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流感(1 / 1)

寒流的到來對下城區的貧民來說並不友好,正如洛河所說的,哪怕是王都敦蘭,在冬季也還是會有不少人被活活凍死,這個時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糟糕的時代。那些繁榮和強盛隻屬於上流社會那些真正的“人”,而貧民這種從不在統治階級考慮範圍內的存在,一個冬天的死亡人數也不過是一串冰冷的數字。   勞倫斯打了個哆嗦,但他此刻並沒有咒罵天氣的心情。今天在礦上有人給他帶來口信,他的兒子患上了流感,需要他回去照顧。所以他不得已跟礦場主請假往家跑去,寒流來的突然,還是在這種工作日,他本就擔心家裡的孤兒寡母,沒想到糟糕的預感總是會應驗。在問清楚了捎口信的人細節之後,他給了對方幾個銅幣,便加緊向藥店跑去。   下城區的基礎設施基本等同於沒有,或者說大部分基礎設施都是靠著人力去彌補缺口的。就比如萊茵可以將信件裝到鋼罐裡利用高壓蒸汽投遞出去,但勞倫斯的妻子臨時有事要找勞倫斯,就隻能找專門的信差,甚至因為她不識字的緣故隻能傳口信。   而下城區的醫療條件就更是捉襟見肘,要知道醫生這種職業可是含金量很高的職業,需要很豐富的學識和專業知識,還需要大量的臨床經驗才能培養出一個優秀的醫生。而耗費這麼多資源培養出來的人才自然有著與之相襯的價值,所以這樣的人基本都能夠在擺脫下城區的桎梏,下城區的人本就缺乏足夠的培養環境,而萬中無一的天才也早早攀了高枝去了中城區,所以偌大的下城區根本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醫生。   就連幫派裡都沒有,通常情況下的幫派還是比較和平的,真要走到武力沖突那一步的時候,幫派背後的勢力會安排專門的醫生來收拾殘局治療傷患。反正正經的醫生沒有必要的話是不會出現在下城區的。   至於那些珍貴的特效藥,價格自然也不是下城區貧民能夠負擔得起的。但這並不是說下城區就沒有醫療手段了,就算統治者不把貧民當人看,但他們也很清楚如果疫病在下城區盛行的話,遲早會蔓延到中城區以上,到時候即便貴族有足夠的藥物去預防,但源頭不根治的話就是個笑話。   所以下城區是有藥店的,當然藥店坐鎮的隻不過是具有些許醫學知識的學徒,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醫生,隻不過是對癥下藥,治標不治本,這樣不會浪費太多資源,也達到了簡單的控製疾病的效果,再想要做的更好……就不劃算了。   無論是貴族還是資本,都是無利不起早的。   而下城區藥店販賣的藥物,自然也不是正常規格的藥物,一般來說會將藥物稀釋到八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然後以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的價格去售賣,和在中上城區的售價直接翻倍,也正是因為有這份暴利,那些貴族才會允許藥物的售賣。   即便是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但藥店的要價還是讓勞倫斯咬了咬牙:“怎麼會這麼貴?之前不是這個價吧?”   店主上下打量了勞倫斯一下,雖然眼神中帶著嫌棄,但言語上還是比較客氣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沒看報紙上說的那個嗎?上個月月底,麥迪森家族意圖謀反的事情。我們的藥物來源超過六成都是靠著麥迪森家族撐著,如今麥迪森家族倒臺,近期的藥品可不好搞啊。而且今年寒潮提前,流感爆發,需求量一下子上漲這麼多……你嫌貴我也嫌貴啊,你要不要吧?”   勞倫斯沒再堅持,他本身就不是一個擅長爭辯的人。更何況藥價的上漲又不是針對他的,所有人都一樣,所以在幾次試圖講價未果之後,就拿了藥品走人。他的積蓄基本都放在家裡,平日裡帶著應急的錢財本就不多,在藥價上漲之後也買不了幾份,隻能先回家給兒子應急。   等他回到家裡才發現,兒子的狀況可以說很不好,整個人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渾身發熱皮膚泛紅,閉著眼睛呢喃著夢囈。他趕忙把剛買來的藥物給孩子服下,這才讓孩子的體溫稍微降了些許,也能看出稍微好受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了。治標不治本,等藥效過了,這病癥肯定要繼續發作的。   妻子有些無助的坐在床邊,她原本是紡織廠的女工,隻不過生產的時候因為環境不好落了病根,身體發虛,再加上要照顧孩子,所以隻能放棄工作。現在一家人的開銷全靠勞倫斯一人支撐,雖說這些年已經攢下不少積蓄,但無論在那個時代,生病治療都是很燒錢的。   而這也是下城區很多貧民女性的寫照,雖然一些輕工業的確對女性開放了限製,但女性生理上的弱勢確實是個難題,懷孕和生產,以及後續的養孩子到自立自理,基本都是要脫產進行的。而下城區的環境,要在這生孩子簡直是瘋狂給女人上難度,難產死亡的不在少數,勞倫斯的妻子隻是身子發虛已經算是幸運的了,還有很多直接一屍兩命的。   “勞倫不會有事吧?”妻子眼睛紅紅的看著勞倫斯,兩人都不是什麼有見識的人,每次天災人禍隻能祈禱災難不要降臨在自己頭上。這麼多年他們的確也都熬過來了,但孩子不一樣,孩子的生命更加脆弱一些,脆弱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就能引發如此嚴重的病癥,“我聽說這次的流感已經死過人了,勞倫不會也……”   她有些不敢想象那嚴重的後果,隻能在心中默念祈禱。   “沒事的,會好起來的。”勞倫斯攬著妻子的肩膀,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因為他也十分無助。更別說他剛剛從藥店裡聽到了藥價上漲的消息,想到這裡,他從家中翻出積蓄,“藥店那邊出問題了,我得趕緊再去一趟,如果晚了的話可能還會更貴。”   大致和妻子說了一下藥價上漲的事情,勞倫斯就快跑著去藥店了。   焦急的一家人並沒有發現,不遠處有兩雙眼睛正盯著這一切。   ————————————————————————————————   嚓——   火星點燃了浸滿燃油的棉芯,火苗在寒風中搖曳,點燃了卷起來的煙草。   萊茵靠在機車上,緩緩將一根香煙從燃到尾,如同蒸汽機一樣噴吐出大量的白霧:“看出什麼了沒有?”   “這流感不太對勁。”萊茵指了指不遠處的居住區,“剛才那個男人的孩子患病,但是老婆沒事。可她老婆的生理狀態比孩子還要差一些,我能夠感覺到她的虛弱,可能是有什麼病,她的孩子之前要比她更健康……換言之如果是正常的病癥的話,沒道理孩子遭不住她還能不染病。   “還有他們的這些鄰居,染病的不太符合自然規律,而且如果我聽得沒錯的話,這些人的發病時間很統一,好像都是同一天內的。雖然理論上如果是寒潮帶來的流感,同時爆發也很合理,但我就是覺得不對勁。”   洛河作為非人的特爾修斯,感官能力已經是非人,所以他隻需要站在街邊遠遠的看一看聽一聽,就能夠收集到周圍很多信息情報。雖然他的歸納總結能力並不出眾,但怎麼說也是經歷過超高密度信息轟炸時代的人,邏輯推導還是沒什麼問題是,再加上他本身就有一種悲觀的陰謀論,所以看啥都覺得不對勁。   “你是想說,這些病患應該都有一個統一的誘因?但是這個誘因並非是這一次的寒流?”萊茵瞇起眼睛,將煙頭丟到角落,然後摸出煙盒取出一根新的,“那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幕後黑手在下城區誘發一場大型流感,那他們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以及最關鍵的……這件事是否和我們正在調查的夢中遊行有關?”   “發生在同一個係統內的獨立事件,實際上很難將它們完全獨立的割裂開來看。”洛河想了想說道,“一切的因果就好像是縱橫交錯的線團,剪不斷理還亂。   “另外我感覺,若是這次流感的背後有人為因素的誘發,那有很大可能會和藥品市場有關。畢竟麥迪森家族的遺產現在還沒徹底捯飭乾凈,雖說麥迪森家族的商業模式還算穩定,但整個家族的團滅導致的後果還是很嚴重的,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缺失了最核心的零部件,想要再度正常運作還需要時間。   “而麥迪森家族主營的藥品,在過冬的時候可是相當重要的資源。而這龐大的市場份額毫無疑問能夠拿到相當龐大的利益……這種利益,想必就連上城區的貴族都蠢蠢欲動吧?至於這件事和夢中遊行的關係……目前我們調查的夢中遊行似乎和上層的貴族勢力無關,而藥品市場的布局很顯然和他們息息相關,所以至少從表麵來看,似乎關係不大,但並不排除其他可能。”   萊茵點了點頭:“嗯,能夠推導到這一步,還是很不錯的。”他有些感慨,他雖然自稱是個偵探,但還真沒什麼智謀的天賦。或者說阿克蒙德血脈中的天賦大部分都集中在武力層麵,偶爾出幾個謀士那都是基因突變的異類。所以很多時候他能夠推導出的東西,是建立在他幾百年的龐大閱歷上,畢竟無論智謀千變萬化,歸根結底離不開的是人的謀略,而人能夠想到的辦法,無論怎麼百花齊放,最後都會統一收束到人性上。   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該是什麼情況了。換句話說,都是閱歷堆出來的。   而他也能夠感覺到,洛河的這些推論,某種意義上也是類似的情況,是屬於那種看得多了慢慢就琢磨出來的類型。想到這家夥之前自己說的二十來歲的年紀,再加上他表現出來的明顯二十歲一下的心態……萊茵頭一次覺得,“信息大爆炸”這個詞或許真的不是洛河在誇張。對方二十來年的見聞,很可能比得上自己上百年的閱歷。   隨著兩人的相處,長時間的接觸和發現,才能一點一滴的總結出對方身上那一舉一動形成自然的習慣,是自身所處的世界留下來的痕跡。才能一步一步的去推斷去想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光怪陸離的神奇世界。   “嘛……”難得被萊茵這種“專業人士”認可,洛河也多少有點雀躍,“勉勉強強吧,比不了真正的專業人士。隻不過我更擅長分析和人相關的事情罷了。”這一點倒是真的,讓他想福爾摩斯那樣從一點一滴的細節去推理演繹那是絕對做不到的,但如果是常規意義上的那種“犯罪行為學”他反而能說出個一二三。   並不是係統性的學過,而是他對人性有一個悲觀且深刻的認知,簡單來說便是“無利不起早”。一個有著正常邏輯思維和認知的人,做的任何事情,無論有多麼驚世駭俗匪夷所思,都絕對是對自己存在某種“利益”的。   自私自利的人,毫無疑問都能夠獲得自己想要的切實存在的利益;而大公無私的聖人,在損害自己物質利益的基礎上,卻是收獲了精神上的滿足和靈魂上的升華。   洛河相信,人類的一切行為和交際,都可以用利益來精準衡量。   怎麼說呢,這種想法能夠在很多時候給他帶來不錯的便利,但……如果一個人混到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就……   “挺可悲的。”萊茵聽完洛河興致勃勃的講了他的“萬事唯利論”之後做出如此評價,和上輩子洛河聽到的評價如出一轍。   不過他並不是很在意自己可不可悲,或者說,他並不在意旁人對他的評判,依舊我行我素:“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萊茵跨上機車,伸手接過變成毛球的洛河塞進衣兜裡,發動車子。本來就隻是路過,恰好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