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雅士之間,雖然正妻講求門當戶對,但娶青樓女子為妾倒是風流佳話,知州的官位不小,換做普通青樓女子可能就從了,像南風這麼硬氣的倒是少數。紀昀覺得有些好笑:“你得罪了知州,就不怕在崇州地界上混不下去?” “那也休想讓我去討好一個糟老頭子,不看看自己臉上的皺紋都能夾死蒼蠅了。”南風頗為不屑道,“我又不是個物件,難道官位高,權勢大,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她抬頭看了一眼紀昀,怒道:“為什麼這麼看著我?難道你也覺得我該委身於他嗎?” “沒有。”紀昀輕輕嘆了口氣,溫柔的說道,“我隻是覺得你這樣的性子,偏偏生在煙花之地,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南風忽然被噎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她的嘴唇動了動,片刻後才乾澀的說道:“總之那兩父子都不是好相與的,一旦得罪了他們,後患無窮。” “你放心,我隻是去查案而已。他好歹是我的上峰,我不會貿然得罪他。” 金華寺乃蜀中名寺,綿延數百公裡的龍門山脈跌巒起伏,丹景山就處於龍門山的餘脈,彭門闕裡,湔江河畔的西岸。金華之名源於唐朝睿宗之女,玄宗之妹金華公主。傳說她目睹了宮廷內親人竟相殘殺的種種慘劇之後厭惡凡塵,憤而出家,寺門在山腰,各大殿嚴整地沿著山勢層層向上鋪設,直達山頂。山勢險峻,自半山腰開始,便見寺不見山,大雄寶殿簷牙高啄,飛閣流丹,紀昀到廟中見佛焼香,依次跪拜,手中拈著香,一路爬山上去。前日剛下過一場雨,山裡十分空曠寂寥,隻偶爾聽到一聲鳥啼,縱然他向來體力不錯,走到後山時已經氣喘籲籲了。 “我要見慧能法師。”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對小沙彌說道。小沙彌道:“抱歉,慧能法師已經有客人了。” “那我在外麵等等吧。” 小沙彌帶著她去了附近的禪房,紀昀剛坐下,裡麵的拉門突然開了,南風走了出來。她今日打扮得頗為素凈,隻一身素色紅衣,簡單挽了個發髻,斜插一支玉簪,卻襯得人神清氣爽。紀昀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和法師是舊識,昧月都會來這裡參禪。” “你會參禪?”紀昀失笑,南風挑眉道:“怎麼,覺得佛門清凈之地,容不得煙花女子入內嗎?” “怎麼可能。”紀昀道,“怎麼這兩天走到哪裡都能見到你?” “有緣千裡來相會,說明我和紀大人是前世注定的姻緣。” 紀昀嗤之以鼻,正想反唇相譏,裡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謝施主,既然客人來了,就帶她進來吧。” 紀昀走入屋裡,慧能法師穿著一身半舊的法衣,盤腿坐在蒲團上,手中一串磨得光亮的佛珠,桌前有一小茶幾,放著一盤下了一半的圍棋,爐子上的水已經滾沸。法師取出一套青瓷茶具,往茶爐中撒了一層濕潤的茶灰,然後將炭精一件一件放進爐裡。爐中的水很快焼開了,茶爐中焼著沉香木,寂靜的房間裡隻有開水沸騰的聲響。法師從茶罐裡取三勺茶末置入碗中,注入潔凈的開水,用茶筅攪拌成泡沫。他以左手托碗,右手五指持碗沿,輕輕將茶碗轉兩下,舉茶齊眉,送至紀昀麵前。 “請用茶。” 紀昀道了謝,接過茶水。遠處隱約傳來鬆風之聲,青藍色的天空裡榕樹伸展枝蔓,仿佛海藻隨著水波輕輕招搖。紀昀有點明白為什麼他不允許外人踏入後院,這是一個靜謐的天地,隻有鬆風鳥語,任何人聲都將是一種褻瀆。法師道:“獅主特意前來,所為何事?” “我聽聞法師曾從西域歸來,博聞強識,對海外諸教皆有涉獵,想請教一下法師。”紀昀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展開,“您可曾見過畫中的神像?” 法師看了看,詫異的說道:“這不是訶梨帝母嗎?” “訶梨帝母?” “就是鬼子母。原是住在王舍城內的夜叉女,生有五百鬼子。為了喂養自己的孩子,鬼子母每日偷偷捉走人類嬰孩,再殺害之以作食物,後被釋迦牟尼設計感化,皈依佛教成為護法之一。” “我從未聽過這個故事。” “這原本是我在天抓時聽到的故事。”法師道,“但過去此地曾有人假托訶梨帝母的身份成立了邪教,後來被羅知州率軍攻入山中,一把火把她們的老巢給焼了。” 紀昀陷入了沉默,她想起祝南笙的畫像,難道這個因被和情人私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死於非命的女子,實則是邪教的成員?還是這對苦命鴛鴦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投奔邪教尋求庇護呢? “這個邪教現下還有人在嗎?”紀昀問道。 “有。聽說邪教的頭子也是個女人,出了那件事以後就躲到了山裡,再也沒有在人前露麵,也沒有再生過是非,大家都認為她已經死了。” “我明白了。”紀昀沉思了片刻,自語道,“原來不是中原的神明,怪不得我從來沒有見過。但祝南笙一介閨閣女子,究竟是從哪裡接觸到這個邪教的?” “我也不清楚,聽少康說祝家對她的管束極嚴格,她平時很少出門。” 紀昀看了他一眼:“你似乎和梁少康的關係很好。” “同命相憐而已。”南風的神色冷漠,“他原先也是官宦人家,可惜家人被卷入黨爭抄家,才會門庭寥落。” 紀昀的目光暗了暗,低聲道:“本朝黨爭屢禁不絕,焉知令多少人家破人亡?” “是啊,昔年的大儒蘇晉也是被卷入黨爭,蘇晉桃李滿天下,最後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 在聽到蘇晉的名字時,紀昀的滬吸陡然急促起來,就像周圍的空氣忽然被他吸走了。她的頭部劇痛無比,手指緊緊攥住了竹墊,臉色煞白。南風看出了她臉色不對,立刻問道:“你怎麼了?” “我沒事。”紀昀桓了口氣,低聲道,“我的不少同僚也被連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他煞白著臉起身,腳下卻突然踉蹌了一下,南風抓住了他的手腕,紀昀卻下意識的甩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