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逐漸蘇醒,道格拉斯最開始感受到的便是疼痛和難受。但這是個好消息,這起碼證明他沒有徹底失去知覺,而當他的理智逐漸回歸,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隻覺得心有餘悸。眼下的情況雖然糟糕,但起碼他還活著,隻是現在的狀況的確不妙,體內的臟器撕裂般的疼痛,渾身也開始不正常的發熱。 認清了現狀之後,道格拉斯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作為治安局的局長,他也清楚下城區的情況有多惡劣。即便他是很正派的人,也不會無腦的認為這個世界人人平等,人心向善。相反,正因為坐在治安局局長的位置上,他才看過更多人性本惡的例子。即便他也同情下城區的貧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同時他更信奉“窮山惡水出刁民”,為了生存下去人類能夠展現出來的惡可並不容小覷。 他甚至都慶幸於自己可以安穩的醒來,要知道中城區的人在下城區人眼中,雖然是值得羨慕的人上人,但同時也是另類的肥羊。尤其是當他處在一種命不久矣的狀況下,那些貧民第一時間想到的未必是救命,更多的可能是快速搜刮他身上的財物。他不會因為這個怪罪於貧民,因為在這些底層人的認知中,這種程度的重傷跟屍體沒什麼兩樣,因為這裡根本不具備能夠治療這種傷情的條件。而既然他已經是個“死人”,那屍體上的東西還不是先到先得? 道格拉斯還是挺通透的一個人,要知道在王國的社會風氣和教育理念中,一直都較為注重所謂的“生來高貴”,貴族的基因就是優秀的,貧民的基因就是惡劣的。然後再輔以“貴族的子嗣充滿涵養,貧民的孩子俗不可耐”的例子佐證,讓這一套階級的天生優越感在王國人民心中根深蒂固。 而道格拉斯能夠知曉其中的本質,無非是階級和資源培養,貴族有充足的資源去培養孩子,而衣食無憂生活幸福的人自然不介意表現得優雅善良;而貧民連生存都成了問題,孩子很小就要開始幫忙乾活營生,平時看到路上有銅板可能都要拚命去搶,又談何教養風雅呢?他能夠在身為既得利益者的同時,看透這套說法的偽裝並且保持清醒,就已經很難得了。 可他這輩子坐到頂了也就是個治安局局長,根本無力改變這樣的現狀。他能做的,也就隻有做好自己的工作,盡可能的為那些無權無勢的人爭取到一個公平。一如他深入危險的下城區,想要幫助那幾個中城區的平民受害者討回公道。 此刻他所處的環境依然惡劣,但至少看上去安全了許多。看上去這裡似乎是一個廢棄的棚子,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住處,最多也就隻能遮風擋雨,甚至抵禦不了冬日的酷寒。他此刻躺在一張“床”上,如果這些由雜草和破布勉強堆出來的柔軟區域能夠算床的話。靠墻的床根處有一條裸露在外的管道,管道的連接處沒有扣緊,偶爾會噴出一些氣體。這顯然是一根工廠用來排放廢氣的管道,而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來說,大概是將它視作一個取暖的途徑了,畢竟工廠運作中排放的廢物,多少都會帶點溫度。 道格拉斯掙紮了一下,雖然傷的不輕,但也並非一動不能動,這讓他稍微鬆了口氣,證明事情還沒有到那種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咬著牙一點一點用力,終於將自己的身子直了起來,靠在後麵的墻上,隨後大口喘息著,身上如同被泡在水裡一般被汗水濕透,可見他的情況雖然沒到絕境,但也十分糟糕。 調整好之後,他便打算認真看看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隨後下一秒他就對上了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突如其來的驚駭讓他心肺驟停,身上的傷口更是因為肌肉的緊繃而痙攣,一時間他的麵容都扭曲了。 而他那猙獰的表情,似乎下到了眼睛的主人,讓其稍微往後縮了縮。 那是一個瘦小的孩子,頭發如同雜草一般乾枯淩亂,發尾參差不齊,好像從未認真修剪過。身上穿著根本不能被稱作是衣服的破布,完全不合身,滿是臟汙,還有這不少破洞。而本人更是渾身泥土和傷疤,枯瘦如柴,活像是一個乾屍。再加上一動不動,沒半點聲音,這樣子突然對上眼屬實是嚇死個人。 很顯然,這裡應該是這個孩子的住處,而道格拉斯會出現在這裡,多半也是和這個孩子有關。想通了關鍵,道格拉斯鬆了口氣,然後擠出笑容:“小朋友,是你救了我嗎?謝謝。” 乾屍一樣的孩童沒有說話,也沒有靠近,隻是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是反應遲鈍一般,僵直了十幾秒,他才轉身走到房間的角落,從一個破舊的框子裡拿出些東西,又回到道格拉斯身前,塞了幾個到他手裡,有些嘶啞的開口:“吃……吃的……” 道格拉斯看向手中的東西,根本看不出這東西像是食物的樣子,但眼前的孩子已經將東西塞進自己嘴裡了,而且從表情來看也是習以為常,或者說,這就是他平日裡的食物。他甚至還有些疑惑的看著道格拉斯,似乎在問他為什麼不吃。 道格拉斯深吸了口氣,將手裡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放到嘴邊,小心的咬了一口……他真是花了很大的意誌力才沒吐出來。不過他倒是嘗出來這是什麼東西了,應該是一種麵食,至於是麵包還是別的東西有待考究,畢竟下城區有著自己一套的廉價日常物品。但很顯然,就算是下城區的小成本吃食,也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這玩意多半是放時間長了有點發黴變質。 但道格拉斯還是將其全部吃了下去,開玩笑,他現在重傷,甚至有點發熱。再不吃點東西補充能量,怕是當場就得餓死在這裡。至於吃完這東西會不會被毒死……如果這個孩子平日就吃這個東西,那現在還活著也很能說明問題了。他雖然家境還算不錯,但並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他可是受過軍部培訓後才入職治安局的,雖然這東西遠比他受訓時吃過的東西更加難以下咽,但可還沒到吃了暴斃的程度。 吃過了東西之後,道格拉斯開始嘗試和這孩子交流。他畢竟是治安局局長,有著出色的刑偵手段和經驗,哪怕這孩子智力發育不完全,語言能力似乎也出了問題。但這並不妨礙他獲取情報,毫無疑問,這孩子是一個人住的,在下城區一個孩子能夠活到這麼大真能算是奇跡,當然也不排除他家大人前幾年出意外離開的情況。 至少目前他一個人住在這個犄角旮旯一樣的地方,若不是現在真的呆在這裡,道格拉斯平時就算路過也不會覺得這地方能住人。這樣一個孩子想要在下城區生存,無疑是地獄難度,但他確實活了下來,隻不過活的十分困難。道格拉斯不是第一次來下城區,甚至還不是局長的時候到下城區執行過長期任務,他很清楚下城區的貧民都是什麼樣子的。 雖然並不是所有的貧民都是如同上城區宣傳的那樣卑鄙低劣,但在這個第一目標是生存的地方,大部分人就算不去作惡,也基本不會釋放善意,尤其是對陌生人的善意。也因此,就算現在醒過來了,道格拉斯也沒打算讓這孩子去找其他大人來幫忙,他信不過那些貧民。不是他多疑,是真的沒辦法相信。 甚至他能夠被這個孩子救下來,都覺得簡直是神明庇佑,能讓他在那種關頭碰到一個願意救他的人,哪怕隻是個孩子。他雖然也懷疑過這個孩子,但是在兩人的交流中也逐步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這個孩子若是真的有心對他下手,也不至於等到現在了。而且以這孩子那心智不全的樣子,估計連怎麼從他身上弄好處都不清楚。 在這孤立無援身受重傷的地界,道格拉斯沒辦法相信任何人。而局麵也就這樣僵持住了,他隻能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住下,等待是否能有轉機。畢竟就算是治安局其他人找過來,對他而言也未必是好事,畢竟他也不是沒有政敵,治安局長的位置,也算一塊不大不小的肥肉,他撈不著油水是因為他正直,不是說這個位置沒有價值。 一直以來他能夠坐的穩,其實有個很關鍵的原因是因為萊茵。他的上一任上司,就是因為沒跟萊茵談攏,上任後三個月就被人直接剁了腦袋。他能夠坐穩這十幾年,主打就是一個共贏。但萊茵這頭猛獸是隻有局長才知道的秘密,不真正坐到這個位置那個偵探看都不看你一眼,因此那些政敵或者野心家一次次明裡暗裡找他麻煩,然後一個個就被那偵探暗中收拾了,其他人隻會覺得他這個局長有什麼手段,然後加大能量繼續針對。 因而,在現在這個局麵,萊茵在中城區幫不了他,若是局裡搜救的隊伍裡有敵人,那他基本上就涼了。所以他現在的局麵很尷尬,現在唯一能夠信任的,大概隻有萊茵這個合作方。但他聯係不到萊茵,沒有這個渠道,更別說萊茵那家夥對他也不算關心,隻是失蹤一天,還是出任務一天,估計不至於讓他找過來。 於是時間就這樣過去,狹窄逼仄的房屋裡沒有燈,道格拉斯隻能隨著日出日落作息,唯一能做的就是檢查傷勢,保持體溫,清理身上的臟汙。他也算是幸運的,傷勢沒有惡化,甚至似乎有所好轉……他雖然擔心是回光返照,但現在也沒有任何辦法。而也就在這一兩天的相處中,他發現了救他的這個孩子的異常。 這個孩子身體羸弱,很明顯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以及生長環境導致的。而他的心智不全,明明看上去應該有十來歲,思維卻好像是三四歲的孩子,就好像思維並不完善,隻會遵循本能做出一些簡單的行為。當然,這些其實都不算很特殊。讓道格拉斯感到驚異的,是他身上那種特殊的存在感。 或者應該說,他身上的存在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可以變得低的可怕。這孩子外出的時間不長,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家裡,然後就是縮在另一邊的角落裡一動不動,偶爾也會做出一些沒什麼章法的行為,似乎在玩樂?就像是一隻小動物一樣。而很多時候,明明知曉他就在房間裡,可道格拉斯卻無法明確認知他的存在,就好像他將自己的存在感徹底消除,和環境融為一體,明明道格拉斯看到了他,大腦卻下意識的將其忽視,將其當成和空氣一般的存在。 這種情況十分詭異,不過因為先前已經看到過那個刀槍不入的怪物,所以道格拉斯的接受度還算可以,沒有給自己找理由借口之類的,而是認定這孩子可能掌握著什麼特殊的技巧能力。治安局本身就是個比較堅定的唯物主義組織,局長的工作又忙,所以道格拉斯平時沒時間去了解那些胡思亂想的玩意,若不是之前那些被特殊部門接管的案件,以及那刀槍不入的人形怪物,他可能現在還不會信。 不過現在他有些釋然,畢竟一個小孩子,還是明顯智力和語言都有障礙的小孩子,能夠在下城區這種吃人的地方活下來,看樣子依仗得就是這份能力。不過這能力也並非萬能的隱身,在他做出帶有傾向性的明顯舉動的時候,還是會被注意到的。這也意味著,如果他去人多的地方偷東西是做不到的。畢竟下城區偷搶成風,大家都很注意突然靠過來的人。 但若是撿走一些被遺棄不要的東西,還是可以做到的。而這大概也就是他平日的吃食來源,那些已經有些發黴變質的麵食,大概就是這樣被遺棄之後得來的東西。
第六十二章 孩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