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吳克用帶他去天武城的請求,盧鬆毅並未直接回應,而是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天武城中近日可有新京派來的使者到達?” 鄭克用雖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還是仔細回道:“應該沒有,末將一直跟在蔣將軍身邊,若有使者前來必然不會不知曉。” 盧鬆毅微微點頭,然後淡然道:“揪出北漠細作雖難,但並非不能解決,而且也並非非我不可。” 繼而他對著鄭子清說:“子清,你膽大心細,比蔣易手下的那些莽夫要心思縝密得多。這件事交由你來解決最合適不過。” 鄭子清驚訝道:“我還要處理礦場裡的事務,哪裡有時間去天武城啊?” 再說,他一個禁軍統領去插手邊城內務怕是會落人口實。 盧鬆毅勸道:“這是利國利民之事,無需擔憂。至於礦場之事,也好辦,你帶著大半禁軍把礦場內剩餘的勞役全都帶到天武城去,順便讓他們了解下如何守城。礦場這裡留下少部分人看守即可,我還留在這裡,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去那邊。” “什麼?您不跟我回天武城?這怎麼能行啊!來之前我們將軍千叮嚀萬囑咐說一定要帶您回去的。” 不等鄭子清回話,吳克用當場就跳起來反對。 鄭子清也不解,“這是為何?現在不正是您去天武城最恰當的時機嗎?” 盧鬆毅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堅持道:“如果你們信我,就聽我安排。過些時日你們自會明白我這麼做的原因。” 鄭子清和吳克用麵麵相覷,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盧鬆毅的安排。 而正在天武城將軍府內苦等盧鬆毅的蔣易,此時卻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新京使者。 這一行人以時任兵部侍郎王衍之為首,其中的主要官員大多來自兵部,此外還有部分是都察院的禦史。 在親衛將新京來使到了天武城南門的消息傳達給他後,蔣易絲毫不敢耽擱,立即前往南門親自迎接。 隻是,在見到王衍之的瞬間他心裡萌發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這王衍之是舊都世家王氏嫡二房的長子,出身高貴。不到而立之年便青雲直上,成為兵部侍郎這樣的六部高官。 與蔣易這種草根出身又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才混上一城守將的三品武將之間有著天壤之別。 蔣易雖然每年隻有回京述職的時候會與兵部的文官老爺們打交道,但就是那每次短短幾日的接觸都能讓他感受到他與王衍之這樣的天之驕子之間的格格不入。換句話說,兩人之間氣場不和。 即便王衍之每次對他都以禮相待,盡顯世家子弟的大家風範,蔣易也難以對他產生好感。最重要的是王衍之也是支持朝廷收緊對武將控製的重要人物之一。 真是不知道新京派他這樣的人來到天武城是什麼目的。 蔣易心中擔憂,麵上卻沒露出來,而是大笑著直奔王衍之而去,無比熱情地說:“王大人啊,可把你們盼來了。自從北漠大軍來了之後,我這心始終懸著,看到你們到了我才能把心稍稍往下放些。” 王衍之先是對著蔣易行了個見麵禮,然後才不慌不忙地說道:“蔣將軍言重了,我等此番前來是為了探查前線形勢,好讓京中的老大人們做出最合適的部署和安排,盡快解決此次邊患。不知現下情勢如何?” 蔣易聽完他的話心中火冒三丈,說是要盡快解決邊患,但他們做的哪件事兒能往這上麵靠? 邊將的軍報一封又一封的往上遞,裡麵將北境形勢的變化寫得清清楚楚。哪裡需要派專人來探查?浪費時間不說,更可能貽誤戰機。 如果不是有天武三城在這擋住了北漠南侵的步伐,怕是這群使者還未到天武城便被南下的北漠軍隊屠戮了。 可是為了天武城,為了從朝廷要援軍要軍需,這些話他一句都不能說,隻能死死地憋在心裡。 還得裝出一副好臉來,對著王衍之親切地說:“王大人莫急,且先隨本將進城入營。咱們到了營帳中再詳敘。” 隨後蔣易便親自領著王衍之一行回到軍營中。 待眾人依次落座,他才喚親衛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本冊子遞給王衍之,那裡麵記載著自北漠掀起戰事以來大齊北境三州敵我雙方勢力變化的詳細情況。 蔣易讀書不多,冊子上的行文便直白簡單。 王衍之雖不適應這種風格,但看著上麵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記錄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片刻之後,他合上冊子,徐聲說道:“多謝蔣將軍,我等欲問之事在這本冊子裡大多都能找到答案。隻是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蔣易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拒絕這些使臣,直言不諱道:“王大人有什麼問題隻管問本將軍,隻要本將軍知道便絕不會隱瞞。” 王衍之看了一眼隨他而來的官員,而後問道:“北境三州的邊城守將們自北漠興兵以來就不停派人到新京求援,可我等一行北上,雖然看到不少百姓拖家帶口往南遷徙,但大多秩序井然、並無過多緊迫之感。來到天武城後雖見大軍壓境,但聽說也隻是圍而不打。這北境的形勢果然如眾將軍所說的那樣危急嗎?” 聽完他這番話,蔣易一口氣堵在胸口,什麼叫百姓南遷卻不緊迫,不緊迫他們何至於拋家舍業逃往別處?什麼叫邊境形勢沒有他們描述的那麼危急,不危急他至於每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唯恐天武城陷落成為大齊罪人! 果然不該指望這些隻會紙上談兵的讀書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隻能壓著火氣皮笑肉不笑地解釋:“王大人也看到我在冊子中記載的數據了。二十多年前大齊大敗北漠,迫使北漠低頭和談,當時大齊要求北漠除了退還被他們強行占據的大齊北境三州的領土外,還要求他們整體向北後撤兩百裡。 大齊便是在這兩國之間的兩百裡中間地帶內自西向東修築了十二座衛城,並在每座衛城中常駐三千邊軍,一共三萬六千兵馬。 同時要求北漠在兩國邊境的駐軍必須在兩百裡的基礎上再後撤一百裡,而且總數不得超過十萬。 之所以這樣要求是因為我大齊北境除在外拱衛三州的十二衛城外,三州內還共有十二座規模較大的邊城。涼州有姑射、姑臧、姑獲三城,朔州有“武運昌隆威嚴”六城,建州則有建昌、建平、建寧三城。這十二城中每城都駐有兩到三萬將士。加上外圍衛城,兵力可達三四十萬。再加上三州下屬郡縣內的守備軍,北境整體兵力在五十萬以上,足以應付北漠十萬兵馬。” “是啊,此事我也在兵部卷宗中看到過。既然如此,為何還擋不住北漠區區不到兩萬兵馬?”兵部的一個隨行郎官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道。 蔣易斜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剛說過,那是二十年前的情況!自兩國敲定和談,並在後續不久開通邊貿後,戰事不再,朝廷對邊境武備的重視程度越來越低。尤其是近十年來,別說為邊軍更換鎧甲軍械,就連軍餉都能拖便拖。 每次邊將上書請求下發軍餉,朝廷要麼說洛州大旱需要賑災,要麼說荊州洪澇需要修堤。更有風言風語傳出說新京中有官員私下抱怨既無戰事,養兵何用?有這些軍餉不知道能全活多少受災百姓的性命。 長此以往,軍中將士士氣萎靡,不思進取。各邊城中老兵退役後,或是招不來新兵或是不願招新兵,畢竟就算招來了也沒錢養。以至於多數邊軍根本並未滿額,甚至一千人的編製中有五百人就算不錯了。 此前涼州一直有前定國公駐守,他德高望重,又十分重視邊軍武備情況,所以涼州邊軍情況尚好。朔州六城中,天武城有本將盯著還沒那麼遭,但其他五城和建州三城的邊軍戰力下降嚴重,能趕得上二十年前的一半就謝天謝地了。三州內的大城都是如此,靠三州補給維持的十二衛城就更加不堪入目了。 反觀北漠,這些年他們可從來沒有老實過。雖然迫於和約,他們不敢再如以往那樣派小規模的騎兵隊伍南下掠奪我大齊邊民,但偽裝成北漠悍匪劫掠在兩國之間進行貿易往來的商隊的小動作卻未曾停止。而且他們為向西擴展,與西戎以及極西之地的域外番邦常年進行戰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掠奪奴隸、牛羊、馬匹等財富,實力逐年增長。 此消彼長之下,北漠兩萬鐵騎不費吹灰之力掀翻我大齊數座衛城,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天武城就不足為奇了。 不妨與各位透個底,我天武城現在軍中所有將士加起來不足兩萬。就算有天運天昌二城的支援,也不過三萬左右。 各位大人覺得靠這三萬兵馬能擋這北漠鐵騎幾日?” 蔣易沖著剛才出聲的那位兵部郎官追問道:“這位大人,你覺得咱們能擋幾日?” “這……”兵部郎官遲疑道,“在下不曾親自參與過戰事,這種事還真說不好!” 蔣易不由嗤笑,這時候又承認自己無知了,剛才不是挺能叭叭嘛。 兵部郎官有些惱羞成怒,卻也不好當場發作,畢竟在座的諸位有不少都是他的上官。隻是在心中默默記下了,想著以後有機會定要好好回報蔣易一番。 王衍之卻好似沒有受這場上尷尬的氣氛的影響,仍舊冷靜問道:“那依將軍看,如今麵對城外的數萬北漠鐵騎,天武城能撐過幾天?如若撐不過,又會有什麼後果?” 兵部侍郎的麵子蔣易還是要給的,便認真回道:“依本將軍看,若北漠不計代價攻城,我等能死守天武城七日便是奇跡了。而一旦天武城破,天運天昌二城也無幸存的可能。若是趁剩餘的天隆三城反應不及急行軍快攻的話,朔州六城必然全部陷落。到那時朔州以北再無屏障,北漠大軍再無阻礙,一路南下可直抵舊都、新京。”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聽得在座眾人心中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