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王府中一片通明。 書房之中,孫若微拈著一塊鬆墨,纖手輕搖,石硯中的清水慢慢的化為墨汁。 朱瞻壑手執一桿狼毫大筆,盯著桌子上鋪開的一張大紙,凝神靜氣許久,這才終於蘸下墨汁,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愁”字。 孫若微看朱瞻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個愁字,也不禁啞然失笑道:“人家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世子你身份尊貴,有什麼可愁的?” “男人發愁,九成九都是因為沒錢!” 朱瞻壑嘆了口氣,身邊有個能說話的人其實也挺不錯。 “世子的印刷作坊不是生意很好嗎,怎麼會沒錢?” 孫若微頗感意外的問道。 “你不懂,生意好和沒錢並不沖突。” 朱瞻壑再次嘆了口氣,後世許多公司看起來生意興隆,但真查賬時,卻發現不但沒錢,甚至可能還會欠錢。 印刷作坊生意好,也的確掙錢了,但這些錢全都被投入到作坊的擴張上了,這段時間馬安吃住都在作坊裡,天天忙著招工、擴建等事。 本來朱瞻壑並沒有打算擴張這麼快,甚至還計劃著靠著作坊賺的錢,在年底拿到一筆分紅,足夠下一年的開支了。 但永樂大典的事卻打亂了朱瞻壑的計劃。 銅活字印刷的技術已經交給印書局了,他倒不怕印書局搶生意,畢竟光是永樂大典,就足夠印書局忙上一年半載了,而且印書局隻負責皇家和朝廷印書,不會參與商業上的事。 可是在印書局那種地方,銅活字印刷的秘密肯定守不了多久,這年頭又沒有專利法,誰學會了就是誰的。 在這種情況下,朱瞻壑不得不讓印刷作坊加快擴張,爭取在別人也拿到銅活字印刷技術之前,搶占一部分印刷市場,這就叫先發優勢。 “光靠賺的錢擴張,速度還是太慢啊!” 朱瞻壑低聲自語道,後世一個公司想要快速擴張,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到投資,但他們三個大股東都是窮鬼,不拿作坊的錢就已經不錯了,更別說再投錢了。 就在這時,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門被推開,漢王妃帶著兩個侍女走了進來。 “母親您怎麼來了?” 朱瞻壑頗為驚訝,急忙上前行禮道。 “閑著無聊,就來看看你睡了沒?” 漢王妃說著來到書桌前,看到字上寫的“愁”字時,也不禁啞然失笑道:“看看你這手破字,從七八歲之後,就沒有一點長進!” “母親教訓的是,所以孩兒連覺都不睡了,就為了練習寫字!” 朱瞻壑嘿嘿笑道。 “聽說你最近在忙一個什麼印刷作坊,而且還挺掙錢的?” 沒想到漢王妃話鋒一轉,忽然饒有興趣的問道。 朱瞻壑看了旁邊的孫若微一眼,不用問,肯定是這丫頭說的,當初漢王妃收她為侍女,卻派她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另一個目的就是盯著自己。 “娘,作坊可不是我一個人,張忠和朱勇也都占著份子呢!” 朱瞻壑怕漢王妃再搶自己的作坊,當即挑明道。 “小氣勁,娘還能搶你的東西不成?” 漢王妃氣的瞪了朱瞻壑一眼,隨後忽然又有些欣慰的道:“知道你乾了些正事,娘高興還來不及呢。” 漢王妃說著向外麵招了招手,立刻有兩個健婦抬著一個箱子走了進來。 “咦?這個箱子好眼熟啊!” 朱瞻壑說著猛然想了起來,這不就是自己之前存錢的箱子嗎,後來被漢王妃連箱子帶錢全都一鍋端了。 “你的錢還給你,娘知道開作坊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處處都需要用錢,這些錢就還給你了,別再給我亂花!” 漢王妃說著又扯了一下朱瞻壑的耳朵,生怕他忘了上次的教訓。 “太好了,娘您就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朱瞻壑興奮的一把將母親抱起來轉了個圈,隨即跑過去抱著錢箱就不肯撒手。 漢王妃嚇了一跳,好不容易雙腳落地,驚魂未定的她看到兒子沒出息的樣子,也不禁氣惱的道:“臭小子,見到錢比見到娘都親,沒良心!” 晚上,朱瞻壑躺在床上,床板下是裝著幾萬貫的錢箱,感覺無比的安心,入睡都比平常快上許多。 不過就在朱瞻壑睡的迷迷糊糊時,忽然被人搖醒。 “世子快醒醒!” 孫若微麵色焦急的低聲道,她平時睡在外間,方便有什麼事情通傳。 “怎麼了,天這麼快就亮了?” 朱瞻壑揉了揉眼睛,感覺自己才剛睡一會。 “不是,王妃身邊的侍女來報信,說王妃和王爺吵起來了!” 孫若微再次焦急的道。 “嗨~,我還當什麼事呢,夫妻間拌幾句嘴不是很正常嗎?” 朱瞻壑不以為意的道,說著又要蒙上頭繼續睡。 但孫若微卻拉下他的被子再次道:“這次不一樣,聽說王妃都哭了,所以侍女才跑來請您過去。” “我娘哭了!” 朱瞻壑聞言一下子蹦了起來,感覺事情可能比自己想的要嚴重。 “快!幫我穿衣服!” 朱瞻壑急忙跳下床,孫若微叫來兩個侍女,三人七手八腳的幫朱瞻壑穿好衣服。 朱瞻壑也顧不上梳頭,就這麼披散著頭發來到內宅。 剛來到朱高煦與漢王妃的寢宮,立刻感覺這裡的氣氛不對,宦官和侍女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越過一道屏風,進到裡麵臥室,隻見朱高煦臉色鐵青的坐在椅子上,地上還有一個摔碎的花瓶。 漢王妃坐在一旁的床榻邊,一邊小聲抽泣一邊抹著眼淚。 “爹,娘,你們這是怎麼了?” 朱瞻壑硬著頭皮上前問道。 家務事最麻煩,更何況這還是爹娘吵架,當兒子的夾在中間更不好處理。 “瞻壑你來的正好,好好勸勸伱娘,我去書房睡!” 沒想到朱高煦連解釋都沒有,說完邁步就走。 “睡睡睡,抱著你那堆鎧甲武器睡去吧!” 沒想到漢王妃聞言再次暴發,沖著朱高煦再次怒道。 但朱高煦卻頭也不回,徑直出了寢宮離開了。 “沒良心的,看到我哭連哄都不哄,這日子沒法過了!” 漢王妃發揮女人的特長,抱著被子哭天抹淚、沒完沒了。 “娘,我爹都不在這了,您哭的再厲害他也看不見啊!” 朱瞻壑無奈的上前勸道。 “誰讓他看了,我哭給我自己看不行嗎?” 漢王妃一拍床板,眼看著就要把怒火轉移到朱瞻壑身上。 “行行行,但您能不能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吵什麼架啊?” 朱瞻壑上前問道,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麼遠他至少得搞清楚兩人吵架的原因吧? “哼,都怪你爹,天天在校場上和一群兵漢舞槍弄棒,搞的一身青紫,我見到後說了他兩句,結果他倒先急了!” 漢王妃這時也不哭了,一抹眼淚向兒子告狀道。 “就……就因為這個你們吵的這麼厲害?” 朱瞻壑哭笑不得,他還以為什麼大事呢,沒想到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你覺得這是小事?” 沒想到漢王妃眼睛一瞪質道。 “我爹是武將,他又喜歡帶兵,平時對將士的操練肯定不能放鬆,受點小傷不是很正常嗎?” 朱瞻壑耐心的解釋道。 漢王妃聽到兒子的話卻忽然站了起來,隨即對房間裡的侍女揮手道:“你們都退下!” 侍女們答應一聲,依次退了出去,房間裡隻剩下他們母子二人。 “兒子,你爹的心思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現在咱們大明強盛,根本用不著他一個親王再帶兵打仗了,但他還是天天練兵,你覺得他這是想乾什麼?” 漢王妃一臉嚴肅的向朱瞻壑問道。 “不會吧,我爹應該沒這個膽子……吧?” 朱瞻壑說這話都有點心虛,因為歷史上朱高煦的確造反了。 “怎麼不會,我告訴你,當初我剛嫁給你爹時,你爺爺還是燕王,那時也是天天在王府裡操練將士,和你爹現在一模一樣!” 漢王妃卻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個……” 朱瞻壑無從反駁,朱棣的確給兒子做了一個壞榜樣。 “兒啊,當初你爺爺剛起兵時,你還沒有出生,記得那年建文大軍軍圍困北京,你爹和你爺爺又不在城中,當時是你奶奶披上戰甲,親自登上城頭督戰,她雖是將門虎女,但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又是第一次上戰場,下城後吐的天昏地暗,幾天都沒吃下飯。” 漢王妃說到這裡再次抹起了眼淚。 “當時我和你伯娘、三嬸,妯娌三人都準備好了毒藥,睡覺的時候都攥在手裡,就是怕南軍萬一殺進城中,我們也好服毒殉節,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為娘我實在不想再來一次了!” 別看漢王妃上次和太子妃鬥來鬥去的,但其實她並沒有太大的野心,也不希望丈夫走上公公的老路。 “這段時間我經常做噩夢,每次都夢到你爹滿身是血,你和你的弟弟們也都倒在血泊裡,我抱著你怎麼叫都叫不醒,嚇醒後枕頭上都濕透了。” 漢王妃最後再次哭訴道。 朱瞻壑聽後沉默不語,原來的歷史上,朱高煦造反失敗,不但所有兒子被處死,漢王妃這些女眷也同樣被殺。 但這能怪朱瞻基嗎?政治清洗本來就殘酷無比,就算換做是朱瞻壑,恐怕也不會比他強多少。 隻是苦了漢王妃,死之前她麵對噩夢成真,不知道會有多絕望? 想到這裡,朱瞻壑長吸了口氣,神情堅定的握住母親的手道:“娘,您放心吧,有我在,絕不會讓爹走上那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