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以北,北漠與大齊交界之處,天幕低垂,月黑風高。 高低起伏的戈壁灘塗上,一前一後兩撥人馬正策馬狂奔。 前麵隊伍領頭人的年紀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暗淡月光下棱角分明的麵容時刻緊繃。 他的身形不似北漠勇士們那般魁梧壯碩,唯有高聳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讓人能一眼便看出他的北漠出身。 誰能想到,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身為北漠王庭的王孫,北漠大王子布勒哈第三子的胥琰竟然向著大齊的方向奪命狂奔。 “阿莫,距朔州還有多遠?”胥琰高聲問道。 他的聲音很快被呼嘯的北風吞沒,但還是被緊跟在他右側的貼身侍衛阿莫敏銳地捕捉到了。 “小主子,現在離朔州已不到兩百裡。但是我們一路突圍,人馬損失嚴重。後麵還要繼續突破二王子的重重阻礙,必須要保存實力。” 阿莫回頭看了一眼在後麵緊追不舍的追兵,繼續道:“再向南走百裡,就能與主子提前安插在那裡的雪部人馬匯合。不過在此之前,必須甩掉後麵這些雜碎。” 他打馬靠近胥琰,“敵我實力懸殊,小主子帶一隊人馬先行離開,奴留下殿後。” “你隨我一起,我們帶半隊人馬。其餘人留下阻擋追兵。”胥琰當機立斷。 阿莫隨即吩咐下去。很快,隊伍中的精銳向胥琰靠攏。 “散——” 隨著一聲令下,隊伍瞬間一分為二。 胥琰領著少部分人馬向南策馬疾馳。剩餘的部下則慢慢降下速度,找到合適伏擊的地勢準備進行殊死搏鬥。 繼續埋頭狂奔兩個時辰後,胥琰一行終於見到了等待已久的雪部援軍。 此時,他們距大齊朔州不過百裡。但數十裡外連綿不絕的遮天營帳卻宛如天塹。 胥琰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生死危機。 與此同時,北漠大軍主帳內,燈火通明。 達勒身著單衣,大馬金刀的坐在虎皮寶座上。他身形壯碩、虎背熊腰,卻又風姿特秀、爽朗清舉。身上雜糅著北漠的粗獷和大齊的風雅,獨特的氣質讓人見之難忘。 “報——” 一個滿身冰雪的斥候跪倒在地,大聲稟報:“後方來報,胥琰殿下帥兩隊輕騎闖關南下。在距大軍百裡處失去蹤跡。” “哦?倒是有趣。”達勒挑眉。 “殿下,大王子這個時候派胥琰那小子南下,想必是要他去大齊破壞我們此次的作戰,萬不能讓他成功。”達勒座下第一大將,鷹部出身的勇士阿斯汗大聲嚷道。 大王子派的嗎?那個蠢貨,怕是在聽到他南征的時候隻會暴怒跳腳,怎麼可能想著與大齊聯係。 在達勒看來,這事兒十有八九是他那看起來人畜無害卻又從無人敢冒犯的小嫂子做的。 他這小嫂子明明是個漢奴出身,卻被他那蠢貨大哥捧在手心。更神奇的是她竟還與以善妒出名的大王子正妃關係融洽,受向來眼高於頂的大王子母妃北漠王妃的青睞。 對此,他回到北漠之初尚未察覺,可時日一長便發現不對勁之處。難免好奇往深處查了查,沒想到這小嫂子還真是不簡單,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不說,竟然還在暗地裡掌握一批擁躉。能在這吃人的北漠王庭做到這種程度實在是令人欽佩。 所以在聽到斥候的稟報後,他直覺這怕是他那小嫂子的手筆。不過,肯定在行動之前巧舌如簧獲取了他那蠢大哥的授命罷了。 “且不管是誰派來的,這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我這大哥的寶貝兒子可就不好了。” 達勒示意親衛上前:“你帶人去把我這大侄子找回來吧,務必保證他全須全尾。” 親衛領命而去,很快糾集一批人馬,快馬加鞭四散找人。 隨著天色漸亮,胥琰一行的行跡漸難隱藏。 “阿莫,搜捕的力量越來越多,這樣下去不行。”胥琰沉聲道:“雪部的人在這裡生活多年,熟悉這裡的地勢,你問下他們是否有不為外人所知的路徑去朔州。” 阿莫應聲去問,果然不負所望。 據雪部首領所言,的確是有一條隱秘的小道可繞過二王子大軍到達大齊朔州。 隻是那條小道需要穿山入林,山路崎嶇,十分難行。而且那本是二十年前北漠和大齊之間戰事不休時,生活難以為繼的邊民為了走私賺錢鋌而走險拿命趟出來的。 自兩朝修好,邊榷重開,這條路線也就失去價值。二十年過去,沒有人知道還通不通,且深山老林裡虎狼等猛獸出沒,一旦遇上,性命堪憂。 隻是,此時留給胥琰的選擇並不多。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還是決定取這條險道入齊。 蟄伏多年,一朝強勢出擊的達勒讓在北漠根基深厚的大王子都亂了陣腳,不得不派胥琰南下破局。可想而知,直麵達勒大軍的大齊邊城守將們此時承擔著何等壓力。 夜色漸深,早已過了天武城的宵禁時間,但將軍府內仍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守城主將蔣易和手下的副將、偏將們齊聚一堂,氣氛冷如冰霜。 “將軍,達勒的先鋒軍距天武城已不到三十裡。您看接下來該怎麼辦?” 副將吳克用終於忍不住跳出來發聲。 “怎麼辦?除了死守還能如何?” 蔣易冷聲道:“身在其位,誓死守土就是我等將士的宿命。” “可……” 吳克用欲言又止,他也知道保家衛國是他們的使命,但這達勒大軍實在兇殘。之前被攻破的五個衛城在戰後幾乎都是雞犬不留。 這天武三城可與衛城不一樣,那些衛城說是城其實不過是抵禦外敵的軍事堡壘罷了。 可這天武城卻是實實在在的有數萬百姓長期生活的邊境大城。即便戰爭爆發後許多百姓拖家帶口南遷,可留在城中的也不在少數。 這萬一城破,達勒屠城,到時必是生靈塗炭。他們這些將士必然也共赴黃泉了。 “朝廷旨意到達之前,絕不能退半步。”蔣易擲地有聲,“另外,與天運和天昌二城隨時保持聯係。我們三城互為犄角,天武在前,天運、天昌分列左右,任何一城受襲其餘二城都能迅速響應。一定要堅持到援軍到來那一日。” “屬下聽令!”眾將回應。 議過事後,眾將退去。 副將吳克用卻留了下來。 他湊到蔣易身前,悄聲問道:“將軍,我們自第一個衛城被攻破就已派人往京中送信,這數日已過,便是一去一回都足夠了。可卻遲遲沒有旨意下達,您消息靈通,可知這個中詳情?” 蔣易背對著吳克用,想著嶽父大人加急送來的信件不由嘆息。 怕是誰也想不到新京的大人們會作出派欽差前往北境視察後再做處置的選擇。 韓相爺,他到底想乾什麼呢? “將軍,將軍!您倒是說句話呀,這底下的將士現在心可都懸著,您就沒有什麼消息給大家吃顆定心丸?”吳克用遲遲未得到回應,急脾氣又上來了。 “定心丸?哼!我倒是想給,我給的起嗎?”蔣易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偏偏又不能將實情說出去。 他對乾元殿內那些文官老爺們的不滿積聚已久,在以韓競為首的文官集團雷厲風行地扳倒定國公盧鬆毅後,他的這種不滿更是達到了頂峰。 隻可惜,他遠在邊境,又有小人作梗截了京中遞給他的消息。等定國公落難的消息傳到他這兒時,事情已然塵埃落定。 若不是軍令在身,不可擅離駐地,他當時必定要動身返京為定國公討個公道。 畢竟,他跟隨定國公征戰近二十年,最是了解定國公的為人。什麼私通外敵、賣國求榮,簡直荒謬。 定國公被流放後,他也曾派家將前去想要周旋一二,讓其在路上少受些苦。 沒想到參與押送的竟是馮貴妃內侄馮繼祖。這個人從小便頑劣不堪,年歲漸長後行事更是荒誕無忌。 馮貴妃實在看不下去便想法子將他塞進了禁軍,也算是有個正經差事。 但這並不能改變馮繼祖驕奢淫逸的本質。也算他運氣不好,在又一次於禦街強搶民女的時候被回京述職的定國公撞個正著。 定國公無懼馮貴妃和她背後的靖寧侯府。命人抓起馮繼祖當場賞了五十軍棍。 事後,靖寧侯馮征遠還不得不上折子為馮繼祖請罪,再壓著他到定國公府登門謝罪。 經過此事,馮繼祖很是消停了一段時間。但他這人睚眥必報,從此便恨上了讓他顏麵盡失的定國公。 定國公落難後,馮繼祖立刻抖了起來,上竄下跳。 一旦有定國公曾經的部下為其說話,馮繼祖就會堂而皇之地登門,威逼利誘。 他背靠馮貴妃和靖寧侯府兩座靠山,靖寧侯又是武將出身,在軍中勢力不小。 因此,很多武將權衡利弊後便不再發聲,變相地加速了定國公府的倒臺。 終於,一紙詔書下達。定國公被奪爵抄家,流放至朔州天武城以南的雁蕩山,充當礦場勞役。 這雁蕩山金礦儲量豐富,且易開采,自被發現以來便備受朝廷重視,常駐三千禁軍。 這些禁軍皆是大齊用以拱衛皇城的精銳。 他們對外守護金礦免受北境猖獗的匪患侵擾,對內則嚴加看管入山采礦的礦工和服刑的勞役。 此時恰逢礦山駐軍三年一輪換。馮繼祖得知後,便毛遂自薦,表示願意到邊境苦寒之地為國盡忠職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番操作下來,他便成了新一輪駐軍首領。同時,押送被判流放的犯官及其族裔前往北境雁蕩山。 所以蔣易派出親信請押送犯官的官差通融一二,讓定國公在流放路上少吃些苦頭的謀算碰上馮繼祖這個紈絝子後自然落空。 定國公這一路上可謂是受盡刁難,若不是始終有定國公府二公子盧明遠前後照料,怕是在路上就得倒下。 時至今日,定國公這麵大旗倒下不過半年,北漠就敢悍然入侵,可見大齊是做了一件多麼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對了,若是定國公在,以他的勇武和智謀,勢必能幫助天武城抵禦北漠更多時日,朔州說不得就多了一線生機! 想到這,蔣易突然問道:“吳克用,我記得定國公落難後被流放至天武城南邊的雁蕩山礦場裡,是也不是?” “啊?定國公……好像是。將軍您當時還想親自去看看,隻是下麵的人說那雁蕩山是馮繼祖那個二世祖掌權,根本不給任何人見到定國公的機會。所以您最終沒能成行,隻是吩咐下去給在礦場中服勞役的邊民的家人們銀兩,讓他們囑咐裡麵的礦工暗中照料定國公。”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去把定國公請來。這樣算不算給大家吃顆定心丸?”蔣易激動道。 “啥?”吳克用滿臉疑惑,就算定國公戰功卓著,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那他現在也是獲罪之身啊!再說,就沒聽說過進了雁蕩山還能出來東山再起的犯官。 然而不等他將疑惑說出口,蔣易便一錘定音:“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