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展開地圖,從常州到崇州需要從沱江逆流而上,倘若順風順水,船行也需要十日有餘。紀昀撫摸著地圖,忽然輕聲道:“這些年打撈到卻沒人認領的無名屍體,你們一般怎麼處理?” “一般保管在義莊,但屍身的保存時間有限,倘若三月內仍無人認領,官府會做主把屍身掩埋在固定地點,同時在文書裡留有記錄。” “那你們能否查到紹熙六年的夏秋之交,有一家老小的屍骨被打撈上來的記錄?” “這都二十多年了,要查起來恐怕很難。” “無妨,我可以多等等。”紀昀道,“此處是沱江轉入下遊必經之路,途徑一片蘆葦蕩,而下遊河流開闊,商船眾多,即使在夜間也容易驚動他人,在此時作案多有不便。” “你的意思是,如果發現屍體,定是在這段河道?” “這就要請教李大人了。” “不,紀大人說的在理,我去吩咐人調查一下。沱江水道淤泥阻塞,水草叢生,那一帶又多有暗礁,屍體一旦沉入水中,勢必會被水草纏住,漸漸沉入汙泥叢中,直到化作白骨,才會被暗流沖到岸上。” “祝崇文攜帶家眷出發時還是好好的,到了崇州卻換了一個人,兇手定是在船上下的手。”紀昀沉吟道,“事關人命,隻有勞煩魯大人多多費心。” 因下衙無事,紀昀提議去祝家看看,謝南風鬆開了韁繩,落到後麵道:“你如此篤定祝崇文死在途中,倘若沒有找到屍體呢?” “就算沒有找到屍體,人是假的祝崇文殺的,這點應該錯不了。” 謝南風走到跟前,問道:“你想到什麼了嗎?” “戶籍裡記載,祝崇文的原配早逝,隻留下了一個兒子。他舉家遷往崇州時也帶著這個兒子,算下來,如今也年近弱冠了,但祝崇文在崇州時卻沒有這個兒子。” “莫非……”謝南風猶疑道,“梁少康的真實身份是真正的祝崇文的兒子,他花了十來年時間,終於找到了殺父仇人,接近祝南笙是為了給家人復仇?” “如果祝崇文和張玉是水匪的話,也能解釋他們身上的刀傷,那王媒婆可能就是失蹤的車三娘。”紀昀道,“但要證實這個猜測,還需要找到這個失蹤的盧虎山。” 謝南風剛想開口,就打了個噴嚏。紀昀道:“你怎麼了,莫不是著了風寒?” “或許是昨晚泡了江水,又吹了冷風。”紀昀怔了一怔,看他眼下淡淡的黑暈,顯然是一整夜都沒睡好,一陣暖意泛上心頭,柔聲道:“我記得有人說過自己體質好,挨得住。”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謝南風應了一聲,紀昀道:“我現下要去衙門一趟,你可還與我一道?” “雇我當保鏢可是很貴的。” “那我先走了。” “哎,紀大人,等等我!” 紀昀剛想回答,就看到曹英策馬趕來,到紀昀跟前才跳下了馬,拱手道:“紀大人,我們找到了。紹熙元年曾有水鬼打撈上來幾人的屍體,官府四處張榜無人認領,便草草入殮了。” “當時有讓仵作驗過屍嗎?” “自然。死者一共六人,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刺傷,係被殺害後拋屍河中,一共四男兩女,因屍體被打撈上來時已經嚴重腐敗,麵貌難以辨識,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辨認身份的物件,其中一具年約二十的男屍著錦袍,腰飾玉帶,身高七尺兩寸,看一身衣著應是官宦子弟,晉陵是個小地方,有頭有臉的人家就那麼幾個,都說沒見過他。” “你們張榜認屍時,祝家人來過嗎?” “祝家人沒有來過,但當時的縣令記載,他們找過祝家人辨認,但那時屍身早已腐敗,來認識的人隻說衣著與他們家少爺頗為相似,但少爺如今已在崇州,並給家中來信報了平安,所以不可能是他。” “幾個月以後,常州的剩下的祝家人就被滅門了,男女老少無一生還。” 三人相對沉默,紀昀冷冷道:“好狠的心。隻因為他頂替了原主的身份,就要把有可能認出原主的人屠戮殆盡。這麼看來,他死的也不冤枉,隻能說一報還一報。” “張玉還逍遙法外,他的報應還沒到呢。” “總會讓他還回來的。”紀昀翻身上馬,“我要去祝家核實一件事。” 紀昀回到城中時已近傍晚,她隔得很遠就看到城門口站著一個綠色的身影,紀昀猛的勒住馬,翻身從馬上跳下來,才看到是葉輕眉等在城門口,看到她立刻麵露欣喜的迎上來。 “你怎麼在這裡?”紀昀詫異的問道。葉輕眉道:“我聽衙門的人說兄長去辦公差了,常州山高路遠,大概這兩日就得回來,便到城門口等著,想第一時間看到你。” 紀昀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伸手摸了摸她細軟的發絲。葉輕眉展顏一笑,把一把油紙傘撐到她頭頂。紀昀摸了摸她的手,見她小手凍的冰涼,發絲和衣服也濕漉漉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便脫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攏好,接過傘:“以後別在外麵等了,外麵雨大,當心淋出茅病了。” 葉輕眉正想開口,忽然看到謝南風策馬緩緩走上前來,心頭頓時警鐘大作,臉色也冷了下來:“她為什麼和你在一起?” “衙門的馬腳程不夠快,多虧南風姑娘仗義相助,我才能這麼快回來。” 葉輕眉皺了皺鼻子,揚起臉望著他。她那白生生的臉,因為是長圓形的,很像大人樣,可是這時候顯得很稚氣。大眼睛望著籠中鳥,眼睜睜的,眼白發藍,仿佛是望到極深的藍天裡去。紀昀道:“辛苦你特意來接我,但我要先去衙門一趟,你先回家可好?” “那兄長早點回來。”葉輕眉的目光閃動,溫婉的垂下眼眸。紀昀把馬還了回去,謝南風一直跟在她身後,紀昀問道:“你不回醉香樓嗎?” “回,這不是順路嘛。” “如果我沒有記錯,醉香樓和衙門的方向剛好相反。” “我想去西市買點果乾,這總不會礙了紀大人的事吧?” “當然不會。” 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謝南風似乎與此處的店家頗為相熟,買了一大包果乾蜜乾和糖果,他把糖果袋子遞給紀昀,紀昀道:“我不艾吃糖。” “我聽薑大夫說,倘若暈眩頭痛,麵色發白,吃點糖可以緩解一二。” 紀昀知道他是念及那日在金華寺一事,心下略生感動,便接過了他遞來的雪片糖。雪片糖柔軟清甜,裡麵夾了些碎核桃仁和花生仁,謝南風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