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出前,雲墨傾離開了唐禹堂,孤身前往西部間城找一個人。 陵都的城墻有內外兩層,最外層的地區名為外城,人口眾多,多為天陵各地被災厄摧毀原住地的災民,他們在城外聚集成一片足以等同於城內麵積的貧民窟,隻有極簡陋的道路係統和其他生活設施。 兩座城墻之間的部分叫做間城,這裡作為外城和內城的緩沖區,無論是對人還是對災厄來說。 這是陵都最為混亂的地方,不同於內城單一的繁華和外城單一的簡陋,兩種景象在這裡融合成一體,既可以感受到陵都高度發達的文明成果,有充斥著混亂無序的亂市百態。 任何人都能在這裡找到屬於自己的規則,而唯一受到所有間城人共同遵守的準則隻有一個:等價交換。 隻要雙方認為等價,什麼都可以換,物資,地位,勞動,人命,甚至是靈魂。 秦雪妍所提到的黑市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整個交易網絡,這個網絡散布在整個天陵,涵括了從上層貴族到底層貧民的所有身份所有階級,任何在天陵法之外的交易都是黑市交易。 而這種交易最為猖狂的地方就在間城。 在這裡,赤團素甚至可以站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買賣,有各種明裡暗裡的勢力給間城的混亂無序提供保護,這也是天鎮局對這裡棘手而無力的原因。 雲墨傾來到陵都沒幾天,對間城的了解僅限於師父的回憶和其他人口中的傳言,在他們口中,間城的水深不見底,稍有不慎便會連人帶靈魂永遠消失在街頭巷尾。 他在一次機緣巧合下認識了一位自稱間城坎子井地頭蛇的老頭,他告訴雲墨傾,以後要是對黑市有興趣可以聯係他,什麼東西都能幫他搞到手,什麼東西都可以。 這次雲墨傾按照他給的地址找過來就是為了詢問毒煙之事。 那老頭應該能給個說法,如果他沒騙我的話。 彌漫著灰塵和熏臭發街道,失去靈魂,行屍走肉般的普通居民,叫嚷著從一條巷口沖到另一條最後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孩子,無處不在訴說著這片間城的故事。 兩側的高墻作為屏障,把這片環形城區與世隔絕開,這裡發生的一切恩怨仇殺,明朝暗湧都隻會作為他人口中的傳聞笑料,隻有真正踏足這片區域才能感受到這裡真實到有幾分可怕的生存法則。 就是這裡,怎麼敲門來著,七下短,三下長,然後拽紅色的繩子。 雲墨傾做完後警惕的四周觀察了一遍,雖然察覺不到,但他知道肯定有人已經在觀察他了,沒什麼別的理由,這裡可是間城啊。 更何況他今天穿著鎮靈師的製服沒有脫,雖然不一定有人知道這身衣服是鎮靈師的製服,但自己一身整潔就與這四周雜亂格格不入,想不注意都難。 門開了,裡麵傳來兩聲尖銳的鳥鳴。 “是你小子,快進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黑暗處響起,雲墨傾聽出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老頭於是鬆了口氣。 他沒敢耽誤,摸著黑邁入門中,身後的木門隨即閉合。 “怎麼這麼黑?” “剩油。” 雲墨傾在不見五指的房間裡,跟著前方腳步向前摸索著,終於走到一處有光的地方。 順著樓梯向下,雲墨傾看清這是個沒有窗子的房間,四周墻壁皆是石磚堆砌,應該是地下室。 窄小的空間隻放了一張木桌,老頭繞到木桌後,矮小的身材坐在一張高腿椅子上才夠得到桌麵,他倚著靠背砸吧煙袋,吐出一口紫煙後才開口問道。 “想要什麼?我幫你打聽。” 雲墨傾在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還是沒放下警惕。 “先不說我要什麼,隨便聊聊,老湯你一直在這裡做生意嗎?” “怎麼?先摸我底細?要不是你小子救我一命,你們這穿官服的我一個都不放進來。” 雲墨傾看了看自己一身衣服沒說話,敢穿官服來這種地方的也就他一個了。 “你說你怎麼想的,哪怕遮著臉過來也行啊,這要讓道上的人看見了我怎麼解釋?說我私通官府,那可是要拔舌頭的。” “我不會讓人看見的。” “你說不會就不會?你當你是誰,趕緊說,要找什麼?” 見老湯不想多聊,雲墨傾也交了底。 “毒煙。” “滾蛋。” “毒煙怎麼了?你也不敢碰?”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毒煙那東西你隨便在間城找家藥店哪裡買不到?用得著來找我?” 我算明白秦雪妍那麼急著調查毒煙是因為什麼了,這東西竟然已經泛濫成這樣了。 不過若是他所說的毒煙是燕鐵匠使用的那種,間城不可能還這麼安逸,估計早就沒活人了。 “那我問你,赤團素到底是怎麼種植的,你知道嗎?” “不是,你真敢問啊?也就是我不賣這東西,要不然我能找獵人把你弄死在間城裡,你怎麼想的?這東西是能問的?” “這麼激動乾什麼?這件事很保密嗎?” “何止是保密,這可是那些毒耗子的命根,他們就靠這秘密賺錢呢,我能告訴你?除非我也不想活了。” “也就是說,你知道是嗎?” “這就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這,這就不能說,不能說。” 雲墨傾四周看看,確定這地下室應該結實,稍微有些震動也不會坍塌,然後又估量了一下這裡空間大小,玄渾和滄青應該裝不下,但白嵐和朱珩擠一擠也是可以的。 “你真不說?” “不能說,真不能說。” “你覺得你有辦法瞞得住我?” “不覺得,但是不能說,這也是職業道德。” “嗬,你們還有道德?有道德就不會乾這種勾當了。” “你當我們想啊,還不都是官府逼得,太陽底下容不下我們,可不就得擱夜裡活著。” 雲墨傾不想動手了,能談還是談吧。 “說條件,你們這裡不都講個等價交換嗎?你看我有什麼能跟你換?” “你小子能有什麼東西。” “諸山萬靈圖怎麼樣?”雲墨傾一伸手,一軸畫卷在他手中褪去黑霧,逐漸顯現。 “這個……你說真的?” “真的,我拿這個跟你換。”雲墨傾把圖遞了過去。 老湯趕緊接過來,雙手捧著打開,對著畫麵好一頓觀瞧。 這可是世間最珍奇的法器之一,距離上次現世六十年的時間都在賢山鎮世塔保存,自古以來幾乎所有強大到妖神般的妖邪都被封印在這副圖中,其地位之重,堪比雲墨傾自身性命。 真的,竟然是真的,這種畫工他想不到誰能造的了假,這小子真能把諸山萬靈圖換給我?有詐。 “我琢磨琢磨。” “你要是不行我去找別人了,找個能扛得住我一頓打的,不比找你劃算多了?” “等等,我換,這圖是我的了,你跟我來。”老湯把手在身後墻上某一塊磚頭上用力一推,一處暗門隨即打開一個小口。 “但是你得答應我,到死你都不能說是我告訴你的,而且你還不能找我麻煩。” “帶路。” 老湯帶著雲墨傾從那個門縫鉆進去,裡麵竟然是一間更大的地下室,四周架子上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酸澀的味道。 “現在我和你說實話,其實市麵上的赤團素有兩種,一種叫花植,一種叫肉植。” “你們能調查到的所有毒煙都是花植,肉植這東西沒幾個人會弄,我以前搞過,現在不搞了,把秘密告訴你是因為你那張諸山萬靈圖貴重,我得把等價的秘密告訴你。” 雲墨傾在“肉植”兩個字上聽出了問題,他不敢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想,但是周圍逐漸強烈的血腥味讓他不禁汗毛豎立。 這肉植,不會是用人養的吧…… 果然,老湯拉開一扇鐵門,一個赤裸著上身的人體,雙臂被鐵索綁在身後的鐵板上,渾身是血地跪在那。 最重要的是,那人體仰著頭,口中竟長出一根手腕粗細的花莖,同樣血紅的花瓣仿佛就是在明示,它是由血肉澆灌而開出的魔花。 “這是……什麼東西?” “這就是肉植,顧名思義,就是把花植的株整個種在人肚子裡,吃著人肉長出來的花就叫肉植了。” “這人是誰?”雲墨傾在如此炸裂的信息轟炸下,出乎意料地冷靜,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作為花盆的這個人還能不能救。 “我從外麵買回來的奴隸,種下赤團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現在還沒腐爛隻是因為赤團還活著,他們是一體的。” “你們……還真是群畜生……” “我已經算是守規矩的了,這奴隸是我花錢買的,肉植我也早就不做了,要不是你把這圖給我,我這秘密能和你說?” “那你說……肉植和花植有什麼區別?” “肉植要用的花盆不能是一般人,得是神眷,你懂我意思吧,所以肉植的赤團素能讓人產生一股神力。” “時間延緩?” “這我就不清楚了,每個人都不一樣,但確實都和時間有關。” “真瘋啊,你們這群人……” “我隻是做生意,東西我收下了,你要是沒事也快走吧,被人看見就麻煩嘍。” 雲墨傾站在那朵赤團花前,在花的一起一伏中仿佛看到了那個花盆的心跳,他在訴說著不甘和怨恨,對雲墨傾,對這個世界。 “陵都哪裡有奴隸市場?” 老湯都快走到門口了,突然停下,嘆了口氣。 “這幅畫的分量到這也就差不多了,我可以最後告訴你一件事,奴隸市場和黑市一樣沒有個固定地點,隻要哪裡有需要,那幫獵人就把生意做到哪,客人要什麼,他們就去找什麼,神眷隻是其中一種便宜貨,至於一般凡人那都上不了臺麵的。” “哦,對了,這個可能與你有點關係,你身邊那個金頭發的小姑娘,姓秦是吧,她在市麵上有標價的,早就有人要買她了,還不止一兩個,你也小心點,那幫獵人可不好對付。” 秦雪妍?已經有人要買她了?這幫瘋子到底要瘋到什麼程度! “獵手都是什麼人?” “他們呀,什麼人都有,天陵府在職的,天鎮局退伍的,黑市上專門乾這行的,還有什麼邪修的,賢山出身的,太州出來的,都有,隻要有錢拿他們就接活,聽說當今帝後都被綁過一次,天陵帝一怒之下把整個禁軍和天鎮局官員抄了個遍,你說這群人好惹不好惹。” 雲墨傾隻覺得頭疼,就像秦雪妍說的那樣,陵都乃至整個天陵都比他們想象的更黑暗,更殘酷。 毒煙販子,花神,這又來了個獵手,要處理的事越來越多了。 好,都不老實是吧,我就怕你們太老實,都躲起來我拿誰開刀,給我猖狂起來,越猖狂越好,反正一個也跑不了,都得死。 “我隻能講這麼多了,還有什麼想問的我多一句都不會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也趕緊走吧。” 雲墨傾沒回答,他伸手去觸碰那朵赤團花,老湯沒有阻止,等到雲墨傾摘下那朵赤團,他也隻是搖頭。 匯聚成全知咒文,雲墨傾便得知了這具屍體最後殘存的信息。 這是一具更夫的屍體,他們是鎮靈師走後,陵都內僅剩的還在用法魂對抗妖邪的神眷組織。 他們在暗中隱姓埋名地守護著陵都的一切,可這位更夫沒死在妖邪的爪牙下,卻死在了自己同胞的手中。 怎麼這麼……諷刺。 來生做個凡人吧,前輩。 這世間不值得你們去賣命。 “我會替你報仇的。”雲墨傾空中畫出火符,貼於屍體上,隨著炁流環動,這具屍體劇烈的燃燒起來。。 在這個陵都最黑暗的角落,雲墨傾解放了這位被禁錮的靈魂,不知被囚禁了多久,他終於在烈火中得到了渴求的往生。 雲墨傾佇立在那團灰燼前沉默良久。 直到老湯輕咳兩聲,他緩緩轉身,卻麵露殺意。 “你對我還有用,我會把你留到最後。” “隨便你吧,天亮我要關門了,慢走不送。” 雲墨傾帶著那朵赤團花離開老湯的地下室,出門便是血色的朝霞。 他聽見街對麵的一間房子裡傳來一個女人嘶啞地哭聲,巷子裡踉蹌著走出一個滿臉是血的孩子,一隻死貓在街邊的水坑裡腐爛著,惡臭味爬滿了街道,整個世界都像是死了一般毫無生氣。 阿燃,道長,更夫前輩,我們就是要為了這些而死的是嗎?
第12章:血肉澆灌出命運之花(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