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看到或知曉重重厚雲之上發生的一切,被黑暗席卷吞噬了的血雨雲,以及與血雨為伴的那些隻赤紅鱗甲蟲。 他們唯一能清楚的便是,烏雲蓋頂蔓延翻滾一夜後,紅紗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天色漸明,晨光從層層疊疊的濃密雲彩裡滲透出來,將這片天地渲染得亮如白晝,雲勢逐漸退散。 “轟!”巨響在天地之間炸開,震耳欲聾。 給真正的主角讓了位。 “啪嗒。” 幾滴冰冷的水珠掉落在樹乾上,卻打出一層薄薄的白霜,白霜上麵還點綴著幾瓣紅梅。 永凍之霜。 伴隨著再一次震徹寰宇,晃動四方的雷鳴後,億萬雨絲呈人體最鮮艷的色澤,猩紅,妖嬈,美麗,紛紛揚揚灑落大地。 紅雪漫過枝頭,紅葉飄零。 一陣涼意撲麵襲來,林子裡靜謐得可怕,就連蟬鳴蛙叫聲,也全都停止了。 遠處的微微山巒像被塗抹上了淡淡的胭脂粉,一半青翠欲滴,一半深沉幽暗,宛若兩幅畫卷。 “好漂亮,如果就到此為止的話。” 耐心的等待漫漫長夜後,槐樹樹冠上依舊寂寥的少年嘆了口氣。 為霜雨越來澎湃洶湧的雨勢而悲嘆,這才是災難來臨前的初奏,剛剛開始。 他於紅紗外一人獨孤。 如果沒有接下來的突發變數的話。 “嗡~!” 一道劍氣破空劃出,帶著刺目火光,朝著少年腳下那棵粗壯老槐斬去。 劍氣飛馳,所經之路上的花草樹木齊齊斷折摧毀,留下焦黑的痕跡。 槐樹枝椏上的他見狀輕笑,抬手輕彈身側一片斜細枝葉,力道或大或小間,一片綠葉突然飄落,在虛空中搖曳出一條曼妙弧線,恰好擋在那道鋒銳劍氣襲來的必經之路上。 “叮。” 沒有想象中金鐵交鳴,火光迸射的動響。 離刃劍芒仿佛有生命般,在將將觸碰到時青嫩葉尖倏忽分離,一分為二,繞開了當間一片微不足道的細葉,悄無聲息的鉆入對方衣襟裡。 “哧啦~” 少年胸口衣服被撕裂,皮膚瞬間綻開一條深深溝壑。 一縷殷紅血液迅速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衫。 少年眼眸一瞇,閃電般轉身回避。 另一道分化出來的劍鋒擦肩而過,割裂衣袍,帶起淩冽的寒意。 再沒有第三道劍氣劈來。 “劍氣分化,離體由心,好手段。隻是這樣的手段用來殺一個無名小卒,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些。” 少年收起臉上玩味表情,低頭俯視,衣裳碎裂的胸前露出一道猙獰傷口,皮肉往外翻起,鮮血淋漓的模樣很是嚇人。 襲擊之人緩步從暗中走出, 一雙桃花杏眼裡含著譏諷的笑意:“我可從未聽聞過什麼時候,韓家九公子淪落成一個無名小卒了。” 來人一襲月牙色繡竹紋錦袍,腰係鑲玉墨帶,身材修長挺拔,容貌秀雅俊逸。 唯有一柄掛於腰處斜斜垮垮的短劍,令他稍顯輕浮。 來人是誰? 樹上少年垂首看著自己胸前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眉梢微挑,嘴邊噙著一抹笑意,語調古怪:“原來是你啊,許久未見的……” “朋友。”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曾經的朋友。” “怎麼會呢,我和你做朋友,不過是奉上麵的吩咐罷了,跟你假仁假義一段時間,然後再……” 來人微笑,唇邊梨渦淺現,桃花瞳裡漾著迷蒙水汽,仿佛盛滿了純凈的春水:“殺了你,以絕後患。韓家不能再出第二個讓人貽笑的私生子!哪怕你的真實身份無人知曉也不行。” 到這裡,少年的身份終於暴露,韓家家主韓淩峰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按歲數來算,排行老九的韓千塵輕笑一聲: “跟我裝這麼長時間的朋友,還真是辛苦你了。 木覺。” 來人,不,木覺搖搖頭,臉上依舊是一貫的溫柔笑意:“你已經識穿了我的假名了嘛? 沒錯,我不叫慕逢春,而叫木覺,全名韓木覺,是家主夫人收下的第四義子,也是韓氏一門大房培養的死士。” 說及“家主夫人”一處時,他微微彎腰,伸手撫摸著自己脖頸間纏繞著的銀鏈,笑意裡的溫柔變得有幾分真實,感慨起來: “這是家主夫人,大娘子特別為我準備的護身符,也是她收下我做義子乾兒的印證。 隻是可惜,它現在並非是完整的,所以我也不能再常常見到她,為她去做一些事……” 韓木覺頓住,臉上依稀可見惋惜遺憾,遺憾裡又夾雜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傷痛。 這傷痛不太像是身為一名義子對義母的情感,恰恰相反,倒像是一位成熟男性,完整男人對女人的。 韓木覺說著說著,臉色突兀一沉,陰森恐怖的氣息在瞬間爆發出來,腰當中短劍自動脫離,如同遊龍一般狠辣的抽在地上。 “劈啪!!” 泥濘的土壤瞬間被炸開,泥沙飛濺,飛濺的土塊與枯葉四散開來。 “獨有殺了你,我才能有機會重新回到她身邊!” 男人嘶吼,前不久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又有機會,可以再次回到自己深愛女人的身邊,他激動,他欣喜,他若狂,他亦有些忐忑惶恐,主要的還是甜蜜。 ——是家主夫,不,韻夢,不再抗拒我對她的一片癡心,願意接受我了嗎? ——讓我們破鏡重圓,重新回到過去那表麵沉靜似水,實則一個眼神便能洞察對方心思的日子吧? ——韻夢,韻夢。 ——韻夢。 ——我的愛人。 他心底每次默念這兩個字,就連每呼吸一次,肺部都隱約疼痛,仿佛心臟的某處在被刀絞般疼痛。 既好像此時此際,他心痛的都快流了淚,沖上前去要殺了韓千塵,隻是為了能再次撲向,那充滿溫暖柔軟寬廣的懷抱。 深深陷進去,如膠似漆,不再分開。 但是這一切,都被突如其來的意外之人所打攪。 “噗嗤”一聲,鮮血噴薄。 沒有看清楚對方任何動作的韓木覺,身形暴退數十步之外,七竅皆滲著血,一臉驚懼。 一道纖瘦身影自天而降,一襲黑袍,披頭散發,俊朗的眉目中透著一股濃烈的煞氣,宛若修羅,冷漠無情的盯著在場兩人。 “你們都是修士,境界修為說出來,不要隱瞞或虛報。” 男子冷淡開口,目光掃過二人。 韓木覺和韓千塵齊齊皺眉。 兩人皆是步入下三氣境第一境,煉精境的修士,尤其是木覺更是到了煉精巔峰的層次,在整個紅紗關內也屬於高手之列。 結果卻莫名感應到男子身上彌漫而出的壓迫感,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栗感,仿佛是麵對著一頭遠古兇獸,隨時可能把他們撕咬殆盡,屍骨不存。 “我……第一氣境,煉精巔峰。” 最先承受不住這種威壓的是韓木覺。 他雖修為比韓千塵高出一大截,奈何先前受神秘男子攻擊致成重傷,氣息紊亂,五臟六腑如焚之下,木覺先支撐不住,艱難回答了出來。 “嗯。” 男子點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視線掠過韓木覺,落在不遠處的大槐樹樹冠下: “你呢?” 他的視線停留在韓千塵身上。 韓千塵抿唇:“第一境煉精中階。” 韓千塵從剛剛開始就感覺到,周圍環境的氣息越來越凝重,仿佛是因為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 “嗬。” 男人忽然低聲笑了一下,笑聲裡帶著幾分詭譎。 “平緩期結束了。赤潮來了。做好準備吧,能跑多快就有多快。 因為赤潮後麵還有我。” 男子的話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亦如他身後無邊血雨裡,蜂擁而至的遍天蟲潮,以及他身後緊追不舍的滔滔赤潮。 赤潮已至,天地之間唯剩下無休止的腥風血雨,還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厲蟲鳴。 紅紗關人為開鑿的關口上,無數巨型甲殼蟲密集聚集成團,朝著關口猛轟而來。 這些巨型甲殼蟲體格碩大,足有丈許長,通體黝黑,腹部鼓脹,嘴巴尖銳猙獰,兩顆獠牙閃爍著冰冷寒芒。 “嘭!嘭!嘭!” 甲殼蟲的腹部劇烈鼓動,震蕩間,無數細碎的火花飛濺。 伴隨著這一陣密集的撞擊,關口的防禦罩劇烈搖晃,一陣陣嗡鳴響起,如同波紋一般擴散開來,將關口外部的景象傳遞到內部守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