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機局內,晨露未晞,寒意肅殺。 與這清晨的冬寒相似的,是太子的心境,天理軍案幾無進展,任誰也明朗不起來。 梁王登基時,太子年已總角,學問自立,因此身邊除了康嚴,並不似前朝太子三師三少般繁復,同門伴讀,也隻杜白圭一人。 到任武機局後,並無門下、典書、賓客,左右侍衛也與普通朝臣無異,東宮的那一套,隻留在宮中而已。 太子的書案上,擺著不少有關天理軍的案牒記冊。 文書記載: “開平四年冬月,南衙府司軍控鶴營中郎將於正榮通天理軍,私藏甲胄三十副,斬。” “開平五年九月,刑部尚書楊為忠私通天理軍,斬,誅三族。” “開平五年十月,天理軍奇襲河西節度使張承府,偷盜西域名藥,張承與其同歸於盡。” “開平五年臘月,洛陽府軍從四品督監霍起齡被天理軍刺殺身死。” “開平六年三月,衛州刺史江川巖私通天理軍,誅三族,所賄黃金一千二百兩充庫。” “開平六年十月,萊州錄事參軍唐楷觀向天理軍泄露地方軍機,抄家在逃未結。” 等等等等。 最新的一章,記錄著南衙府司軍副統領肖英,私通天理軍忤逆玄醫局,在押待審,以及易天方被天理軍買通家仆投毒,暴斃府中的案子。 每一本案牒,都詳細載明了天理軍的滔天罪行,如何作案、死傷多少、結局怎樣,甚至每一個死者的名字都詳細記錄。 太子常常閱讀批注這些文字,試圖從中發現天理軍行動的目的和規律,因為也許,他還要和天理軍鬥爭很久。 前任的武機局都統領,是由刑部尚書楊為忠兼任,刑部事務繁雜,楊尚書幾乎不來武機局執事,這間二層的衙房,近於空置。梁王用太子任武機局都統領後,將這裡重新整修,所用之物也都有了皇家氣息。 隻是太子生性平淡,不喜繁雜,廳堂內除必要的陳設外,略顯空曠。長桌古硯、鎏金水注、邢窯白瓷、小幾香爐足矣,清澈、靜謐、尊崇、典雅,與太子的謙和仁德相得益彰。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司衛營統領徐戎的聲音。 “報太子殿下。” “徐統領,何事?”太子問道。 “仵作來報,前日天理軍賊人屍體已復驗完畢,有可疑之物。” “哦?”天理軍案頭緒不清,太子正在鬱悶,聞之一震,好歹是條線索,問道:“何物?帶小王去查看。” “殿下不可。查驗死屍這種汙穢骯臟之事,怎能太子殿下千歲之身親往驗看。我已讓仵作清理後交於小校,即刻便拿來。” “也好。那快些。”太子隨即合上了那些記錄著天理軍罪行的文書。 旋即,一司衛營校尉手捧一紅木漆盤,上鋪半尺白絹,來到了門口。 徐戎接過漆盤,奉至太子麵前的案幾上:“太子殿下,復查賊人腹中時,並沒看到有食糜、藥物,卻發現留有此物,您看看。” 太子低頭細細端詳,見是一葉紙片或絹布片,大約一寸見方,和寫著“醫”字的那個紙片差不多大,但質感完全不同。 紙片上,本來的顏色已被胃液侵蝕,汙濁難辨;隱約可見一丁點收筆回鋒,但不足一分長,看不出是哪一筆,更無法猜出是什麼字,隻是紙片邊緣灼燒過的黑色痕跡清晰可見。 “都幾日了?才發現?”太子問道。 “殿下,一般仵作驗屍,是不查腹中物的,是殿下囑咐復驗,才查出的。”徐戎道,然後又緊跟了一句奉承:“若不是殿下細致,這線索,也許就跟著下葬了。” 太子問道:“那賊人屍首已有五六日了,不會腐爛麼?” “殿下,冬日嚴寒,殮房更甚,屍體停在那裡,都結冰了,就算再過半月,也不會腐爛。” “隻有這些?”太子又問:“上麵這半筆,不知是字跡還是圖紋,太過微小了,不能得見全貌啊。” 徐戎上前指著葉片回道:“殿下,看痕跡,這應該是未灼燒完剩下的部分,其餘已經灼燒的部分,要麼不在腹中,要麼即使在腹中也化了。” “你覺得是何物?” “下官猜測,應是記錄了某些重要的信息。” 徐戎這個老狐貍,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一方麵捧著太子,一方麵又說得模棱兩可,隻怕萬一說錯,惹禍上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所以把皮球又踢給了太子。 劉刈若能有徐戎一半的圓滑,也就足夠用了,可惜隻會做,不會說,落得個妻離子散,悲悲切切。 不過司衛營隻管審問押解,勘察推理本是緝衛營之事,徐戎這麼說也沒錯,隻等太子定論。 太子細想了一下,在心中推演起來。 天理軍賊人三次盜竊,三次被追緝,但每次都人臟盡失,所盜方圖均被燒毀,莫不是這就是未燃盡的方圖? 可玄醫局並未報有失物,又是為什麼呢? 香爐中的沉香嬛嬛裊裊,案幾上除了天理軍的案牒,還擺放著幾張自己閑時臨摹的書貼,太子低著頭,兀自在廳房內沉思起來。 當目光落在這書貼之上,太子恍然大悟,醫家所用,無論是方劑還是圖示,一般都是寥寥數字或草草幾筆,夜盜玄醫局的賊人若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所圖的是何物,完全可以事先備好絹布紙張,將其抄寫下來,再將原物放還,這不就讓人察而不覺了? 想到此,玄醫局為何未有失物,一下便豁然開朗。 是抄寫!沒想到,多日懸而未解的謎題,竟被這一葉小小的紙片解開。 “徐統領,叫緝衛營劉刈與服備營崔瞳兩位統領前來。” 太子哪兒會知道,那崔瞳此刻早已揣著小熒給的書信,不辭而別,遠去方外尋找高人了。 李晉可不傻,放跑崔瞳的事兒,自然不敢跟太子說,就等他自己發現這人已經消失了吧。 可沒有料到的是,劉刈來查這小小的紙片,居然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辦案。
第40章 致命的碎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