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的冬風吹的人臉頰生疼,夾雜中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味,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長安城下,戰鬥已經結束,呼延拔再勇武也抵擋不住萬餘趙軍的進攻,一百多斷後的勇士幾乎全部戰死,剩下的幾人也都身負重傷,支撐著圍在呼延拔的身邊。 呼延拔倨坐在被斬殺的趙軍的屍體上,神色淡然,右手執長槊,左手拿著已經崩口的環首刀,兜鍪已經被打掉在地,一頭亂發披散了下來,腿上,手臂,腹背都插著數根箭矢,紮甲上的甲片也被打的殘缺不全。 但饒是這般境遇,四周的趙兵都不敢上前,隻敢拿著長矛畏畏縮縮的將這些人包圍起來。 “汝等是何人?” 姚國看著身負重傷的幾人,眼中神色復雜,打馬走上前來,出言詢問。 可惜,這些人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都不屑的盯著姚國,不友善的還向著姚國啐浸血的唾沫。 “汝等都是豪傑,戰至如此已經算是為主盡忠,何必妄送性命,投降我主,饒爾等一命!” 姚國看著幾人,心中生起了愛才之意,出言招攬道。 這幾人戰力確實強悍,麵對氐羌精銳和趙軍的聯合進攻,他們居然打出了一比二的交換比,尤其是倨坐中心的呼延拔,更是手刃二十餘人,有萬夫不當之勇。 “死羯奴,何不速殺我等!家眷妻小自有將軍恩養,吾等豈能屈身事虜?” 幾個重傷的守卒笑罵了起來。 姚國聞言,臉色微沉,對於這些不識好歹的士卒他多少有些不快,但還是壓製住了心中的情緒,抬手威脅道:“我身後還有大軍數萬,長安是守不住的,何苦為不可為之事妄送了性命?” “呸!” 呼延拔朝著姚國啐了一口,冷哼一聲,咧嘴笑了起來:“汝等幾次三番攻城都未能取長安,連驅民攻城這種陰毒招數都使出來了,可見已經技窮,今日我等雖死,留名汗青,享於宗廟,不知勝汝等塚中枯骨幾何!” 言畢士卒們都大聲笑了起來。 姚國聞言默然,在長安上,他們已經連續吃了兩次大虧都沒能有尺寸進展,而且聽呼延拔的語氣已經是有必死之心。 “本將有愛才之心,我給你們三個數,若是不降,便即刻攻殺!” 姚國有些惋惜的威脅道。 “不降!” 回答他的則是異口同聲的堅定回答。 “一!” “不降!” “二!” “不降!!” “三!” “誓死不降!!!” 望著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站起來的幾人,姚國知道,他是不可能收服這些人的,於是隻能將抬起的手猛的放下,大聲下令道:“殺!” ...... 城墻上,楊翀等人目睹了全過程,呼延拔誓死不降,姚國勸降無果即令步卒攻擊,呼延拔則奮起反擊,又手刃五六人,終於力竭,被蜂擁而至的趙軍殘殺。 整個城墻上都被這悲壯的一幕渲染的沉默了起來,有些士卒甚至紅了眼眶。 楊翀也是牙關緊咬,手攥成拳。 他其實心中都在祈禱呼延拔降了算了,反正是必死之局,便算是投降,也並非不可接受,不過他還是小看了這個時代所謂的“忠義”,呼延拔寧願放棄自己年輕的生命也要守護心中的道義。 “傳令,自今日起,凡俘虜羯兵一個不留!” 楊翀咬牙切齒的下達這項軍令。 “唯!” 這次應諾之聲倒是無比堅決。 回過頭,楊翀看向了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呼延毒,呼延拔是他的兒子,如今親眼看到兒子被殘殺,心中的滋味可想一般,說實話對於呼延毒楊翀心中是有愧的,自己猜忌他,卻不想他的兒子這邊壯烈殉國,讓楊翀不由得為自己的猜疑汗顏。 “呼延將軍......” 楊翀才想出言安慰就被呼延毒抬手打斷。 “戰場之上,本就是生死之地,既然從於行伍便時刻有戰死的覺悟,拔兒死的壯烈,沒有辜負我們呼延家的威名,隻求此戰過後能夠尋回拔兒的屍首擇良地安葬。” 呼延毒語氣平淡,似乎沒有一點點波動,雙目之中也平靜的可怕,如此冷靜的態度一點都不像一個才失去兒子的父親,隻有楊翀注意到呼延毒此刻已經攥的出血的拳頭...... 呼延拔的死是有意義的,若不是他帶兵拖住了氐羌勁卒,此刻楊氏的部曲就全軍覆沒在城外了,正是有了他們,才為長安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有生力量。 這一戰,麻秋和楊翀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楊氏部曲光陣亡就達到了三百,其餘傷亡五百餘人,總數已經近千。 麻秋這邊更不好受,光營嘯之中,死者就盈千了,氐羌勁卒也損失四百多人,尤其是氐羌勁卒的巨大損失,讓麻秋心都在滴血。 不僅如此,麻秋的兩個侄兒,一個義子全部戰死,這一仗說是讓麻秋傷筋動骨都不為過。 如此慘烈的失敗,讓麻秋這個以冷靜和詭詐著稱的將領也徹底上頭。 接下來的三日,麻秋不顧軍隊的傷亡持續對長安發起進攻,雲梯被毀損殆盡就直接讓軍隊扛著長梯沖,沖車被燒毀就讓士卒直接抱著撞木沖,人力不夠就強行拉丁,總之長安已經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血肉磨坊。 在麻秋不計傷亡的攻擊下,守軍也損失慘重,尤其在儲存的羽箭、石彈消耗幾盡後,便隻能跟麻秋的軍隊展開慘烈的肉搏戰,整個長安城頭已經全部被鮮血染紅,城墻根下的屍首更是堆積的如同小山一般。 連楊翀本人在如此激烈的交戰中,都被射中了一箭,好在沒有傷到要害,稍微休養一番也無大礙。 麻秋的瘋狂攻城持續了三日後總算停下了,也不得不停了,這般持續性攻城無論是對士氣,還是對兵力都是極為巨大的消耗,麻秋現在也撐不住了。 望著寒風中巍然不動的長安城,麻秋牙關緊咬。 “這長安,便這般難攻嗎?” 麻秋恨聲說道。 立在一旁的諸多將佐都一言不發,他們雖然不說話,但對麻秋也是充滿了怨言,死的可不止麻秋的兵,還有他們的兵,麻秋這種消耗下去,他們不久也都全部要成光桿司令。 麻秋也察覺到了諸將的不滿,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這幾日我看了,強攻長安屬實不智,不過長安孤城一座,便算是打不下,困也可以將他困死!” 麻秋承受不起接著猛攻長安的代價,於是他再次改變了自己的作戰方式,不再強攻,而是采取圍困,先前他本想速取長安以應時變,如今看來,速取長安已經成了一句空話。 而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消息也傳到了麻秋的軍帳之中:王朗來了! 太寧二年,正月中旬,一支大軍出現在了長安東邊的地平線上,望塔上的斥候迅速向楊翀示警。 楊翀最為擔心的局麵終究還是來了,王朗的二萬大軍到底還是來了長安,開始與麻秋合流。 這一下,長安的局麵更為劣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朗其實也是逼的沒辦法了,石遵死後,他便沒了主心骨,西進也不行,東去也不成。 比起麻秋,王朗的消息可是靈通的多,就像王朗還不知道此刻鄴都早就變天,石閔,哦不對,現在應該叫李閔已經殺掉了石鑒自立,改國號為“衛”。 不僅如此,李閔還以石鑒的名義頒令天下:“斬一個胡人首級送到鳳陽門的,凡文官進位三等,武職都任牙門。” 這裡的胡人基本上可以特指羯人,不過王朗很確信,按照他跟李閔的關係,他一定是上了李閔必殺名單的。 想通透後,王朗也不欲或者說不敢東返,而是索性率部西行,想要奪取關中以為立身之本,既然要奪取關中,那長安就必須是第一個要拿下的據點。 當然,從根本目的上來講,王朗跟麻秋是有天然矛盾的,隻不過如今大敵當前還是得維持表麵上的合作。 王朗一見到麻秋就是一頓嘲諷,譏諷麻秋妄被稱為名將,連一群土豪農夫把守的長安都拿不下來,簡直是將臉丟了個乾凈。 麻秋則隻是靜靜的看著王朗裝逼,對這個誌大無才的烏桓人冷笑不止,然後便故意激將王朗去攻城。 王朗自然不會推辭,拍案而起,當即就告訴麻秋讓他擦亮眼睛看好了,自己明日就揮師攻城,取下長安給麻秋開開眼。 麻秋當然樂意讓王朗去消耗楊翀的兵力,雙方當即擊掌為誓:“先入長安者主關中。” 而王朗的主攻方向自然不會是麻秋的南城,而是被麻秋誆到了已經修好外寨,準備齊備的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