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人群早已散去,圍著篝火和衣而睡,以衣衫襤褸的後背抵禦著因夜色漸濃而逐漸苦寒的夜風,即使如此,仍舊很快陷入熟睡,呼吸勻稱。 不是沒有人提出守夜,但當谘詢蘇寧時卻得到了一句淡淡的回復:“有我在,你們但凡死傷一個,我就把這荒野清剿一遍。”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信服,蘇寧的實力有目共睹,一個砍遊蕩者之魂如切菜的“狼滅”,很難不把他們的安全感拉爆。 至於對蘇寧而言——這荒野上的玩意兒敢盯上他的私人物品?活膩了是吧?! “不過,把這些人當誘餌…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看著黑日到達五點的方位,蘇寧的銀瞳中閃爍著如霜的冷光。 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到達那所謂的‘吃人的鬼洞’出現的時間了吧? “好好睡一覺吧,此地有我。” 蘇寧倏然間一擊手刀落在了古阿達的脖頸上,他悶哼一聲,軟軟倒地。 蘇寧也闔上雙眼,靠在半截樹樁上,進入假寐。 靜謐的氛圍如清風般徐徐而來。 …… 黑日升至半空。 腳下的地麵突然毫無征兆地凹陷下來,大量的泥土順著無比光滑的邊緣向著底部滾落,形成流沙般的景象。 ‘鬼洞’的範圍在不斷擴大,邊緣如刀鋒般絞去鬆動的泥土,拓寬著寬度和深度,形成深不見底的黝黑坑洞,宛如礦井。 極具擴大的‘鬼洞’在短短幾秒內就將整個數百人隊伍的休歇之地涵括其中,其中探出一隻隻慘白的手,如同無骨的群蛇般在‘鬼洞’上空扭動著,陰森的寒意如海潮般漫開,地麵上很快就覆上一層霜凍,透著陣陣惡寒。 從地下探出的鬼手精確無誤地抓在了流民們的腳踝上,形成一個烏青的掌痕,冰冷刺骨,無聲無息間,尚還熟睡著的人們被拉扯著向著‘鬼洞’墜去,臉上還猶然掛著滿足的微笑。 上百人的隊伍就這樣被“吞”入了鬼洞之中,先前被絞去的泥土如有鬼神驅使般從洞中湧出,寸寸填充如初。 暗夜下,有銀瞳亮起,猶勝皓月。 …… “滴答…滴答…” 仿佛時針轉動的空洞聲響,粘稠的液體沿著頭頂的石刺滴落,在粗糙的巖坑下匯成水窪。 整個陰寒的洞窟都被一股幽異的陰氣縈繞著,陰濕的冷風一頭撞在石壁上,回旋不去,低低的風聲如惡鬼發出號哭。 偌大的洞窟中,流民們橫七豎八地躺著,呼呼大睡,鼾聲此起彼伏,仿佛沉淪在了夢鄉之中,臉上帶著堪稱驚悚的笑容,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 這時,有兩道飄忽的人影飄了過來,步履乘風。那是兩個紙紮的幼童,頭上紮著沖天辮,身披寬大道袍,臉色蒼白如死,兩頰的腮紅妖冶地如血塗抹而成,臉上的笑容詭異而呆板。 那兩個道童模樣的紙人各自提著一柄同樣是紙紮成的燈籠,橘黃色的燭光透出燈籠,映得洞窟平添了幾分溫馨,隻是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 兩個道童左右辟路,一名墨發飄飄的男子器宇軒昂地走來,稱的上一句“天庭飽滿”,頭戴逍遙巾,身上的皂色道袍因多次漿洗而顯得有些發白。 那竟然是一名道士! 在這片明顯是西幻風的大陸上怎麼會出現這種典型的東方修士?! 那中年道人在一坨黑影前頓下腳步,船型的靴間想將沉沉睡死的少年一腳踢開,不想一踢之下,竟然沒有挪動分毫。 “睡得跟頭死豬似的。” 中年道人麵露鄙夷,手掌一翻,取出一柄馬尾般的拂塵來,原本本應是純白如雪的拂塵上卻滿是汙黃之色。 道人將拂塵一揮,驟然卷出一條匹練,如同白蟒般抽向古阿達。 不想,古阿達體內猛然有股勁力一吐,洶湧如虎,竟將拂塵生生蕩開。 “噫?”道人有些驚異,再度揮起拂塵,探出兩條纖細的白絲,如絲絳般遊動而去,搭在了古阿達的手腕上,這一次,倒是沒有受到阻礙。 隨著古阿達的心臟搏動,那兩條白絲竟然隱隱顫抖了起來,幾欲崩斷。 道士愣了幾秒,旋即臉上泛起喜色:“氣血奔騰仿若萬馬馳野,體魄強健猶如巍巍山嶽…好好好,是個好苗子!若是將他煉作大丹服下,道爺我何愁肉體孱弱?!” “噫?!他體內這是…一枚種子?!” 道人的眼瞳忽被黑暗吞沒,眼底仿佛有墨汁翻湧,烏雲壓城。 那一道深邃的目光似乎直接穿透了古阿達的肉體,落到了他的肚臍下三寸。 在東大陸,這被稱作“丹田”,為道基蘊生之地。 觀望過去,那是迷蒙無垠的混沌,充斥了他尚未開辟的丹田,斑駁的紋路在混沌中明滅流溢,交織纏繞,似乎形成了一座鎮壓天地的大陣,磨盤般緩緩碾動,仿佛經歷了無窮歲月滄桑,莊嚴威穆。 忽然間,混沌震顫,那方大陣驟然迸發出堪比日月的光華,好似一隻粗暴的大手將混沌揉捏、擠壓,一切都在由內而外地坍塌、陷落。 僅僅是幾息,那如海般深沉磅礴的混沌便被碾壓成了一顆小小的種子,投入到了大陣之中。 古穆繁復的紋路烙印在種子上,宛如一副記載著原始狩獵的古圖,古老得仿佛來自蠻荒的氣機轟然震蕩,形成一條蘊含著諸般奧妙的大道雛形,如同燦爛的星漢銀河,環繞在大陣之外。 隱約有昂首的神牛法相,暗紅色的皮膚上鐫刻著道道蠻紋,如圖騰般霸道無匹,發出一道雷霆般的“哞”聲,道韻流轉間俄頃紊亂,那種子便倏然炸開,再度衍化為一片汪洋般的混沌。 如此往復。 “嗯!” 中年道人悶哼一聲,踉蹌倒退,體內臟腑翻江倒海,雙眼處流下兩行暗紅的血。 “‘無生老母’在上,”中年道人的臉龐狂喜到扭曲,“這是…‘古道雛種’?一個西大陸的蠻子怎會有這等禁忌之寶?!” “妙哉妙哉!隻要道爺將他下爐煉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再輔以‘帝赤血’誘發起血性,如此龐大的精純力量入體,道爺我的‘真空道基’焉有不成之理?! 不妥不妥,此等力量太過狂暴,眼下道爺我肉體孱弱,若是不慎被起撐爆身體…雖無性命之虞,可請老母降神,重塑肉身…隻是,如此豈非得不償失? 麻煩,誒,麻煩! 此藥氣血充沛,又是童子之身,屬純陽之性…當輔以極寒之物加以中和…隻是,這極寒之物又該從何而來?!” 中年道人焦躁地在洞窟內來回走動,不時長籲短嘆,那藏在道袍下的五指飛快掐動,忽然眼前一亮: “有了!再過三日,便是‘七月半’,中元節!茲有陰兵過境,百鬼夜行,若可坑殺一批…此下便無憂矣!” “道爺我真乃神人也!” 中年道人仰天大笑,拊掌出門而去。 這道人殊不知,當他這一番話說出口時,一根銀線便從虛空中浮現出來,愈加明亮,逐漸轉變為淡金之色! 也正是這些話,才挽救了他身首異處的下場。 一抹血光在指尖騰躍,少年銀瞳睜開,嘴角帶著一抹謎之微笑。 本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他才沒有立刻出手誅殺那道人。 ‘無生老母’…‘古道雛種’…‘中元節’…真是些好玩的東西啊。 還有三天,很期待,真的,真的,很期待啊。 那一雙如蘊冰川的銀瞳中,有笑意隱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