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我和老莫一直等到中午,她也沒來,我猜她該來的,不僅老莫請她初二吃飯該來,初一她就該來,事先和她說好的初一來場裡吃餃子,她說初一早晨不一定得閑,說吃過早飯來場裡玩玩。我初一盼她一天都沒盼到,給她包的那20多個餃子一直放在櫃子裡,用籠布蓋起來整整一天一夜了,我怕餃子皮太乾,下了鍋不好吃,又把籠布濕了兩遍。可今天,她答應老莫,況且她還知道我來她都不來,我生氣地對老莫說:“她不來,咱吃吧。”老莫說:“要不我去她家去喊她,可能她給忙忘了。”我說:“就這點事她咋能給忙忘呢,她要是不得閑來,你去喊她,她也不會來,她要不想來,你就更喊不來了。好了,咱爺倆吃吧,我不相信,沒了屠夫咱能連毛吃豬了。”老莫明顯聽出我的怨氣,局促得要命,說:“這事咋弄成這個樣子,這咋好呢?”我說:“本來是讓她來陪客的,咱們又等到這個時辰了,也盡禮數了。”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覺得心裡非常惱得慌,我不知道自己是咋回宿舍的,醒來時已是正月初三的早晨了。   那個革命化的春節,我過得很無趣,也很孤獨。   直到正月初十上班,我還沒有見到花子,我真想跑到家屬院去看看她在家乾啥,為啥一個春節都不露麵,我也曾擔心她有啥意外,可從場長的表情裡看不出有半點家中有重大變故的跡象,我心裡堵著一口氣,卻又巴望著能早一天見到她。   過了正月十五,場裡工作都趨於正常了,花子才像去年一樣出現在場裡。   那天是給農場最北麵的那塊麥地追肥,早晨侯隊長先請示場長乾啥活,場長說:“不然把小麥地裡的肥提前追了吧,今冬的墑情好。”老侯說:“恐怕地裡還凍著呢。”場長說:“沒出正月,地裡肯定凍著,但龍泉山跟前那塊地可能早已解凍了,我昨天去轉了轉,那塊地暄著呢。”老侯說:“暄著現在追肥也嫌早,陽氣還沒有上來呢。”場長說:“早是早點,但化肥堆在屋裡味大,估計跑肥呢,這個春節我根本無法在屋裡住,他們幾十個小青年過革命化春節都沒陪好,聽說初一吃餃子還吃出矛盾來了。昨天我到北麵去轉時,老蒲就告了狀,說這幫小青年下鄉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心還不服呢。我問他咋不服了,他說初一那天早晨,雪下得大,他沒燒火做飯,就跑到場裡來想弄一口吃的。結果他們把吃剩的餃子煮給他吃,那餃子包得不僅都是皮,還故意放些大鹽粒子在裡麵,他說剿得他嗓子疼不講,鹽粒子把他的牙花子都咯破了,腫了好幾天都沒法吃東西,這不,我正找這娃來調查這事呢。”老侯把臉轉向我問道:“真有這事嗎,這不是成心想搞破壞嗎?當初符海龍提出大家不回家過年,留在場裡過革命化春節我就覺得不對勁,果然弄出了酸事來。”我看老侯那種先知先覺又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便說:“情況並不像老蒲說得那樣嚴重,初一餃子是各人包各人吃的,鬱強不會包餃子,他就學著包,所以餡就放得少些。”場長問:“放得少些,他自己也吃啦?”“他沒吃,他看我包的餃子還可以,就讓我幫他包了幾十個餃子。”場長又問:“他咋不吃自己包的餃子?”我說:“他本來想留給自己下頓吃的,可後來蒲大來了,要吃那餃子,就給他煮了。”場長又問:“那裡麵咋放那麼多大鹽粒子呢?”我說:“也沒都放,就是最後幾個餃子裡有些鹽粒子,我隻看到他吃了兩個餃子裡有大鹽粒子,有可能是鬱強臨時惡作劇想開個玩笑,悅大家的心唄。”場長說:“開玩笑能開這種玩笑嗎,悅大家的心,能用損害老人的健康為代價啊。”看場長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就再無法解釋了。場長說:“你把鬱強給我喊來。”老侯說:“你別再叫鬱強了,那孩子根本就甩,好吃懶做的主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弄清了情況,下次再不讓他過革命化春節不就成了。再說了,那個老蒲頭也不討人喜歡,成天神神鬼鬼的。他除了拿出那本破書搞迷信,給那幫小青年算命哄他們開心外,平時誰會說他好的。自己過獨了,大年大節的仰麵八叉地睡大覺,一覺醒來,像老爺子似的去吃人家孩子包的餃子,也能吃下去。這些小孩在家裡啥時包過餃子,他們在我們這兒也許拿他們無所謂,在家裡哪一個不是寶貝疙瘩。我看啊,老蒲吃倆鹽粒子也是他自找的,不咯咯他啊,興許還不知道他這個懶性呢。”場長聽了老侯的話,就沒再讓我去喊鬱強,卻撂下一句話:“這娃的品行要是這樣的話,將來恐怕連團也入不了了。”聽了這話,我為場長的疾惡如仇的心態所欽佩,也為鬱強的一時頑劣而擔心。    從場長的辦公室出來,竟然見了花子進了院子,天並不太冷,可她用方巾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的,我迎上去,她卻快速從我身邊走過,待我像陌生人似的。我有些莫名其妙,年前還好好的,那天碾麵回來後的第二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九,她來場裡還喜笑顏開地幫我把餃餡剁好調好,咋這一過年跟變個人似的。我輕輕地說了聲:“花子你來啦。”她居然沒應聲,直接進了女生宿舍。我不解,心裡來了氣,心想你這個鬼丫頭,一個春節也不露麵,初二讓我和老莫等了你一上午,那天你失約了,我氣得差點把自己喝死了,你還不理我,我看誰傲得過誰,我也不理你了。不過看她沒事,我心裡反倒一下子放下了。   因為天冷,老侯要把大家帶回場部吃中午飯,我守在鍋臺前等著花子來買飯,可她竟讓苗紫娟代她打飯菜,我想見她問她為啥不理我的想法落了空,整個中午她都沒有出屋。晚上我在夥房正幫李師傅燒火做飯時,她就回家了,這是我在打飯時得知的,我問苗紫娟咋沒代花子買飯,她說花子一收工就回去了。   花子出現的第一天,我幾乎是在極度不安中度過的。   1977年的楝花溝春天來得特別早。   剛出正月,山腳下的野菜就露出了小小的芽,北麵的龍泉山首先有了春的蠕動,接著東麵的楝雀山,西麵的跑馬嶺也都跟著褪去了褐色,田裡的麥苗也比往年起坐得早,桑地裡的桑枝早已鼓出了毛茸茸的小芽球,龍泉溪裡的冰也早就化得乾乾凈凈,河堤邊的柳樹更是張揚著自己獨特的優勢,使勁地伸展自己的腰身,抽出了與時節不相適應的嫩芽,水邊的蘆葦應時而動,竄出了長長的芽錐。俗話說瑞雪兆豐年,一點不假,春節前的那幾場大雪,濕了山,潤了山,也洗了山,龍泉溪的水也一改往年春枯的狀態,幾乎成了春汛,楝花溝又一次盎然起來。   大好的春光卻一點提不起我的心情,花子自從出現在場裡那天起,一直有意躲著我,平時隻要是我去送飯,她就讓別人代買,我去碾麵子時,她才偶爾去一下夥房。更為不解的是,她再也沒去井邊洗過衣服,就這樣冷冰冰地剝奪了我和她接近的機會,對此我在反省自己,我是不是哪兒做錯了?我把自己的言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用 20目的過濾器過濾了一遍,也沒過濾出一點渣子來。又想是不是場長真的發現了我們之間有點啥,訓斥了她,或是她受到了威脅或屈辱,可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此類事情發生。在改選團支部時,場長還特意找我談了話,把我表揚鼓勵了一番,選舉結果我成了支部委員,票數比符海龍還多了5票呢,場長當時就把我叫去說:“看來你娃在場裡威信還是蠻高的,按照團員的意願,你應該作為團支部的主要負責人人選,可鑒於你沒有多少團支部工作領導經驗,加之團支部有些工作平時需要和公社團委協調溝通,還是符海龍擔任團支書比較合適。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也是公社團委委員,他爸又是公社分管政工工作的副書記,將來不論是入黨還是分配工作,都應該是他在先,你在後。不過以你娃的素質看,還是有發展前途的,要不你先做團支部組織委員吧,這就要求你在支委選書記時發揚風格,不要再投自己一票了。政治上要求進步,首先要保持與黨中央和黨組織的高度一致性,在這兒,我這個黨支部書記就代表了一級黨組織,你與我保持一致性就等於與黨組織保持一致性了。”場長繞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就是想讓我退出與符海龍競爭團支書的事,絕口沒有提及我和楝花的事。不知是當時我還小不入道,還是戀花子戀得深,心想隻要不再牽扯到花子,不傷害到花子,別說是團支部書記,就是這個組織委員甚至是夥食會計,我都不稀罕。這個因素被排除在外,我再也找不出花子長期躲著我的理由,不是我的錯,我在心裡想,乾脆和花子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