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躍縱身,落入大堂客廳。 古參便正常行動,走向倚窗“看”海的陳鈺樓。 順便跟老友打個招呼。 可就是這一再不常不過的舉動,卻在陳鈺樓的腦海引起了驚濤駭浪。 要知道,正常人的世界,腦中畫麵主要以視覺構成。 眼睛所見即所現,連續而完整。 可在盲人的世界。 他們腦海中的全部畫麵,都是以聲音構成。 同樣完整而連續。 可此刻陳鈺樓腦海中的世界,卻並非如此了。 古參這突然出現的腳步聲。 斷檔。 突兀。 仿佛神兵天降一般。 要麼就是他這老頭上了年紀,耳朵開始不中用了。 要麼就是當年追在他屁股後頭,求著學本事的小屁孩。 如今已把一手輕聲功夫練到了至臻化境。 可若想達到能瞞過他這雙耳朵的境界,沒有著百十年的道行,恐怕是不行。 而眼前古參小小年紀,偏偏又能做到。 多半還是他身上那異於常人的東西在推波助瀾。 當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陳鈺樓感慨著搖了搖頭。 “神龍見首不見尾。” “當年的宵小,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隻是不知,古參小兄弟可還記得我卸嶺魁首陳鈺樓麼?” 放在往日,陳鈺樓隻不過自嘲一句陳瞎子。 可如今他不知道古參已經成長為何等參天大樹。 不報一報往日的名號,恐怕掂不夠斤量。 說完,陳鈺樓轉過身來,朝著古參來的方向,老神在在地一笑。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便僵住了。 因為古參的聲音,居然出現在了他耳邊!!! 一瞬間? 又一次斷檔了! 他怎麼過來的? 我可是光憑聲音就能判斷溝壑深淺,探出暮道入口的陳鈺樓!! “當年你教我本領的時候,可從不以卸嶺魁首自居。” “今天這裡沒有外人,怎麼反而強調起這些虛名來?” “一日為師,終身是師。” “哪怕有朝一日,你淪落街頭而我人在高堂,你也是我古參的恩師啊。” 說著,便把陳鈺樓請到茶桌前,沏了他以前最愛喝的大紅袍。 極盡師徒之禮。 陳鈺樓汗顏。 他當年拿拐棍追著古參打,這小子死活不叫他一聲師傅。 如今他住著海景別墅,又有一身高深莫測的真本領。 正怕人家不肯認他這個落魄師傅時,他反而來了這麼一手? 真不知道是看走了眼,還是沒看走眼。 事實難料啊。 陳鈺樓端起茶來,卻隻喝半盞。 喝了這茶,表示陳鈺樓受了他這一禮。 隻喝半盞,表示雖受禮卻不堪受滿。 隨後道: “古參小兄弟,老夫此番前來,不為別的。” “正是為你那滿背的刺身花繡而來。” 陳鈺樓當年雲南獻王墓一行,敗光了整個卸嶺一脈,心中愧疚。 自忖無麵目見人,隻想茍延此生便罷,更別提什麼收人傳技,都是丟人現眼。 可他一來念在古參求學之心赤誠,二來一不小心摸到了他背後這一身精彩紋繡,耳邊瞬間濤濤水聲。 緊接著渾身通達,仿佛沐浴起海洋之氣,療愈效果幾天不散。 當下便知此子不似常人。 才豁出這張老臉,重拾當年卸嶺掘墓的本事,一一傳授。 而這小子,也不過隻用了個把月的功夫,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想一想也是的。 六七年不見,他若是在其他領域取得驚人造詣,也不足為奇。 “刺身花繡?”古參驚疑一聲。 是了。 早年間,古參對他身上流淌的恨天血脈,和傳說中消失在大海之上的恨天古國還一無所知。 隻管後背上的紋繡叫作刺身花繡,就像九紋龍那般。 可如今他外出八年遊歷,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遍訪高山名士。 但凡是跟“恨天”兩個字沾上邊的,他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要說關於恨天古國的了解,恐怕不在任何人之下。 “您說的這個刺身紋秀,在恨天文化裡有專門的名詞。” “喚作透海大陣。” “身披此陣入海,鯨鯢不侵,海獸不食。” “踏波逐浪,如履平地。” “這番本事,您當年是瞧見過的。” 陳瞎子搓弄手裡三枚古銅錢,一口茶水差點嗆道。 瞧見?你當我沒瞎是吧? 當年老夫隻是聽你口吹能在波濤之間如何如何,全當是小屁孩的誇耀。 誰知道他居然說的都是真的。 “透海大陣……嗯……” “不錯,這名字聽起來倒是很大氣。” “隻是老夫才疏學淺,這恨天文化源出何處?” 陳鈺樓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自認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可這“恨天”二字,卻是頭一遭聽說。 這小子不會把他忽悠人的本事也給學了去,現在反過來欺師滅祖了吧。 古參想了想。 覺得這些信息也不算什麼不世之秘,便開口道: “《列子·湯問》有雲: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裡,有大壑焉,實為無底之穀,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南海中的深淵和無底洞,更是當代最尖端科技都無法探測的神秘存在。” “偶爾出現在海麵的無底旋渦,則被漁民們稱為海眼。” “南海歸墟正是處於復雜如迷宮般的海眼之下。” “南海有一處復雜如迷宮般的珊瑚螺旋海域,據史書記載,其中曾有過一個青銅文明高度發達的恨天之國。” “始於商周。卻自秦朝之後,相關記載徹底消失,恨天國也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迷蹤之國。” “所以世間知道這些的人,並不多。” “老師您沒聽說過,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陳鈺樓聽完無語了。 幾年不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初那個滿口糙話的小子,開始給我講起古語了。 也不管我聽懂聽不懂。 好好好…… 不講幾句場麵話,真當我這老頭子什麼都不懂了。 “如此說來……” “你便是這七十二行之中的絕命行,南海采蛋之人,俗世之人口稱的蛋民了?” 古參搖了搖頭。 “不是。” “我師傅阮黑是蛋人。” “而我是疍人。” “而且是身披透海大陣,背開龍脊的先天疍人。” 所謂蛋人,即是以下海撈蚌采珠為業的漁民。 因為“珠”字犯了海上忌諱,不吉利,所以又該“珠”為蛋。 采珠又稱采蛋。 代代流傳下來,這些漁民便成了口口相傳的蛋人。 隻是某一行業的普通漁民。 而疍人就完全不同了。 疍人是恨天古國原本的土著民,以海為家,自幼便在身上紋起魚龍透海圖,使水中惡魚不肯加害。 他們的後代眼睛進化出一層細膜,增加水中視物的能力。 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能背開龍脊。 入深海潛底淵,宰蚌屠鯨,搏黿鬥鰲,來去自如。 “蛋人與疍人,雖然一字隻差,卻是天壤之別。” “我便是這先天疍人,體內流淌著恨天血脈。” 聽著古參的解釋,陳鈺樓強忍淡定,喝了口茶。 但他手臂微微顫抖,拿起的杯蓋磕碰茶碗邊緣,發出一連串細小的碰撞聲。 直接暴露了內心翻滾的驚濤駭浪。
第二章 1字之差,天壤之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