看著男人的身體被冰柱砸碎,卻隻是男人留下的一道殘影!原來在千鈞一發之際,男人駕馭著青光,裹挾著身體迅速倒飛出去躲過了白崖這一擊。   “你就這點能耐嗎?”男人輕蔑一笑,不再上前,原本在門外待命的一眾隨從蜂擁而入。   白崖目光凜凜,全然不懼,手中的冰晶幻化成刀槍劍戟,雖然樣樣都不算精通,對付眼前這些卻也遊刃有餘。可隨著戰鬥愈發激烈,白崖發現這些人仿佛是沒有窮盡,學堂裡麵已是黑壓壓的一片,不下百人,可依然不斷有人相繼從門口湧入。白崖無奈築起冰墻以期能夠緩解敵人湧上來的速度,卻收效甚微,隻得縱身一躍,在半空灑下無數冰箭將一眾敵人清掃一空。   待白崖落回地麵,腳下已經是一片屍海,全無落腳之處。即便這樣,敵人依舊泄洪般瘋狂湧入,毫無休止的征兆。   眼看白崖精疲力竭,被人團團圍在一處,站在一旁的男人滿眼期待的順著人群的縫隙仔細盯著白崖的一舉一動。   剎那間,奪目的光芒見縫插針般的從人群的縫隙中射出,原本將白崖團團圍住的人群,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向著四麵八方推開,光芒持續擴大,很快超過了人群散開的速度,將所有人盡數吞沒。整個過程隻在瞬息之間,沒有絲毫聲音,仿佛所有呻吟聲和轟鳴聲也都被這光芒吞噬了,像一場沒有聲響的爆炸,純粹的視覺沖擊。   光芒漸漸收縮,可以隱約看見白崖的身體包裹其中,其所過之處,此時已經是空蕩蕩一片,就地上連灰塵也一粒都沒留下。突然,光芒流星般拖出一道尾跡向男人沖去。可就在撞擊到男人身體的剎那,那團耀眼的光芒突然熄滅!   男人的單手接下,並扼住了白崖的喉嚨,將白崖提在半空。這隻手展現出來的力量超出了白崖的認知,滿臉震驚的白崖從男人的臉上看到了不屑,他自信可以摧毀一切的一擊,就這樣被眼前的男人化解了。或許,從始至終,男人都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   男人隨手把白崖丟到一邊,白崖狼狽的身體依然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光芒,像是把月亮刻成了雕像,一眼望去,好像有種神秘的力量令望向他的人都陶醉其中。   男人的眼裡閃著光,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不禁有些顫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隳衡之術……無極之力……果然名不虛傳!”   此話一出,仿佛一道驚雷在白崖心頭炸響,滿身淡然的光芒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掐滅了,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幽深的恐懼中。他踉蹌的爬起身,身體像死人般冰冷,他像被脫得一絲不掛的女子,吊在鬧市的最顯眼處,往來的行人,隨便一眼,都能看清他的五臟六腑。   一雙蒼老的手握住了白崖的手臂。原來不知什麼時候,白崖已經後退到了被雙環包裹起來的人群之中。白崖轉頭看向先生和一群孩子,愧疚感油然而生,原本來保護他們的白崖,如今和他們一同躲在這最後的角落裡。   “隳衡,我等你等的好辛苦!”   男人說著,話像一把鈍了的刀,一點點割著白崖最後的心理防線。   白崖看著男人一步一步走來,內心激烈的掙紮著。突然,他感覺一陣冰冷貫穿了身體,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穿透身體的利刃像鏡麵般光潔,映出白崖驚恐的臉。交錯旋轉的雙環戛然而止,掉在地上,不再閃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不再生動。   是那個白崖從青繭中救下的孩子……他的眼裡泛著青光……沒有一絲感情……   濃鬱的流光順著刺穿白崖身體的利刃匯聚到尖端,在青光的牽引下飄向男人的掌心,在男人的手中聚成一本厚重的書。   “你的表現配不上它的威名……”   ……   白崖從睡夢中驚醒,忽得坐起,滿頭大汗。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可夢中的景象卻久久揮之不去,這樣的噩夢已經記不清做了多少次了。   白崖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一對白色手環,思緒從夢境回到現實,這對手環叫作“神行門”,有著“神行、神佑、神觀”三種能力。在它們乳白色的環身上遍布著細密的銀色紋路,質地柔軟卻極有韌性。相傳它們曾伴隨某一位神遊歷於三海四洲,守護了一方生靈,受其保護過的人們把它來去自如的能力稱為“神行”,於是也就有了神行門這麼個名字。   白崖看著腕上的神行門,不禁回想起了很多年前師父把神行門交到自己手中的場景,他記得師父說的每一句話。三百年如一日,過往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師父把神行門傳給自己,同時也是把一份責任放到了自己的肩上,這是每一個新時代的神都應該肩負起的責任。或許這是一種傳承,可白崖深知,如今的自己依然配不上“神”這個稱號。白崖始終在努力的接近師父口中的神,即便這個過程充斥著太多的枯燥和煎熬,也從未放棄,更別無選擇。正如師父所說,他是“天生的神”,“注定的神”,這些責任他與生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