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晉的機關(1 / 1)

近兩年開州府的夜,與往年不同。   城內夜晚的霧氣日益沉重,月光難至。以前還是偶有發生,可近些年越來越頻繁,尤其到了冬天,幾乎日日濃霧,往往子時剛過,白霧便憑空走出來,接管了原本空空的夜。到了三更天,更是如置身於雲海,三步開外就已難辨雌雄,這對身為皇城的開州府來說,是重大的安全隱憂。   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卻完全不怕這死寂的黑夜,胡亂紮著朝天的小辮,懷裡抱著個東西,一蹦一跳的從霧中走來,嘴裡還唱著幼稚的童謠:   “執紅衛,執紅刀,一段紅繩城裡飄,飄到官衙官爺死,飄到將府將軍逃。”   走到東市的街角,孩子把懷抱的東西扔在了地上,脫下臟兮兮的衣服,蓋了上去,然後蹲下身,側著耳朵,似乎在等什麼。   片刻,孩子突然跪了下去,雙手撐地,高高昂起腦袋,然後拚盡全力,死命地向地上撞去。   咚!咚!   一下、兩下。   伴著“咯吱”一聲,孩子的頸骨瞬間斷裂,圓圓的腦袋失去了支撐,耷拉到了胸前,一張稚嫩的臉歪在一邊,被濃霧映照的陰森慘白。   而地上如擂鼓般的“咚咚”聲卻並未停止,緩慢、規律、力道十足,一下下飄散在寂靜的夜空中。   “咯咯~”孩子非但沒死,更不哭喊,聽到這鼓聲反而清爽的笑了起來。   隻見他爬起來,轉過身,又一蹦一跳的向來時的路走去,任由垂著的腦袋甩來甩去,向北一轉,很快就消失在了迷霧中。   開州府內,有一人,正在等這鼓聲。   “哪處甕響?”正在值房伏案小憩的李晉猛然驚醒,一躍而起,壓住了桌上的橫刀。   “報,東市甕響,常樂坊。”   常樂坊,尚未到東市,距此僅有一裡又二百步。   “快追!”李晉招呼一聲,帶著一同當值的校尉僉事幾人,奪門而出,一頭紮進夜色中,迅速向東奔去。   李晉,是武機局緝衛營下屬的一名禦察使。   開平元年,衙府司軍都統領梁王率兵反叛,建立大梁。   梁王登基後,一直擔心有人上行下效,擁兵叛亂。於是便設立了這武機局,專攻情報、調查、緝兇、平叛等特殊任務,又令皇太子親自坐鎮指揮,“上察眾司,下攝百官”,查案時,如天子親臨,有著極大的權力。   “老大,今天這賊捉得,怕是又得不少賞錢,若是能供出三兩,說不定太子還賞一枚武機印呢。”李晉親軍出身,腳底下輕快,尤其是逃命時,更能施展“溜煙步”,三兩步人就不見,這可苦了後麵緊跟的幾名校尉,尤其是說話的這小校皮三兒,人矮腿短,沒跑幾步,就有些吃力。   武機局內,幾乎人人都有點看家本領,別看這皮三兒雖然其貌不揚,身形瘦小,但最善混跡市井,誰家的當鋪又收著上好的冥器了,誰家的寡婦又跟誰半夜廝混了,全逃不過皮三兒的耳朵。   “還想賞錢?這次賊人再捉不住,你我就十八年後再相遇吧。”李晉見皮三兒分不清厲害,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雖然平日裡能躺平就躺平,可這天理軍卻是反賊,這月內已三次前往梁王專為侍衛親軍設立的玄醫局偷盜,前兩次都在逃亡時自殺身亡,沒能留下任何線索。   梁王震怒:若再次失手,當值人等,皆以同黨論處。   事態的嚴重讓李晉一改往日的不羈,嚴肅地向幾個手下喝道:“你們幾個,都給我把眼睛睜大了,是生是死,就看今日了。”   頃刻間,幾個人已接近東市,濃霧之中,前方甕聲依舊,“咚,咚,咚”緩慢而規律,隻是隨著李晉等人越來越近,聲音就越來越清晰。   發出聲響的裝置叫做“聽翁”,是李晉的得意之作。   街角的鼓腹大甕埋在地下,用陶瓦作甕身,再以皮革蒙在甕上,上邊鋪上淺淺的浮土,夜晚很難察覺。若賊人經過時踩踏觸碰了鼓皮,大甕便會發出響動,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夜晚也可傳一裡多遠,開州城內設置了八處這樣的裝置,把玄醫局合圍在了中間,形成重重警戒。   可這會兒,聽著這“咚、咚”不止的甕聲,李晉卻得意不起來。這聽翁是埋在路上,若是賊人經過,踩在甕上,也就幾聲而已,直到賊人跑到下一個埋甕處,才會再有響動,怎麼今日這甕卻一直在響?   “老大,你聽這甕聲,不正常啊?”皮三兒“呼哧呼哧”地追上來,從後麵戳了戳李晉。   “我聽出來了,是有點兒不對勁,等再湊近些看看。”話說的輕鬆,但李晉臉上已經難得的緊張起來,甚至停下來打了個“噤”的手勢,示意身後的校尉們收聲,然後放慢腳步,向前慢慢摸去。   就這樣摸了十來步,眼看離聽翁越來越近了。   透過濃霧,借著月光,十步之外的聽翁上趴著一個的穿著小褂的孩童,此刻正跪在地上,以頭搶地,渾身還不停地上下抖動,伴隨著緩慢的翁聲,十分詭異。   李晉一伸手攔住皮三兒幾個,回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後左手按住障刀刀鞘,右手握住橫刀刀柄,蹲下身子,背靠墻邊,從走動變成了挪動,幾名校尉見狀,也依樣學樣,謹慎起來,緊緊跟在李晉後邊。   這橫刀本不稀奇,是當朝軍隊中將士們的基本兵刃,可在武機局手裡,這橫刀卻有一處極其與眾不同。   武機局所用的橫刀,刀柄上纏著一卷三股合撚的細繩,兩股紅色,一股銀色,以作劍疆。查案時,無論是屍體還是器物,武機局校尉們隻需從刀柄上取下一截細繩,係在上麵,則無論是刑部京兆,還是州府縣衙,均不可觸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示意此案乃武機局調查,誰也不能乾涉。因紅繩刀柄執於手中,所以武機局的官差校尉,無論官職大小,都被百姓稱為“執紅衛”。   而李晉的刀更加不同,刀身刻有一枚“武機印”,標致著刀主人曾在極其重大的案件中立有首功。而如能獲得六枚“武機印”,更是可以請奏天子,以朝廷之力滿足你一樁心願。   可在梁王治下,真的會有人命那麼硬,能接的住這本不屬於自己的潑天富貴麼?李晉沒見過。收集六枚,談何容易,別說六枚,就如他僅有一枚,便已經是執紅衛中的翹楚。   “老大,這是不是什麼邪祟啊,咱們武機局可是隻管查案,不管捉鬼啊,要不咱先回去,請兩個道士來看看。”看來,緊張的不止是李晉,皮三兒說這話時,似乎都哆嗦起來。   “瓤茬。”李晉被皮三兒聒噪,不由得罵了句土話,大致就是“軟蛋”的意思。   “老大。你平時擺弄些機關,兄弟們是服的,但這拚勇鬥狠你還是差點意思,降妖除怪你更不沾邊,可別帶著咱們硬闖啊。”   可能是覺得兇多吉少,皮三兒不小心說了大實話。   聽著營裡小弟竟然這麼說,李晉心中不爽,可也沒好發作,因為前麵這個邪祟的妖童確實詭異,像是受什麼鬼魅在後麵操使,一直在地上作死地撲騰,每撲一下,甚至還揚起些許塵土,低沉而有節奏的甕聲如水銀瀉入耳膜一般,一下一下地在腦子裡漾著,教人焦躁不安。   李晉比了個手勢。身後一名壯碩的團牌手一步一挪,率先向地上的“妖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