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郡,霸陵。 這個漢孝文皇帝安寢的地方,如今卻成了羯胡點將備戰,攻略長安的先頭基地,自從進了京兆,麻秋也不再偽裝,命人扯下了“晉”字大旗,重新樹起了“麻”字大旗。 營壘相當宏大,就其規模足可以容納數萬人的兵馬,四周塵土四起,不時有士兵組成的方陣疾跑入內,遠遠眺去,便覺得膽戰心驚。 畫麵的震撼是不用說的,但主營之中諸將心中卻是忐忑不安,麻秋倒是淡然自若,仿佛帳外當真有幾萬兵馬枕戈待旦,然而營中將領卻無人不知此刻麻秋手上不過堪堪二千人,這二千人還全是戰鬥力較為低下的漢兵。 麻秋不愧是詭謀大師,他就率領這二千人一路依靠詐術橫沖直撞,直直沖入了京兆,跑的快讓麻秋擁有了時間上的優勢,但卻也讓麻秋將其主力部隊遠遠甩在了後麵。 為將者都知道孤軍深入的下場,麻秋此刻便是標準的孤軍深入,而且還是以弱旅深入。 麾下不少軍官都認為沖的太快了,萬一遭遇楊翀的主力部隊,那必敗無疑,因此都執意請求麻秋暫且撤退,至少等與主力部隊匯合再做打算。 這種穩妥的方案卻被麻秋直接否決,他不容置疑的對諸將宣示:“長安堅城,取之不易,若是等我大軍齊備,再行攻取,那楊渠匹夫早就完善了防禦,如此就算能取長安,損失必重,而我如今輕兵冒進,所為就是震懾此子,讓其誤以為我主力俱至,如此倉皇之間,其防禦必出紕漏!” 麻秋作為羯趙在關中的主將,自然是對長安的情況了如指掌,長安城池堅厚,又不乏糧草,若是讓楊渠(麻秋一直認為是楊渠詐取長安)從容布防,那他的麻煩就大了。 可諸將卻還是擔心不已,兩萬人跟兩千人差距太大了,想要瞞住實在太難,而且如今楊氏的偵騎已經在側,楊氏明顯已經注意到這支軍隊的不尋常,為了穩妥起見,諸將還是認為先撤退為上。 麻秋卻不以為意,他搬出來了當初董卓在長安的辦法,讓部隊夜晚出營,白天再入營,如此往復,給斥候營造軍隊源源不斷進入的錯覺,不僅如此,他還命人收集牲畜的糞便,與人的糞便混合,然後再假意傾倒出營,以此來麻痹楊翀。 麻秋的詐術是很成功的,楊翀這幾日接到的奏報無疑不表明此地的羯軍人數不會低於兩萬,除了楊翀外,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麻秋的主力已經抵達長安,整個長安上下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但,有個人例外,那就是楊翀。 軍議之上,諸將七嘴八舌,從家臣到會盟的義軍都爭做一團,歸根結底不過一句話:“守還是走。” 麻秋的“神兵天降”讓長安的軍心動蕩,所有人都以為他們的對手隻有王朗,卻不想如今冒出了個麻秋來,麻秋的兇名對於這些關中人而言是很清楚的,光聞其名就已經有不少人心生怯意,不願為戰。 更多的人則是對晉廷的支援感到絕望,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如今他們已經被南邊的朝廷賣了,別說支援了,司馬勛甚至還配合麻秋來麻痹他們的戒備,沒有了晉廷北伐軍的支援,靠他們守住長安,那真是毫無勝算。 爭論到最後,楊翀終於開口為走還是守定下了基調。 “諸君想沒想過,若是連長安堅城我們都守不住,那我們又能去何處呢?如今王師既然已經放棄北上,我等在北便是孤懸一隅,困守長安或還有一線生機,若是棄城別走,關中之大,再無我等容身之地!麻秋殘暴,若是諸位落入其手,個人生死尚在其次,家族之禍卻近在眼前!” 棄了長安又能如何?放棄了長安麻秋也不會放過他們,一樣會追殺,沒了長安的支撐,軍心士氣都會崩盤,到時候才真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了。 聽到楊翀的話,諸將也都沉默了,雖然他們不一定知兵,但也曉得關中之內堅城唯有長安,若是長安守不住,其餘城池就更守不住。 “而且諸君也無須泄氣,司馬偉長內通胡兒可鄙可殺,但朝廷卻未見得會棄關中於不顧,月前我便秘密派遣信使前往荊州拜謁桓司馬,桓司馬矢誌北伐,其必不會錯過這個時機!” 自從苻蘊提醒楊翀司馬勛的不靠譜後,楊翀便也起了防備的意思,為了保險起見,楊翀便派人寫信給桓溫,向他請求援兵,歷史書上他可是讀到過桓溫北伐關中,一路打到灞上,想來此人比起司馬勛應該會品格高潔一點。 “桓元子是天下名將,勝過那司馬偉長不知幾何,其麾下精銳更是天下無雙,昔日平滅成漢,覆手而已,小小麻胡何足懼哉!” 原紹適時的出言給楊翀當了回捧哏。 果然眾人聞此神色稍緩,若是桓溫能北上那定是再好不過了,不過也有熟悉南方事務的人提出了疑問,比如孔特。 “仆聽說桓溫早就上書朝廷,請求北伐,但朝廷卻執意不許,今日我等就算致書求援,也未見得朝廷會允許桓溫北上。” 原紹卻不急不慢的開口解釋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關中形勢大好,朝廷焉能坐視如此時機錯失?” 原紹確實是楊翀的及時雨,一番話下來讓在座諸將至少軍心是穩住了。 當然,桓溫究竟來不來,楊翀心裡也沒有底,桓溫的問題同樣出在朝廷,桓溫滅成漢已經功高蓋主,若是此番再取關中,按照桓溫的脾氣不加個九錫都對不起他自己,晉廷再蠢笨也知道關中和皇位孰輕孰重。 不過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先穩住軍心再說。 確定了死守長安待援的方針後,楊翀又提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計劃。 “我欲以精銳出擊灞上,先破麻秋前鋒以振軍心!” 此言一出,便算是楊氏的家臣都極力反對了起來,本來自己就居於弱勢,豈能再隨意浪戰?再說了,麻秋大軍二萬,此刻長安多少人?不過五千而已,五千之中能稱的上精銳的隻有楊氏的一千動員起來的部曲。 一千打二萬,這實在是太科幻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對,楊集跟呼延毒就極力支持楊翀的意見,尤其是呼延毒,更是直接將佩刀拍在桌上,向楊翀請戰,並表示若是不能擊敗麻秋,他就提頭來見。 武將們不喜歡龜縮的防禦戰,他們更喜歡酣暢淋漓的進攻,哪怕失敗也是足以彰顯勇武的表現。 楊翀自然不是呼延毒那般上頭,他是有自己的分析的。 麻秋的詐術確實很高明,但卻遺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點,大軍兩萬若當真輕軍冒進,楊翀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此時才得到消息的,而且戰馬呢?作為羯趙軍隊作戰主力的騎兵,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麻秋的精銳根本還在後麵! 嗯,戰馬這個問題其實是楊翀想錯了,麻秋的戰馬早就全部給了司馬勛,此刻羯趙的騎兵都已經全部成了披甲步兵...... 當然,除掉麻秋在故布疑陣外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麻秋的騎兵隻是隱藏了起來,是想誘導楊翀出擊,再伺機埋伏,可若是要打伏擊戰應該示敵以弱,而不是像麻秋現在這樣,各種花活整個不斷,一門心思想要給長安炫耀自己的武力。 種種跡象都說明麻秋這支先頭部隊根本就不是主力,甚至有可能人數都沒有多少,既然如此,楊翀當然樂意先吃掉這一支冒進的部隊。 楊翀的分析自然是有道理的,但問題是不是每一個都能冒險,長安城中不乏軍略人才,麻秋的謀劃很多人也能看破,事實上麻秋也知道很多人能看破,但問題是你敢不敢賭? 此刻長安是守方,麻秋是攻方,主動權在麻秋而不是長安,長安賭輸了那就會城破家亡,麻秋賭輸了不過損失個先頭部隊,這般比較下來,便算是長安中能看穿的,也不敢去賭這一局。 可不巧的是,楊翀就是個賭性很大的人,所謂年輕氣盛,他若是不敢賭,當初也不會三百人突襲長安了,麻秋一直以為自己的對手是老邁昏聵的楊渠,但他卻一直忽略了自己真正的對手其實是那個年不及弱冠的年輕人。 相反,楊翀從始至終都很清楚自己的對手是誰,他整日整夜的鉆營麻秋的戰術以及用兵的習慣,為的就是今日給麻秋送上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