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魚之樂也(1 / 1)

劉家村裡,春殘夏至。江南水鄉,煙雨蒙蒙。街道上,急匆匆的行人們舉著紅的、黃的、青的油傘來往穿梭著。   兩條細流穿過這裡,無名的小橋上人來人去,橋下的烏蓬船上,無聊的水鄉姑娘們唱著江河的歌,悠揚的傳進了弄晴的耳朵裡。   李弄晴緩緩睜開雙眸,靜靜聆聽。   噔,噔,噔。一陣敲門聲打破了細雨的寧靜。弄晴歡歡喜喜的打開門,一見果然是林九郎,還有他精心帶來的江南果脯。他一襲青衣,顯得不是富貴人家的衣冠,出手卻十分闊綽。   林九郎道:“弄晴姑娘,病可好些了?”   李弄晴道:“還好,林公子,一直是這樣,一會冷一會熱的。”   林九郎笑道:“還記得第一個郎中嗎?那個丘郎中。”   李弄晴填了塊果脯,哧哧笑道:“是被你綁著來的那位先生?哎,可憐,那大雨天。”   林九郎道:“他卻說你這是打擺子,生死就在這三兩天了。”   李弄晴莞爾一笑,輕描淡寫道:“想想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她起身,便挽起銅鏡,梳妝起來,卻發現身邊的寶珠不見了。她左右翻找,顯得是十分著急。   林九郎則立在旁邊,看起來無所事事。   李弄晴笑道:“林公子,又耍什麼把戲,那“小石頭”吶?”   林九郎訕笑道:“丟了,坑坑窪窪黑不溜秋的,怎麼配得上姑娘。”   李弄晴纖手一抖,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氣,卻不好發作。欲又淚出,卻不想讓九郎看見笑話,於是隻好抿起嘴來,強忍著委屈。   林九郎在旁邊默默看著,又心疼,又好笑。於是從懷裡拿出個楠木雕花的盒子,輕輕放在桌上,笑道:“吶,看看我挑的玉石,都是極品的料子做的,這才配的上你那花容。”   李弄晴道:“林公子且去吧,弄晴乏啦,這東西也請帶走,太貴重了。”   林九郎嗬嗬笑道:“怎麼了,你看都不看一眼?”   李弄晴咬牙道:“不看!”   林九郎笑道:“生氣了?”   李弄晴快道:“沒有。”   林九郎悄悄湊到銅鏡跟前,見那蹙眉圓目,心中竊喜,奸笑道:“怎麼眼圈紅了?”   李弄晴釋然道:“我讓你氣的,行了吧。”   林九郎道:“你都不看看,怎麼知道我這東西比你那個破石頭差吶?”   李弄晴道:“石頭雖破,卻也好歹是個念想。我看什麼玉石珠寶,步搖霞帔,戴在手上,頭上,又束手來,又墜頭,偏偏是這走不動路,邁不開腿的窘態,專是你們給男人愛看的,我偏不愛做。”   林九郎打開木盒,笑道:“你卻來看看,墜手嗎?”弄晴打眼望去,是一根紅絲綢繩,細細密密的編著朵朵花蕊。   “是你編的?”弄晴驚訝道。   林九郎點點頭,學著弄晴微笑道:“繩子雖破,好歹是個念想。”   李弄晴無奈的拿出來,卻感覺下麵沉顛顛的,向下看去,原來那寶珠就編在紅絲繩裡,她伸手帶上,身上頓時一股暖意。   林九郎道:“怎樣,我見姑娘天天琢磨那石頭,應是愛物,怎麼敢丟吶,隻是這天天拿著,攥著,卻不是個辦法,還容易丟。”   李弄晴道:“你摸著珠子,卻不覺得刺痛?”   林九郎疑惑道:“它是個定物,莫不成還能咬我?”   李弄晴喃喃道:“我卻覺得它像是有生命似的,至少那日我昏迷之時,它緊著在我手邊,刺我一通,我攥緊它時,它卻又溫柔起來。”   林九郎嗬嗬道:“不怪是你魔障了,我原本是想穿孔過去,做個項鏈,誰承想,乖乖,那老玉匠使壞了好幾個手撚鉆,卻傷不得它分毫。後來我想著,這卻是個奇物,傷它分毫,卻又怕姑娘生氣,傷心。”   李弄晴聽罷,心中先有欣喜,卻又是憂愁。   林九郎看的真切,喃喃道:“隻是......隻是不知道,林姑娘喜不喜歡。”   李弄晴忽然道:“林公子,你離開我吧。”   林九郎慌道:“不不,李姑娘,我絕沒有非分之想,隻是喜歡你。”   李弄晴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林公子,奴家是個賤人!無父無母,無財無寶,今生也報不了您的恩情。”   林九郎哈哈笑道:“那又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你!”   李弄晴紅了眼圈,款款落下淚來。   林九郎忽然在後麵緊緊抱住弄晴,二人立時心跳的厲害,似乎那兩顆心在彼此呼應一般。林九郎在她耳畔柔聲道:“什麼金枝玉葉,寶釧琉璃,束手束腳的,我偏不愛。就愛著這坑坑窪窪,黝黑黝黑,無人問津的小石頭。因為我喜歡。”   李弄晴聽罷,伸手緩緩推開九郎,臉色微沉著說道:“林公子,還請自重。”   二人一時間,忽的眼眸相撞,又迅速躲開,相繼紅了臉頰。   林九郎感盡,扭過頭去,隻覺得自己方才確有失禮。心中卻是好一陣竊喜。又怯怯說道:“晴兒妹妹,我能叫你一聲晴妹妹嗎?”   李弄晴猶自摸著自己的臉頰,餘溫尚炙,也扭過頭去,喃喃道:“好......好啊......林公......郎哥哥。”   她叫聲郎哥哥時,隻覺得自己一時間脫口而出,繼而又是羞澀,卻不覺得是自己不願意去稱呼,但......心中所願,總想著永遠埋在心裡,一旦顯露,就似吃醉了酒,一時間暈頭轉向,也不梳妝了,亂亂的回了客棧的床上,一時間不知所措。   林九郎微笑道:“晴妹,怎的,又要睡了。”   一時間,卻聽不得回復,隻聽見李弄晴鼻息間呼吸,聲音略大。   林九郎拱手向閨床說道:“晴妹,快中午了,我去尋些吃食。先別過了。”   吱呀!一聲關門。林九郎猶在門口觀望,卻見李弄晴靜悄悄的又拿去銅鏡,微有笑意得梳妝打扮起來,於是心中又是竊喜。   一連過了幾日,這天風和日麗。林九郎一陣輕輕敲門。   等了好久,李弄晴才開得門來,卻看見眼前之人,一身竹竿,手裡提著兩個魚簍。   李弄晴見罷,不覺嗤笑,說道:“釣魚郎,來這裡釣的什麼魚?用的什麼餌?”   林九郎混笑著摸著竹竿,哧哧道:“釣的胖頭魚,哪裡有餌?全憑願者上鉤!”   李弄晴一聲慍色便關上門,背身道:“又......又拿人家取笑,我呆在這屋裡十天半個月的,再待下去頭還不在胖上兩圈。到時候,可讓你多吃幾口。”   林九郎道:“好妹妹,開門吧,我正自想著今日風和日佳,傷不得你的身子,咱們就去河邊釣釣魚,散散心吶。”   李弄晴聽罷,也覺得是自己任性,卻開門道:“我說你這幾日,尋的吃食油油膩膩的,鬧半天是要養胖頭魚吶?”   說罷,二人哧哧相笑。   梳妝打扮,畫眉更衣,二人坐在小河邊上。李弄晴笑道:“哎呀!我哪裡會釣魚吶?隻會吃魚。”   林九郎慢條斯理道:“嘿嘿,釣魚就是釣人吶?”   李弄晴道:“又取笑誰?”   林九郎急忙道:“不不不,晴妹妹,釣魚就是釣的“貪”,這魚兒在水裡,總覺得心安自在,咱們便先是撒一把吃食造勢,它們暈頭轉向,全向著這裡來,到時候下個帶鉤的魚餌,餌且大些,便有那貪心的大魚貪吃,到頭來,成了咱們的盤中餐。”   李弄晴若有所思,片刻後笑道:“那,郎哥,咱們開始吧。”她輕手輕腳得拿起竿,摸索起來。林九郎走得她身後,幫著整理魚具,下了鉤去,依然幫忙抓著,猶不安心。   不多時,便有大魚上鉤。   二人俱是一陣興奮,李弄晴便往回拉扯。林九郎嗔道:“莫回,莫回,和它耍一耍,等它累了,自然跟著你。”   李弄晴便開始調轉滑輪,鬆鬆緊緊一陣,見大魚沒了力氣,林九郎便撒開手,在一旁托著腮,愔愔的看著李弄晴。   他心中總覺得,自己可以一直坐在這裡,一直看個夠,但卻怎麼也看不夠,就覺得,要把自己學會的東西,全都教給她。每日見她歡喜,自己就是比吃了蜜還甜似的。   不知不覺間,李弄晴便又有兩條魚進賬。   林九郎趕忙拿起竿來,急迫道:“哎哎哎,怎的,你要超過我啦。”   李弄晴抓著活蹦亂跳的鯽魚,掙紮好久,笑道:“那就比一比,誰贏了,這幾日咱們就聽誰的!”   兩人兀自安靜,很快都有魚收在簍子裡。   隻是李弄晴一連幾條鯉魚,連連上鉤。   林九郎氣道:“真怪哉,莫非今日出門的,都是雄魚不成?怎麼饒著晴妹,便走不動路了。”   李弄晴哧哧失笑道:“你老是和它們說話,它們忙著應你吶,可怎麼吃你的餌去?”   日光溫和的,悄悄到了下午。   二人各自與對方數起魚來,李弄晴道:“我都不認識它們,怎麼數呀?”   林九郎笑道:“嗨,這個,我看看。”隻見李弄晴的魚簍裡,十幾條大的小的,在裡麵正自活蹦亂跳。   李弄晴抓起一隻小魚,問道:“這是?”   林九郎笑道:“背上生藍,鰭上生黃,這是黃顙魚,鮮美的緊。”   李弄晴一個不小心,丟了下去。   林九郎哈哈笑道:“那這條便不算了。”   哪成想,李弄晴點了點頭,便又挑了幾條黃顙魚,大的小的,全丟了回去。   林九郎呆道:“這是為何?”   李弄晴盈盈嬌笑道:“那小魚沒了父母叔爺的,怪可憐的,卻讓它們一家團聚去吧。”   林九郎笑道:“這正是君子遠庖廚。”   緊接著,李弄晴便又拿出幾種魚來,林九郎一一娓娓道來,銀色的鯉魚、鱅魚,灰色的鯰魚、墨綠的草魚。   每說一種,李弄晴便是點頭微笑,仔細觀察一番,便放生一種。   轉眼間,她的魚簍漸漸空了。   林九郎笑道:“你的可是全回家去了,一會就看我自己烤著吃吧!”   哪知道李弄晴在一旁,佯裝伸個懶腰,粉色繡鞋一蹬,把九郎的魚簍也推翻,他的簍子裡,稀裡嘩啦的,魚兒盡數落了水。   李弄晴哈哈笑道:“你們也回去吧!回家去吧!”   林九郎便伸手欲抓住她,惡狠狠道:“今日我便要抓了你這隻大胖頭魚!仔細烤了吃啦!”   二人你追我趕,好不自在。幾步又到了路上,卻看見渡口旁邊,幾個租馬人,在那裡豎排吆喝,鞭笞瘦馬。   李弄晴道:“這是什麼毛蟲?卻是怪可憐的。”   林九郎混笑道:“呆子!怎麼沒見過駿馬?那也該聽過;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   李弄晴頹然道:“奴家還隻是總角之年就......不曾下過那船了,隻坐過驢兒,騾兒,卻不曾見過馬。”   林九郎得意道:“那我們騎上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瀟瀟灑灑闖蕩江湖如何?”   李弄晴歡喜道:“卻是最好,我也要行上千裡路,讀遍萬卷書,這才不妄此生。”   林九郎嗔道:“呆子,闖蕩江湖,一把劍就夠啦。”   李弄晴笑道:“郎哥才是呆子,你總不得,用劍把那馬帶來?”   林九郎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妹妹,我輸給你啦。”   相伴上前,說笑了不久,林九郎風塵仆仆的對馬販道:“牙郎兄弟,這馬是租是賣?”   馬販見著二人,一男一女,青春靚麗,卻失路渡口,沒有行馬,沒準是私奔來得,心道:“可是能宰上一刀,大賺一筆。”於是恭敬拱手施禮道:“這位公子,我這裡均是好馬,可租可賣,你若租得,交了押金,方遠五百裡的大小縣裡都有我家的馬市,都可以兌票。”   林九郎聽罷,正色道:“我們卻不是很著急趕路,隻是在金陵那裡的馬不好走水路,所以賣了。牙郎兄弟,你有好馬,盡可牽來,我隻買馬,從不租馬。”   他早早在茶館打聽了附近馬市,所以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聽說早有渡口的販子租馬質金,回頭卻無法兌票的事。   心道:“要是租馬的人,馬好馬壞的,可不就都是一個價,隻以為押金可退,所以他們故意把押金高了些。他們的人到時候不認馬了,租馬的人到了地方,也不用馬了,再低價買了,還能讓他們再賺一筆,租客乾吃這啞巴虧。”   馬販聽罷,心道:“這爺們不好忽悠,買不買的,須得讓他長長見識。”過不多久,從馬廄裡牽出三匹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