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非生命;活物,死物。這其中的界定一直都不算清晰,千年前那給人類文明造成了重創的怪物,究其本質,不過是一種概念性質的災禍。那是一種對於世間秩序的拒絕,是一種純粹的否定力量。構成世界的底層規則在碰到災禍本質的時候便會崩解成無序的混沌,因而在表層直觀表征中,就是被摧毀和抹消。 但這災禍本身,表現出來的卻不像是死物,它能夠對外界的刺激有所回應,擁有常規意義上所說的生物本能,因而在千年後為自己命名為忒雯絲的怪物,在千年前不過是一團存在活性的災禍。 與其說阿克蒙德家族是在囚困怪物,不如說他們是在鎮守天災。 常年累月的同化,一代一代的努力,阿克蒙德家族終於成功的將這一團無形無質的存在錨定在了物質世界。而在這個過程中,與人類同化的怪物,也開始逐漸有了自我意識,緊接著便是智慧,最後,祂也開始擁有人性。 無論是無知的世人,亦或是少數知情者,甚至是歷代阿克蒙德本身,統統都搞錯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認為,忒雯絲的脫困意味著世界的毀滅。被囚困了上千年的怪物,脫困之後會狠狠報復回來。 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人類彼此之間都無法站在同類的位置考慮問題,又怎敢傲慢的假定一個非人之物的思想? 毀滅和破壞,從來都不是怪物的目的,而是祂的存在方式。祂和這個世界不兼容,可世界的秩序無法束縛也無法影響到祂,反而祂自身的存在位格更加穩固且強大,因而祂就像是一個橡皮一樣,在這名為“世界”的鉛筆畫上,走到哪就消除到哪。 而祂一直也並不在意,在隻是單單存在活性的那些年中,祂隻是單純的存在而已。從第一紀元的終末開始,跨過了完整的第二紀元,都隻是單純的存在而已。而直到第三紀元初期,才被稀裡糊塗的禁錮在了某處。祂其實並不理解,也沒什麼想法。畢竟祂也隻是單純擁有活性而已,生命唯一的源動力是存續,而這其中並不包含自由。 所以停留在原地,也不過是換了種存在形式罷了,對此祂也沒有任何感覺……或者說,對於一個單純存在些許活性的自然現象,談論感覺和情緒,未免可笑。 而隨後的幾百年裡,獲得了智慧,靈性初開的意識,三觀的塑造其實更依賴於周圍的環境和教育。而阿克蒙德的家族駐地……那就是個一毛不拔的全封閉環境,阿克蒙德的成員除了還沒踏足超凡的小輩,剩下的人全部都乾著調整加固術式的工作,這種近乎執念的家族使命傳承,讓所有人的人生都變得無比的單調。 但在阿克蒙德家族成員看來,這一切都理所當然,因為他們從誕生開始就是被這樣培養著長大的,他們根本不知道駐地的外麵有什麼,覺得禁區和封印就是全部的世界,而完成封印術式就是人生的歸宿,所以他們對於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意見。 而這,也同樣適用於新誕生的忒雯絲。 祂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而從這個名為忒雯絲的意識誕生開始,就是被鎮壓在禁區的災禍。所以祂會將這視作理所當然,包括嘗試著和封印者的對抗,嘗試著擺脫封印,對祂而言,這就是祂的存續方式。甚至祂都不會去思考,如果真有一天祂擺脫了這些人的束縛,又應該去乾什麼。祂甚至不會覺得那些因為自己對抗封印而造成的人員死亡是什麼錯誤,祂甚至根本不理解所謂的死亡意味著什麼。 所以其實阿克蒙德的歷代成員,從未發現自己封印的怪物有了不低的智慧。因為雙方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隻是如同機械一般按照千年前就定好的規則進行運轉。甚至如果沒有其他因素乾擾的話,這個詭異的平衡會一直持續下去。 隻可惜這種脆弱的平衡終究因為外界因素打破了。 阿克蒙德家族與世俗完成了切割,甚至絕大多數人類都早已忘記了這個家族所代表的東西。但身為人類文明領袖的高層不會忘記,當初也是這樣安排的,至少掌權者得知道這種程度的秘密,從而才能保證雙方之間的阻隔是完善的。或者說,隻有掌權者才能夠保證生靈禁區無人靠近,從而避免被怪物抓到機會脫困。 可惜的是,人性的貪婪終究逃不過監守自盜。 隨著教會高層的爭權奪利愈發險峻,終於還是有高層動了歪心思。超凡者可是絕對的話語權和武力的象征,而阿克蒙德可是全員超凡的家族,這樣一股力量又怎能不讓人垂涎三尺呢?數百年的光陰,數十代人的交替,遠離世俗之後,即使教會的典籍裡有所記載,但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次災禍的人類,終究是忘卻了恐懼,無視了祖輩的告誡,踏足了那被禁止的絕地。 隨後,封印的平衡崩解,怪物脫困而出。 在那一刻甚至連忒雯絲自己都迷茫了,祂掙脫了封印,但沒完全掙脫。同時祂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因為祂成長至今,周圍全都是阿克蒙德,自始至終在做的也是對抗這些人,而現在,自己完成了這個目標,又該怎麼辦?祂不知道,沒人告訴過祂,也沒人會教祂。 於是,雖然掙脫了封印,但怪物仍舊沒有離開封印之地,甚至都沒有用力去撇開那勾連在自己身上的力量。 所有人都認為,在全員團滅之後,阿克蒙德的英靈還能將忒雯絲束縛在原地直到家族繼承人萊茵歸來完成繼任是個奇跡。實際上,隻是單純的因為那個時候的忒雯絲沒想過要離開罷了,甚至因為換了個模式祂都不知道該怎麼操作這個新版本。 直到萊茵成為了新的囚籠,將祂收容了進去,祂才找到了新的目標。於是,封印者與收容物的新一輪對抗開始了。 而在這個過程中,萊茵也不再像祖輩那樣偏安一隅,反而帶著近乎是報復一般的情緒一頭紮進了人類文明中。而兩個與世隔絕的存在,也開始真正睜開眼睛看一看,去了解這個世界到底是如何運轉的,作為人類的人生又有著怎樣的意義,身為一個人類又應該怎樣活著。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萊茵和忒雯絲,收獲了人性。 幾百年的時間,足夠兩人的心智成長到一個足夠成熟的底部,甚至看不到盡頭的壽命和特殊的存在形式,讓他們二者本身就帶著一種洗練出塵的超脫感。尤其是忒雯絲,當祂以她的形象逐步穩定的出現在物質世界之後,就有了充足的時間去認識去學習。 萊茵大多數時間還要忙著狩獵詭異的怪物,或者應付教會的追殺。而忒雯絲則是真正的在享受,就像是兩人共用的那本日記,二者的生活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其實到了現在,脫困與否,自由與否,忒雯絲是不在意的。因為沒有那個必要,自由對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奢侈品,她的壽命沒有盡頭,她的本質也無法被殺死,她就是永生不死的一個純粹的存在,所以她可以隨心所欲的玩世不恭,至於那些不連續的存在日期,對她來說毫無意義。無窮大砍掉了一半仍舊是無窮大,她和人類文明沒有太深的聯係,所以哪怕一覺睡過去幾百年都沒什麼所謂。 作為生命體的存續任務,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完成,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本能需求,所以精神需求就是一切。她隻要滿足自身的樂趣就好。 至於吞吃神秘要素成長和掙脫封印,那是她的存在形式,而隻要萊茵還在繼續單方麵玩著阿克蒙德傳承下來的封印遊戲,她也隻能被動的奉陪到底。 而雙方握手言和這個選項,自始至終都不在兩人的考慮範圍之內。或者說,阿克蒙德千年來的淹沒成本太大,已經容不得萊茵停下腳步。而且那個封印術式根本沒考慮後路,一旦萊茵放棄作為封守者,那他的存在本身也會變得沒有意義,然後他就會連同術式一起崩毀至虛無。 更何況,雖然看上去忒雯絲已經能夠掌控自己的力量避免隨意破壞,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能夠約束她的存在,唯一能夠影響她的行為的隻有她的想法。她很強大,但不是萬能的。如果那天她心血來潮想試試完成最快毀滅人類文明的記錄,那等她將整個人類文明毀滅之後,可沒有人幫她善後重置的。 所以哪怕忒雯絲會跟萊茵說,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當個好人,萊茵會不會信是一方麵,就算是信了,也不可能真的鬆開忒雯絲的枷鎖。 可以預見,兩人之間那復雜到充滿槽點的封印長跑,將會無比的漫長。 —————————————————————————————————— 扭曲的肉體已經構築成勾連歷史的錨點,舊神的力量正在將周圍改造成適宜降臨的環境。 跨過被十三賢者聯手隔斷的光陰,第二紀元的異族神明在時間長河的彼端向著此世眺望。 人類在第三紀元的大陸上繁衍生息,可他們要麵對的從來都不隻是神秘要素匯聚而成的簡單怪物,還有曾經消失在歷史中的無數異族。十三賢者切斷了時間線做出隔斷,讓第二紀元的所有文明徹底斷在了紀元交替的節點,為人類鋪平了第三紀元的道路。而失去了未來的種族從來都不會老老實實坐以待斃,尤其是他們擁有著能夠超脫時間線存在的高位神明。 隨著舊神的力量跨越時光而來,整條王國大道都開始扭曲。負責獻祭自身構築的信徒已經徹底失去了自我,扭曲成非生命的肉體也不像是能夠承載靈魂的樣子。貪生怕死的懦弱者企圖進行最後的掙紮,可掙紮的代價卻是自己的生命,這倒是足夠諷刺。 薇薇安和鮑斯不得不移開視線,高度扭曲的空間和哪怕還未降臨存在感就填滿了整個大道的舊神,攜帶著的汙染超出了他們能夠承受的範圍。和茫然無措的新晉超凡者薇薇安不同,鮑斯雖然移開了視線,但他顫抖的手卻握緊了手中的鋼筆,艱難的拔開筆帽,顫顫巍巍的在空氣中勾勒字符。 命定之章在背後鋪展,滿滿當當的四頁字符明明滅滅,那象征著靈魂的意象,仿佛隨時都能崩潰。鮮血從七竅滲出,他卻恍若未察般的繼續書寫。 在舊神麵前,哪怕是【現世】最高級的超凡者,也不過是蹣跚學步的孩童。然而他依然打算做些什麼,因為他是圓桌騎士,而這裡是他要守護的國家。 哢…… 仿佛能夠震蕩靈魂的輕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被侵蝕的領域中顯得無比詭異。但其所象征的意義詭異的塞入每個人的腦子裡,那是開門的聲音。那扇恭迎神祇的大門,在此刻開啟。而門另一邊的存在,也將其肢觸蔓延而至。 視線中的一切徹底歪曲,還未書寫完成的字符瞬間崩碎,那本質上是煉金武裝的鋼筆筆尖歪折,層層疊疊的低語聲闖進了鮑斯的腦袋。他猛然噴出一口鮮血,直接依靠在墻上,生命氣息瞬間將至冰點。 “前輩!”薇薇安此刻也並不好受,她用了極大的意誌力讓自己的理智不要滑落深淵,但她還是能夠很直觀的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就好像之前怪物脫困引起整個世界的關注一般,那些高位存在本身,就在向外釋放著巨量的存在信息,隻是單純的封閉感官,也無法阻止對方的信息入腦,向你彰顯對方的存在。 那高高在上的偉力,差點直接將薇薇安的脊梁壓斷,就好像在促使著凡人跪拜神明。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仿佛一切都靜止了短短的一瞬。 就好像門另一側的那尊舊神突然察覺到了什麼,猛然想要將探過來的肢觸收回。 可惜…… “晚了。” 猩紅色的花海瞬間鋪滿了整個王國大道,妖異的花瓣和花蕊如同活物一般攀附上了那道門。 刀鞘上的鈴鐺微微晃動,那是斬馬長刀歸刃之後的輕響。 猩紅色的刀痕仿佛貫穿了整個世界。 獵物發現了守在洞口的獵人,然而探出洞穴的爪子卻來不及收回了。
第三十三章 忒雯絲(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