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1 / 1)

傲劍一寸魂 李在佑 13961 字 8個月前

北風如刀,滿地冰霜。漫天雪花紛亂,不時被倒卷拋向暗青色的天空。   油布支的帳篷內,幾個白銅盆裡的炭火畢畢波波燒著,帳篷外雖然酷寒,裡麵卻一室如春。圍著中央的一個火盆,放著幾把梨花木的椅子,中間左右各兩把椅子。左邊上首是個老尼,麵露憂色凝神望著火盆;下首是個中年漢子,忍不住地左右顧盼,麵上頗有些焦急之色;右邊上首是個長須老者,端坐著閉目養神;右邊下首位置空著。在座三個人均一言不發,帳內氣氛沉重,火苗竄騰著,映著三個人的影子在地上搖曳。   忽然外麵有人喊了聲:“少林方丈諸相大師到了!”   三個人同時倏地起身,眼光望向帳篷門。那帳篷門緩緩掀開,外麵的勁風先攜著幾片雪花卷了進來,接著一個麵目慈祥的老僧便緩步進來,緊跟著兩位身披禦寒鬥篷的年輕人,在他二人拍打身上落雪的空當,又有人在外麵將帳門合上了。   帳內三個人同時道聲:“諸相大師!”,難掩言語中的熱切。諸相大師合十微笑道:“阿彌陀佛,諸位掌門不必客氣,請入座。”那長須老者道:“諸相大師,武當天一真人沒跟大師一路來嗎?”諸相道:“天一真人托老衲捎個口信,宮中又有醮事請了武當一眾人去,走不開身,所以這次武林共商剿除邪黨之事,還是托我們一力維持。”那長須老者頓時目裡閃過幾縷失望之色。那老尼跟著道:“這二位年輕少俠是江湖上哪一派的?貧尼未曾見過,方丈大師可否引薦一二?”諸相道:“正有此意,老衲最近有位故人染病仙去了,著這兩個弟子來尋我找個托付,我來此的路上正巧碰上了。這位年長些的叫沙凝塔,年輕些的叫江流霧,我這位故人所在的瑤池派,便隻剩下他們師兄弟二人了。”   說著又麵對兩個年輕人道:“這三位便是如今峨眉、昆侖、崆峒三派的掌門,慧通師太、玉翎子真人、金疾掌門,來見過罷。”   老尼是慧通師太,長須老者便是玉翎子,中年漢子自然是金疾。三人互望一眼,都是頗感詫異,這次聚會本是各派共商討伐江湖邪黨長生閣勢力,因事關重大,各派弟子都沒在此帳裡侍立,隻讓了掌門在此,諸相大師居然帶著這樣兩個年輕人來此帳內,何況這個瑤池派,之前更是聽都沒聽過。雖心中有疑,但三人原本江湖輩分便高,見那兩個年輕人躬身施禮,也都微微點頭還過了。   金疾還想發問,卻見玉翎子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隻聽慧通師太道:“既然是諸相大師信得過的少俠,我們自然也信得過,請諸相大師坐了首座,我們便開始吧。”   諸相再三推辭,眾人一力堅持,便隻得坐了中間左邊那把椅子,右邊本來給武當天一道人準備的椅子便空著。那兩個年輕人侍立在椅後。諸相看了眼右側下首空著的椅子說道:“點蒼派白掌門還沒來麼?”   餘下三個掌門對視一眼,慧通師太嘆了口氣。金疾說道:“點蒼派帶人前來的路上,遇上長生閣爪牙,寡不敵眾,掌門白霜和大部分門人被殺,隻有一人受了重傷逃出來報信,恰好遇上我們崆峒的人,現在那人還在後營內調養,高燒不下。”說著一拍椅子,也嘆口氣。   點蒼派雖論總體武功水平隻能居六大派之末,但掌門白霜仗義任俠,慷慨豪爽,江湖上名聲頗好。各掌門向來敬佩其為人,沒想到竟落得如此結局,這一番話說出來,連諸相也沉默了好久。   玉翎子率先發話道:“這長生閣太也邪性,打著所謂任心自然的教條,到處行叛逆妄為之事,最是容易招惹那些沒見識自尋墮落的青年,近兩年人數增長的尤其快。而且他們本來教條邪門,武功也凈撿些偏門速成的練,雖然後勁自然不如我們名門正派武功足,但長於收效快。對麵和點蒼派人數相當的情況下,白掌門這種武功自是能自保,那些入門弟子必然難以抵擋。”   慧通師太點頭道:“是,最近我們這幾派或多或少都有和長生閣動手的,起因無非是些小恩怨,江湖常有,甚至有些不過口角之爭,犯不上兵刃相見。可是一動起手來,對方便似拚了命一般,什麼狠辣招數都使的出來。”   金疾道:“那逃出來的點蒼派弟子也說,遇上的一小股長生閣人,人數雖相當,好手並不及點蒼派這邊多,白掌門自己應付其中兩三個頂尖好手完全綽綽有餘。然而自己這邊入門弟子對上對麵水平不濟的,卻不如對麵有狠勁兒,倒了幾個入門弟子後,點蒼派好手忙著救援自己這邊同門,越慌越亂,多數好手一時施救不得,反而露出破綻。白掌門也是想救人,結果疏忽之下中了對麵一個好手一掌,斷了兩根肋骨,因此再也抵擋不住。”   諸相道聲:“阿彌陀佛,白掌門一生豪俠,能救人絕不會隻是自保,確實不負我輩俠義之名。”   玉翎子又與慧通師太和金疾碰了碰眼神,三個人都站起身來,玉翎子轉頭向諸相慷慨陳詞道:“這邪黨如此作惡多端,為禍武林,網羅青年男女,致其走上邪路,實在不堪。但邪黨之勢力,見今已不是我們單個一派能抵擋,少林武當向來為正派泰鬥,既然武當不願被此俗務所擾,便請諸相方丈為盟主,領著少林為首,我們正派聯合成一個同盟,共同剿滅這邪黨,為正道武林除害如何?”   諸相起身合十到:“阿彌陀佛,少林歷經百年風雨,原本便以維持武林正氣為己任,若長生閣如此蠱惑人心,教唆大好青年墮入邪道,即使諸位掌門不提結盟一事,少林一派勢單力薄,也自當挺身而出!剿除奸黨,並非諸派以少林為首,乃是少林賴得各位正道武林同道相助!”昏暗燈火中,諸相慈祥的臉上此時自有一股威嚴。   三大掌門聞言都是振奮異常,一掃先前沉悶心情,雙目炯炯望著諸相。那兩個青年也受此感召,雙目緊盯著諸相。   諸相頓了頓,又道:”少林入盟一事責無旁貸,隻是老衲年事已高,盟主之位,隻怕不足以勝任了。“   玉翎子等三人都是一愣,麵麵相覷,江湖上論德高望重,比武功高強,有幾個人能勝得了諸相?除了他還有誰更能勝任這個盟主之位?莫不是自謙之詞?   慧通師太道:“諸相大師,不必謙虛。在座的除了方丈大師,我們三位掌門,隻怕沒人能承受得這重大差使啊。”   諸相笑了笑道:“非是我謙虛,隻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盟主之位,我想推舉個德才俱備的青年人。”   玉翎子已隱隱猜到了,隻是一時難以置信,便順著諸相說道:“那這個青年人...”   諸相回頭看那兩個年輕人中的師兄,滿麵慈容道:”塔兒,上前來吧,你可有意做這個盟主?“   眾人均是大吃一驚,連那沙凝塔本人也從所未料,滿麵驚疑。玉翎子雖心下有所準備,聽得諸相竟真的親口推舉了這名不見經傳的小輩,還是驚得身子一顫。突然火盆中炭火碰的一聲,一條火苗竄起甚高,照的各人影子都是搖搖曳曳。   ”這扶正盟的盟主,當真便是那個青年?“一個頭發焦黃的漢子趴在草裡,滿麵震驚的詢問。   ”你小點聲!“趴在旁邊那穿虎皮裙的持棍漢子眼裡滿是責怪,四下看看,見到處草叢裡趴著的同門都無甚反應,這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我說的是領著咱這一隊的青年是那位盟主的師弟!不過那位沙盟主也不比這位大多少歲數。“   那頭發焦黃的漢子兀自不信:”少林峨眉崆峒掌門,還有咱們昆侖的玉翎子師叔,能聽這麼個年輕人號令?“   那持棍漢子撇嘴道:”聽得是扶正盟盟主的號令!你聽聽這口號‘誅邪除惡,扶正匡清!’你什麼時候見過咱們武林幾個大派這麼聯合過?就這麼個扶正盟,誰坐盟主位置幾大派掌門可不就得聽誰的,管他年輕不年輕,你坐上去也得聽你的!“   頭發焦黃的漢子道:“這兩個這麼年輕的能帶著我們打贏長生閣麼?就算不論資歷見識,論武功還能比幾大掌門強了去不成?“說著愣愣向前麵草叢望去,想看看那個江流霧長什麼樣子,正迎上那江流霧側頭和自己對上目光,不由得一怔。   那江流霧目光如電,不知聽沒聽到這邊廂的談話,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回過頭去了。   持棍漢子全然不覺,兀自滔滔不絕道:”少林方丈推薦的盟主,借你十個膽子你可敢去反駁?何況雖盟主是盟主,門派是門派,五大派自然還是以少林派為首了。說實在的,也就是武當沒來,要不這盟主在少林武當之間哪一個裡麵,隻怕另一邊口頭上都過不去。“   黃發漢子被剛才那一眼看的心下惴惴,正心下描擬著如何接話,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一隊身著玄色布衫的人馬從東首疾馳而來。江流霧道聲”肅靜!“,一片草叢中趴著的人頓時都屏住了呼吸,打起了精神。   線報果然沒錯,此處山穀正是這一隊長生閣人馬的必經之路,不枉了江流霧帶著昆侖派眾人在這個小坡草坪上從清早埋伏到正午。   眾人屏息等待,馬蹄聲漸漸近了,待到這片土坡不遠時,忽然地上便飛起幾條絆馬索。那長生閣眾人猝不及防,來不及勒馬停住,隻聽得馬嘶亂起,塵土飛揚,無一匹馬幸免,紛紛都被絆倒。但這一隊人顯然武功都不低,隻聽得幾聲”哎呦!“,僅兩三個被摔了出去,其餘七八人都是反應迅速,縱身躍出,並沒受太大傷害。   此時那隊人離埋伏的草坪已經不遠,江流霧縱身而起,揮掌而出,襲向長生閣為首帶隊的那人。草坪中昆侖派弟子見領頭身先士卒,都是士氣大振,高呼著從草叢中出來殺向長生閣眾。   長生閣領頭是個左眼帶眼罩的漢子,也是赤手空拳,跟江流霧鬥在了人群正中。江流霧一掌擊向他左臂,眼罩漢子側身抬手,那一掌便從他腋下穿過,漢子便順勢夾住江流霧左手小臂,向自己懷內一拉,右掌運上八成內力向他胸口擊出,料想江流霧即便反應迅速出手相格,也必定得擊得他臂骨折斷不可。怎料江流霧竟毫不慌張,反而一掌迎來,正正迎上了這開碑裂石的一掌。漢子心中叫一聲”好!”雙掌相交,便是實打實的內力相搏了,正中漢子下懷。豈知一股巨大內力排山倒海般與自己右手內力相撞上了,漢子大驚,忙撤手後躍。這一下後退的力道加上突然收回的右手掌力便如自己給自己打了一掌一般,胸口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一口熱血便噴了出來。   原來這漢子料定這年輕人修為有限,不敢與他硬拚內力,才敢使出八成內力相擊,盼著趁這麼個先發製人的空當,誘他擋格擊斷他左手小臂,三兩招之間占個上風;怎料這年輕人居然真的想和他內力對拚。待到與他交掌,察覺這年輕人掌上內力霸道無比,且其充沛隱有勝己之意。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如此霸道內力,隻怕硬拚不過要受重大內傷,因此拚著強撤回掌受些自己內力反震,也不敢再拚。   隻是這一撤掌之下,雖免除了重大內傷的危險,強弱高下也已判了。眾人隻見漢子和江流霧交手不到幾招之間,那漢子便臉色大變,縱身後躍,運了半天氣才噴出口血來,顯是受了內傷,而那青年仍是氣定神閑站在原地,其武功之高,當真匪夷所思。何況情報所述,這漢子便是長生閣十二樓中樓主一級的角色,十二樓樓主地位僅此於閣主,武功說不定不比正道幾大掌門弱,而這兩個神秘青年中的師弟都輕易便能製服,這沙盟主的武功又是什麼境界?   想到此處,眾人心中更對少林諸相大師如此慧眼識人而又不拘一格的推舉生出了無限佩服。   那起初趴在草叢中的黃發漢子正在這二人左近,此番情景恰好盡收眼底,兀自瞪大眼睛,這一失神間便露了破綻,被放對的長生閣閣眾持刀劃開了左腿一個口子,血流不止。本來這黃發漢子盡占上風,一雙金剛杵打的對麵毫無招架之力,這一掛彩在了腿上,登時閃轉騰挪不便,馬上陷入困局,那持刀閣眾甚是兇狠,絲毫不顧自己身上所受鈍傷,招招拚命的打法往黃發漢子身上招呼。   那持棍漢子正是黃發漢子親生兄弟,隻急得叫一聲“兄弟小心!”苦於自己相距甚遠,此時又難於脫戰,一時之間相救不得,棍法也頗有些亂了。   黃發漢子耳聽的兄弟呼喊,心中更焦急,口中哇哇亂吼,金剛杵亂揮不止,越發如困獸之鬥。那閣眾幾次進攻不就,反而冷靜下來,趁他腿部不靈便不跟他貼身相鬥,隻是遊走尋找破綻,伺機要結果了他。眼看著這閣眾繞到了這黃發漢子背後,下一刀便要劈他後腦,無論如何回防不及。那持棍漢子眼看著這邊,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露出了破綻,被對麵長生閣閣眾抓住,一劍向他麵門削來。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得“砰!”一聲響,那持棍漢子麵前長劍被個身形矮小的老者伸指彈飛,與持棍漢子放對的閣眾被另一個身形高大,卻與矮個老者容貌相仿的老者一指戳中膻中要穴,身形委了下去。   持棍漢子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剛才這破綻若不是二老出手必死無疑,持棍漢子對那高個子老者和矮個子老者道句:”謝師父師叔相救!“   回頭看時,見那持刀劈黃發漢子後腦的閣眾早飛在一旁,口鼻流血,眼看隻剩了一口氣,便是一愣,再看那黃發漢子身後,氣定神閑的站著江流霧。看一旁時,那獨眼漢子橫躺在地上,兀自不能動彈。原來長生閣領頭的獨眼漢子見自己這邊人馬頃刻片甲不留,大勢已去,想拚死一戰,無奈身上已負內傷,施展不得,幾招被江流霧製服。江流霧轉眼見黃發漢子臨危,當即出手相救,揮掌擊中了那持刀閣眾要害。   那持棍漢子三步並兩步跑向前來,拉著那黃發漢子單膝跪下,低頭大聲道:”多謝江少俠搭救我兄弟!“又看眼自己兄弟,隻見那那黃發漢子兀自呼呼喘氣,也不低頭,隻怪眼圓瞪看著江流霧。他不禁皺起眉頭,突然那黃發漢子如炸雷般喊道:”多謝江少俠救俺!江少俠武功這麼高,俺今天真服啦!“周圍長生閣眾已經全殲,此時除了打掃戰場的昆侖弟子,其他人都慢慢圍了過來,聽見這話,都是不住的笑。   江流霧麵露微笑,伸手去扶二人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們共抗奸邪,原本應該戮力同心,互幫互助才對!“兩個漢子隻覺江流霧搭到身上的手傳來一股不容抗拒的托力,身子便就此站起了來。   那一高一矮兩個老者也緩步走來,過處昆侖弟子都讓在一邊,顯然這二人在昆侖眾地位尊崇。   那矮個老者咳嗽兩聲,抱拳道:”多謝少俠搭救劣徒!“江流霧雖然帶隊忙抱拳鞠躬道:”常春子長老不必多禮,這兩位可是常春子常秋子二位長老的高徒?“那高個子老者常秋子道:”正是,這黃發漢子是我師兄的徒弟胡吼,這持棍的漢子乃是我門下的胡嘯。二位劣徒學藝不精,讓少俠見笑了。少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武功,當真前途無量啊!“   江流霧抱拳道:”哪裡哪裡,如此殺的奸人全軍覆沒,其實多是咱昆侖派同道的功勞。此時戰事眾多,玉翎子前輩領著另一支昆侖派的小隊去別處了,我才暫領咱們這一隊。昆侖派自告奮勇多處出擊,重創長生閣,足見維持武林正道之拳拳熱心!我且替師兄多謝昆侖同道的幫持了!“   其實沙江二兄弟之前在江湖上並無甚聲名,是以這一次昆侖眾人被江流霧率隊,先前都是心存不安。經此一役,見他如此身手不凡,武功高強,又不居功自傲,一番話都是以大局為重,人人均是心生好感。此時日薄西山,光芒萬丈,眾人看江流霧時,周身泛在夕陽殘光中,照的半麵掩入陰影,另外半麵俊俏麵容卻在夕陽中罩著一層輝光。聽著他一番慷慨陳詞,都是心中不住的想,果然俗話說的不錯,自古英雄出少年!   朔風一停,接著便是春花吐蕊,夏柳抽枝。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時節,距離上次五大派議定扶正盟成盟的時節,已經堪堪過去了九個月。   這一夜昆吾峰峰頂長生閣總壇廣場前,烏壓壓站滿了人,都高舉著火把,照的峰頭亮如白晝。兩邊對峙,一邊是長生閣眾人,一邊是扶正盟正派豪傑。   沙凝塔一個縱躍,輕輕巧巧落在了扶正盟這一側。對麵放對的一位長生閣清瘦老者卻麵露異色,剛才那一下他知道沙凝塔已經手下留情,不然自己已經殞命了,但自己終究是敗了。回頭看眼自己這邊剩餘的四個樓主,都是盤腿調息,不禁長嘆口氣道:”罷!罷!這江湖終究還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踱步回了長生閣眾人這邊。   沙凝塔抱拳道聲:”前輩承讓了!“那清瘦老者搖頭道:”非是我承讓,實在技不如人。你師弟一個人連勝了我方兩位樓主,你一個人連勝了老夫在內的三位樓主,又都手下留情。這般武功,別說我們這幾個閣主,隻怕你扶正盟幾位掌門似你們年紀時都難企及。“嘆口氣又道”老夫先前還自覺扶正盟盟主是個小娃娃,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諸相方丈如此讓賢舉薦,果然獨具慧眼。不論武功還是德才,五派隻怕都少有人能勝得過你。“   諸相麵露微笑,扶正盟眾人都心感意外,這老者輩分顯然不低,又在長生閣中居樓主高位,居然如此直白誇贊,絲毫不恥於言陳自方敗績,倒也十分光明磊落。轉念一想,能讓對手如此誇贊,足見沙江二人武功的確過人。這九個月大部分正道豪傑隻是聽從號令,少有人見識過沙江二人武功,這一戰勝敗親眼所見,對手的誇贊也是聲聲入耳,這下無人不服了。   沙凝塔朗聲道:”長生閣的朋友,還有要出來挑戰的嗎?“那四個打坐的樓主都站起身來,望向老者,老者閉上眼搖了搖頭,”手下敗將還有臉再叫陣嗎?“四個樓主都羞愧低下了頭。   扶正盟眾掌門互望了一眼,江流霧一臉凝重,沙凝塔一張國字臉卻仍是如常一般的儒雅淡然,不失氣度的對玉翎子點了點頭。昆侖派最近立功甚多,玉翎子也因為屢出奇計配合沙凝塔而近乎扶正盟軍師的角色,此時由他出麵發言自是合適不過,當即便向前一步朗聲道:”長生閣的諸位朋友,不是我們有意與你們為敵,實在是你們在江湖上作惡太多已然引起公憤!點蒼派白掌門仗義任俠,實在是我輩英雄,無緣無故受到你們襲擊,身遭屠戮!兼之你們教唆青年男女,修煉邪道速成武功,隻顧逞兇鬥狠,毫無俠義可言,實非武林正道所能齒!如今你們十二樓分壇已破,十二樓樓主目前隻剩這五位,且請諸位放下武器罷鬥,少造傷亡,否則的話,今天我們便要誅邪除惡,扶正匡清!“這一番話運上了內力,遠遠傳了出去,在場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後一句”誅邪除惡,扶正匡清“特意加重了語氣,在場眾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諸相方丈與慧通師太都是合十道聲”阿彌陀佛“,金疾喊聲“識相的便放下武器投降吧!”卻都被扶正盟盟眾緊接著海浪般齊聲高呼的”誅邪除惡,扶正匡清“淹沒了。   那為首的清瘦老者發聲冷笑道:”沙盟主和江少俠多有仁義,手下留情,我們五位樓主領情了。可是身在長生閣,私人情誼事小,閣內事大,雖然自認技藝不如,但豈能因此投降?扶正盟的各位動手便是了!“   兩邊都抽了兵刃在手,人人躍躍欲試,個個劍拔弩張。長生閣閣眾雖多,但經這幾個月來扶正盟頻繁埋伏,以極微傷亡致長生閣減員者眾。何況原本扶正盟六大派聯合起來人數本已多於長生閣。因此廣場上扶正人馬眾多,長生人數卻居劣。然而長生眾人氣勢上絲毫不示弱,那五個樓主剛剛身經力戰,卻仍無懼意,人人臉現憤慨之色,顯然都抱著必死之誌。   忽聽得廣場後高樓上有個幽幽女聲響起,聲音清亮婉轉,不甚高亢,調子堪稱奇詭,如同夢裡唱出來得一般迷幻,那詞眾人聽的清清楚楚: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   九十六聖君,浮雲掛空明。   天地擲一賭,未能忘戰爭。   試涉霸王略,將期軒冕榮   ......“   那長生閣的清瘦老者聞歌一凜,高喊聲:”服五玉登仙散!“   包括那老者自己和眾樓主在內,閣眾紛紛掏出一包藥散,或低頭或仰頭,都服了下去。扶正盟眾豪傑一時愕然,麵麵相覷不清楚這是什麼名堂。   沙江二人和眾掌門卻一直盯著那高樓上,那木闌乾邊立著個穿赤紅輕紗的女子,雖然距離甚遠,也看得出艷麗以極,她見眾人都服了散,遠遠瞥了扶正盟眾掌門一眼,轉身漫步踏回閣樓裡去了。   金疾目瞪口呆:”這...這便是長生閣狄閣主吧?這麼大個長生閣,閣主竟是個如此容貌的女子?“   玉翎子道:”可惜如此容貌的女子,竟然蛇蠍心腸,領的一乾妖魔鬼怪為禍武林!沙盟主,我們便攻上去吧!”   沙凝塔卻不回話,轉頭看了眼長生閣眾,那清瘦老者早喊一聲:”殺!“長生閣眾喊殺著洶湧而來。沙凝塔這才氣沉丹田,中氣十足喊聲”誅邪除惡,扶正匡清!“在一片喊殺中,這句話靠著內力播出去很遠,各人聽得十分清楚,尤清楚勝過玉翎子一番話。群豪大受鼓舞,吶喊著”誅邪除惡,扶正匡清!“各舉兵器向前,霎時刀光劍影被火光映得一片明晃。   已至中夜,雙方仍苦戰未休。   沙凝塔與那位清瘦老者不帶武器,四掌鬥在一處,苦戰不下。沙凝塔不禁心下暗驚:”方才與這老者鬥時,他內力已消耗不少,怎麼隻這一會兒間,感覺內力如水漲船高般提升了這許多?莫不是什麼妖法?!“   那清瘦老者周身皮膚漸漸泛紅,沙凝塔隻覺得其掌間內力也越來越洶湧,當下更不敢輕敵,凝神招架。   隻聽一聲粗豪聲音喊句:”看劍了!“金疾挺把劍刺那老者來,老者皺下眉頭,撤掌閃避。沙凝塔還欲再上,隻聽身後諸相聲音叫句:”塔兒不可!勿要再多消耗功力了!“也不細思,向後一躍跳出金疾和老者纏鬥的圈子,轉頭但見諸相攜著江流霧從紛亂人群中穿行而來,左右長生閣嘍囉想阻時,都被二人揮掌擊退。   沙凝塔迎了上去,諸相道:”本來我們人數占優,此時卻僵持不下,一者固然是對方彪悍,二者隻怕他們剛才服的藥裡有古怪。周身皮膚泛紅,這是內力充盈潮湧之象,隻怕這藥散能暫時拓寬經脈,但這種藥一般副作用極大且藥效甚短,不知何故他們的這種藥效卻如此之久。“   沙凝塔道:”是了,我方才還能在這老者處討個上風,此時服藥之後宛如有妖法一般和我伯仲之間了。“   諸相道:”玉翎子掌門所述,擒賊先擒王。為今之計,隻有塔兒霧兒去樓上將那閣主擒來,迫長生閣閣眾罷鬥才了。否則如此鬥法,非要兩敗俱傷不可。即使我們靠人數占了優勢,隻怕久鬥之下也難免傷亡太重。“   沙凝塔望了眼江流霧,江流霧沒有一絲猶豫的點了點頭。   沙凝塔道:”方丈大師何不同我們一同前去?豈不更為穩妥?“   諸相道:“原本江湖規矩,便講究單打獨鬥。狄閣主雖鮮少於江湖露麵,成名卻早。故按輩分,你們兩個小輩去挑戰她一個早名震江湖的前輩,也不算有違我江湖道義。除了這一條法子之外,其實我扶正盟中並沒有人能單打獨鬥再勝了她去,連我也沒十足把握。”   這番話諸相平平淡淡說來,沙江二人卻極為震驚,少林諸相武功之高,論單打獨鬥,不單論扶正盟,隻怕江湖都沒對手,但此時居然說沒把握,這狄閣主的武功究竟奇詭到了什麼地步?   諸相微笑道:”當世江湖少年,再也找不出能勝過你們兩個的了,你們武功加起來應該是能勝了她的。隻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如若能迫其罷鬥以此號令長生閣閣眾罷鬥最好,且手下留情,勿要多傷性命。“   沙凝塔登時領悟了諸相推舉他做扶正盟盟主的另一層深意,其實就沙江二人武功,別說同輩少年,便是幾個掌門單打獨鬥也未必能勝得他二位師兄其一。這盤棋諸相從一開始便算到了這一步,也是從一開始便一直顧及著江湖道義,推舉他沙凝塔做盟主也是一步棋,此時他兩兄弟同去不但名正言順正大光明,而且幾乎可以說是贏麵最大的路子。   諸相合十正色道:“阿彌陀佛,塔兒,我推舉你做盟主,固然是江湖大義為先,但也確實存了一番私心。你們師父年輕時與我交好,曾經救過我一命,可你師父如閑雲野鶴一般行蹤不定,我常常尋他不到,沒來得及報還他便先登極樂了。我此番推舉你們,除了你們是不二人選,少年豪傑之外,實在也是想所受你們師父的重恩還在你們身上。此番初出江湖便揚名立萬的機會,自然是你們武功高強爭取來的,但也當珍視。自此以後,要深念師恩,持劍衛道,心存善念是必須的,但必要時刻也該大義為先,不要忘了’誅邪除惡,扶正匡清’四個字!”念到最後八個字的口號時,諸相聲音渾厚,聽得並不刺耳卻字字沉重。   沙凝塔和江流霧心頭一震,知道最後這番話已頗為跳出雙方少林方丈和扶正盟主的身份,更多乃是作為老友替他們師父施行對小輩的教誨,忙俯身拜道:“謹遵方丈大師教誨!”   諸相微微點頭道:“去吧!”   沙江二人對視一眼,起身向閣樓方向去了,江流霧躍躍欲試,先揮掌拍開了一名擋路的長生閣閣眾,沙凝塔眉間頗有憂色,回頭望了一眼,見諸相已換下支撐不住的金疾和那清瘦老者鬥了起來。二人仗著輕功,在人群中破開一條路,身影隱入了閣樓裡。   閣眾還待追趕,那清瘦老者卻發聲吼道:“讓他們去!他們未必敵得過狄閣主!”閣眾相顧愕然,但沒有閣主命令,確實也不敢輕易踏入閣樓。   刀劍相交之聲不絕,扶正盟繼續向閣樓方向推進,閣眾越戰越退,靠著閣樓越來越近。   忽然閣樓上傳來一陣女子格格笑聲,無比清晰,隻是笑中又帶著淒厲,月黑風高聽起來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各人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不知沙江二人上去的這半個時辰,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諸相抬頭向閣樓上看去,突然聽著一聲巨響,似巨物倒塌之聲,隱隱聞到木頭燒灼之氣,越來越濃,接著便有滾滾濃煙從狄閣主剛才走出來的那一層內冒出,不多時火光竄騰了出來。   諸相大喊一聲:“諸位且請罷鬥!”中氣十足,廣場上人各個聽得分明。扶正盟群雄正猶豫間,那剛才被諸相擊傷的老者也被人攙扶著站了起來,著身邊最近的另一個樓主喊著:“都先停下家夥!”吼了好幾聲,長生閣閣眾這邊才漸漸傳開。扶正盟眾人各現疲態,長生閣閣中油盡燈枯之勢卻更甚,隻不過靠著勁頭勉勵支撐,雖然如此,其疲態來的仍快的不正常,許是藥效終於開始反噬。兩邊頭領各有心思,卻一般都盼先罷鬥觀望樓上互鬥結果。   兩邊眾人都慢慢分開,一樣的不知所措,望著冒滾滾濃煙的閣樓頂層,知道上麵必發生了重大變故。有的人卻看看樓上,看看底層樓門口,長生閣盼著出來的隻是一個一人,便知道自然是狄閣主贏了;扶正盟卻盼著出來兩個人,那當然是沙盟主和江流霧勝了。   原本喧鬧的廣場,漸漸靜了下來。   諸相領頭,後麵跟著慧通師太,玉翎子攙著受傷的金疾,四人聚在扶正盟眾人前,都是麵色凝重盯著閣樓口。   那五位長生閣閣主也都是一樣的一言不發,聚在一起盯著閣樓口。   火勢已漸漸從頂層蔓延下來,本來木製結構的閣樓起火就快,不大會兒就燒到了二層。   一層門口逐漸現出一個瘦削人影,然而隻有孤單單一個。   扶正盟眾人心都懸了起來,不敢相信:“莫非沙江二兄弟輸了?”長生閣心中卻勢在必得:“果然狄閣主神功蓋世,贏了那兩個小輩。”   此時火勢已經蔓延到了一樓。圍著閣樓的眾人隻覺火光撲麵,都不自覺退開。從那一樓火光裡,那瘦削身影逐漸清晰,一個國字臉年輕人從黑影裡走出閣樓,望著外麵海一般的火把,彷佛用盡全身力氣般的喊一聲:“長生閣狄閣主身受內傷,伏誅自焚,長生閣閣眾且放下武器,兩相罷鬥吧!”出來的正是沙凝塔。   然而這一聲已不似剛才那般中氣充裕,聲音並未送的很遠,但既然出來的是他而不是狄閣主,眾人把眼瞧見,心下也都明白了八九不離十了。   那清瘦老者長嘆口氣,閉上雙目。餘下四個樓主互望一眼,或搖頭,或閉目,或出神,或握拳,哪怕心有不甘,也知大勢去矣了。長生閣閣眾見首領如此,也都相顧黯然,有人便開始扔下武器。扶正盟這邊不知誰喊了句“誅邪除惡,扶正匡清!”便有人跟著喊了起來,不多時整個山頭都響著震天般響的“誅邪除惡,扶正匡清!”   諸相及眾掌門都快步穿過長生閣閣眾走到沙凝塔麵前,諸相仍向樓裡麵張望一眼,再無半個人影。心知江流霧已兇多吉少,眼看沙凝塔雙眼無神,似失魂落魄般模樣,不忍卒問,搖搖頭給諸位掌門遞個眼色。慧通師太合十道聲:“阿彌陀佛,諸相大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峨眉願與少林一同留下,為此戰中雙方死者念經超度。”   金疾卻是個心直口快的魯莽漢子,未領會諸相眼色中意思,忍不住便問道:“沙盟主,江少俠呢?你們不是一起...”玉翎子瞪了他一眼,金疾登時醒悟,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了回肚裡。   沙凝塔失神的眼裡突然泛起了光澤,眼眶也紅了,小聲呢喃道:“師弟...師弟為什麼要替我擋那一掌...師弟從來都這麼傲,從來不聽我的,我說不要過來,他偏要過來替我擋下;師弟這麼傲,武功人品都比我好,但事事都是我占先,他還完全不以為意,每次都是真心替我高興替我著想,如果不是替我擋了這一掌,如果不是替我擋了這一掌...”   說著眼淚不住的滑落,兩腿酸軟幾乎站不穩要跪下去。慧通師太忙攙住了他,輕輕嘆氣。玉翎子也默然無話,金疾直在肚子裡罵自己。九個月來他們師兄弟一舉一動眾掌門都看在眼裡,沙凝塔儒雅穩重,從來都是謀定後動;江流霧頗有些高傲,也是因為天資聰穎涉世未深之故,然而卻對師兄言聽計從,倒也顧全大局,從未失禮。眾人平常見慣了沙凝塔穩重布局,即便有危情也隻是淡然以對,卻從未見過見沙凝塔如此失態。但畢竟是從小一並長大的師兄弟,兄弟情深,眾人看在眼裡,也都知人之真情流露,無可奈何。   諸相嘆口氣,合十道:”阿彌陀佛!願江湖此後風波少起,人人心存善念,勤修佛法,勿要再多造殺孽了!“眾人看時,清冷月光直照在諸相正麵,光華氤氳,照的其眉目如菩薩一般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