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心惡(1 / 1)

江進酒並無惶恐不安之情,反倒跟往常一樣生火煮飯,吃飽喝足後開始練拳。   待到日頭慘烈,夕陽西落之時,方才停下動作,拎起墻邊骨灰,推門匆匆而走。   他已想好怎麼解決這事。   緩水區地界,舅侄倆依舊在等待。   青皮啃著才從河中撈出的漁貨,終是耐不住性子,怒罵道:   “大舅,這王八蛋不會跑了吧?”   “放心,跑不了。”李泰神色輕鬆,半無焦躁,指著河對岸道:“咱們今天來時,隊裡就有人在下遊守著,那小子要麼去縣城,要麼被堵住,哪那麼容易跑。”   青皮一聽急了,丟下漁貨,神情急迫不安:“這樣一來,豈不是在給別人送錢?”   撈屍隊有不成文的規矩。   發現可以撈取油水的目標,秉承先到先得的做法。   若是那江姓小子被隊裡其他人撞見,獲得的油水錢財,就跟他們舅侄倆沒了關係。   凡是牽扯到錢財方麵的事情,青皮均是警惕。   無他,窮怕了。   “沒那麼嚴重,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李泰想了半天,才記起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吃完漁貨,隨手將骨頭扔進河裡,語氣自信:“那小子家可在清源村,就算跑也要收拾家當。”   “可是我看過了,他家什麼都沒有。”青皮嘟囔一句,心中仍舊不安。   “你這孩子,與其想這想那,還不如多思考一下,應該怎麼在大當家麵前多多表現。”   李泰眉頭一皺,問起之前舊事:   “十字街那老婆娘怎麼回事,我們淹死了她兒子,雖然沒拿到報酬,可偽造的欠條可在你身上,為什麼沒拿回油水?”   幾日前,李泰因不曾開張,便動了歪心思。   他夥同阿龍,合力將拾慧書屋的少主人溺死在河裡,然後再由後者進行打撈,以此索要錢財。   為了能把利益更大化,李泰甚至安排侄兒再去一次,盡可能撈到更多。   反正人已經死了,欠了多少錢還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沒人會細查原由。   這種事情,撈屍隊不知道做了多少起,每次都能賺的盆滿缽滿。   如今那清水河當中的屍體,十有八九都是這樣來的。   當然,做出這等事情,肯定是經過了大當家的首肯,否則誰都不敢貿然行事。   並且這個法子,最早還是大當家想出來的。   可原本熟稔的行動,偏偏被人攪了局。   先是阿龍沒有找到屍體,被江進酒摘了成果,後又有青皮被老婦忽悠,僅帶回了一筐無用書籍。   萬幸的是,大當家並沒有發現。若是知道了,幾個人少說要被刮層皮下來。   “她的確拿不出錢,攏共才幾個銅板,連去胭脂街找姑娘都不夠。”   青皮撇著嘴,手指摩擦著一直帶在身上的銅錢,綁在上麵的繩索來回晃悠。   “我們殺了她兒子,雖然沒拿到錢,可有書啊,那麼重肯定能賣不少吧。”   “你怎麼這麼笨!”李泰瞪著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拿書有個屁用,當廁紙都覺得硬!”   “讓那老太婆把商鋪地契拿出來啊!”   “地契?那不還是紙嘛?”青皮不明所以,麵露疑惑。   李泰聽聞此言,心臟跟著慢了半拍,半天都不知道說什麼。   狗剩從小腦袋就笨,做事一根筋,隻顧眼前利益,絲毫不去想其他東西。   可這種事情也沒辦法。   誰讓他是自己親兒子呢。   李泰一直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   他跟親妹情投意合,早在年少時便發生了關係。   可這種事情,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會讓人鄙夷唾罵,嚴重一點甚至還會被浸豬籠。   為了能瞞住秘密,李泰給妹妹說了一門親事。   對方是縣城當中出了名的傻子,本來就娶不到媳婦,有人送上門自然滿口答應。   就這樣,親妹下嫁了過去。   結局讓所有人都滿意。   父母欣慰,傻子開心,他們倆時常私下纏綿。   直到親妹懷孕,生出了狗剩……   李泰十分確認,這是自己的種,可青皮生來愚笨又嗜財短視的作態,卻讓他無比頭疼。   這是親近結合所誕下的惡果。   可總歸是自己兒子,能怎麼辦,養著吧。   尤其是隨著青皮日漸長大,模樣愈發跟自己相似之後,李泰更是開始掏心掏肺,生怕苦了親兒。   為此,他終身未娶,強硬回絕任何親事,隻想跟妹妹把狗剩養大,看著兒子成家立業。   最後甚至散盡家底將其弄進撈屍隊,還手把手帶在身邊教導,就是想兒子過上好日子。   可兒子一連串的行事,真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但還是那句話,能怎麼辦呢?慢慢教吧。   自己還能乾幾年,不怕兒子沒出息。   “狗剩啊……”李泰思緒萬千,終是說不出狠話:“咱爺倆好好把這件事辦妥當,到時候給你娶個媳婦。”   “我要兩個。”   青皮嘿嘿直笑,伸出兩根手指。   大舅從小就對自己百般好,這種要求斷然不會拒絕。   “好,好,兩個就兩個。”李泰跟著笑,心頭怒火漸消。   他扭頭看向天色,望著通紅夕陽一點點消失,沉吟一番道:“你剛才說得對,可不能讓別人搶在前頭。”   “咱們爺倆去河裡找找!”   “行!”   青皮笑逐顏開,終於找到了一絲認同感。   兩人鬆開繩索,踏上舢板,抄起長竿,絲毫不顧及這是他人之物,劃開河水朝深處去了。   可他倆都沒發現,河麵下方藏著一雙眸子。   江進酒緩緩露出水麵,吐出沉積已久地濁氣,瞇著眼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   “原來老婆婆的兒子之所以落水,是你們搞的鬼。”   但經過兩次接觸,明裡暗裡的打壓脅迫,江進酒已經知道雙方關係不可改變。   尤其是剛才在水底聽聞交談,心中已然升起震怒。   撈屍本是積攢陰德的行當,卻被這群渣滓弄成了草菅人命的營生!   並且看那表情作態,這類事情定然做過不少次,已然沒了敬畏恐懼。   江進酒沉默思索,伸手摸向懷中麻袋。   那裡麵裝的正是水鬼骨灰。   人視我為砧板魚肉,欲害我,當如何?   一度委曲求全隻會迎來得寸進尺。   慫貨麵前盡逼坎,人狠方能站得穩。   所以……   當殺之,絕後患。   早在中年漢子明麵威脅之時,他就已經下定決心,等到天黑弄死對方,並且用骨灰,偽裝成水鬼襲擊的模樣。   現在又聽聞此事,心中殺意更是旺盛。   他再度緩慢入水,欲跟隨而去,直接動手。   可偏偏此時,頭頂卻傳來濃鬱酒香,一隻手悄無聲息探入河麵,五指沉穩扣住肩頭。   江進酒宛若炸毛貍貓,帶動水勢迅速轉身,白浪漣漪如沸水湧動,嘩啦聲響不絕入耳。   來人卻絲毫不動,手掌鬆開又緊握,依舊緊扣肩頭。   他醉眼朦膿,似做了微不足道之事,口腔噴出澎湃酒氣,咧嘴問道:   “小哥,打聽一件事。”   來人身材魁梧,高約九尺,頭發淩亂,臉龐剛硬且通紅,單手拎著抵達半腰的葫蘆,滿是醉態。   他穿著尋常麻布衣裳,其上盡是深沉酒漬,說話間搖搖晃晃,似乎下一刻便會醉倒。   “哪來的酒鬼。”   江進酒無聲咕噥一句,依舊沉在河中:“什麼?”   這漢子竟然能單手將自己控製住,甚至連防抗之後依舊無用,斷然不是尋常之輩。   要知道,江進酒現在已經練皮初成,此時身上更是沾滿流水,單是摸上去就滑不溜秋。   可漢子的手掌卻跟狗皮膏藥似的,根本不受影響,粘粘之間還略微朝後帶動,讓兩者距離悄然接近。   若是心懷歹意,恐一招便能致勝。   麵對底細不明,手段又高的對象,還是穩妥些好。   “就是……就是……”漢子喝的已有七八分醉意,但依舊捏著葫蘆,單手揚起將醇香液體灌入嘴中。   他喉嚨連動,喝的痛快,聲音斷斷續續,聽得不甚清楚。   江進酒耐著性子,等待漢子放下葫蘆。   “嘭!”   半人高的葫蘆將泥土砸的凹陷,漆黑泥點散落四處。   漢子抹著嘴巴,暗道一聲“痛快”,這才接上話頭:“就是想問問你,清源村怎麼走啊?”   來問路的?   江進酒怔了怔,努起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道路:“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不要半炷香就能到。”   “好嘞。”   漢子揚起嘴角,這才鬆開按在江進酒肩頭的大手。   他點頭道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隨手將葫蘆扛在背上,就這麼轉身去了。   江進酒表情略微古怪,心頭更是升起荒誕情緒。   原以為對方是撈屍隊的人,此番前來是為了抓自己,誰料竟是想得太多。   見對方消失在道路深處,江進酒不再遲疑,埋頭入水,趕往清水河深處。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漢子又一次出現在路上,臉上全無醉意,反倒是抹著短硬黑須,突兀笑出聲:   “楊老頭讓我來殺的人,好像有點本事啊,竟然已經練皮初成。”   “要不是我早已入了修門,還真抓不住這小子。”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河岸邊緣,望著昏沉河麵,自顧自道:   “這樣也好,等他殺了那兩個撈屍人,我再出手。人頭給老楊,屍體送給撈屍隊,還能再賺一份錢。”   這一天,整個緩水區,不僅有江進酒潛水等待,漢子同樣藏在蘆葦當中。   他奉管家之命而來,欲秘密解決江進酒。   原本,漢子的打算是等到那兩個撈屍人離開後直接出手,但見青年臉色不定,便猜測對方想要下狠手。   既然如此,他就想出了順水推舟的計策。   撈屍隊丟了兩條人命,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依照那隊長性格,絕對要滿城懸賞兇手。   到那時,機會就來了。   漢子準備等到雙方相殺結束,自己適時現身,摘得最終成果。   到時隻需把屍體一分為二,不僅能完成委托,還能從損失手下的撈屍隊那裡刮得油水。   何樂而不為。   人心吶,端是最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