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掠過臉頰，像是藏在風裡的幽靈在嘶聲尖嘯，幾欲撕裂耳膜，耳中充斥著折磨神經的嗡鳴。 　　蘇寧仍在墜落，穿過一層層飄渺不定的雲海，將流雲盡數撞擊得分崩離析，白棉柳絮般胡亂飄飛，或許曾經的“小男孩”在下墜時也不過如此。 　　蘇寧的心中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那個鬼臉…顯然不會是他能做出來的舉動，倒真像是有個陰魂不散的垂髫幼童支配著他的身體嬉笑玩鬧，童真中平添幾分驚悚。 　　“砰！” 　　轟鳴聲驟然迸發，如同一團驚雷在他的背後炸響。 　　炮彈般的人影在石壁上竄動而來，帶起猛烈的狂風卷動殘影。像是虎豹肆意追捕著脫逃的巖羊，舉手投足間炸響赫赫風雷之音。 　　庫娃的利爪深深鍥入山壁巖縫之中，身體下滑時迸出團團火星。係著獸皮的少年如猿猱般屈身探出，修長的手臂舒展，一抓、一撈，五指緊緊箍住蘇寧的右腿，兩人宛如一根破爛麻繩般吊在石壁上，在從山腳下卷起的狂風中左右搖擺，瀕臨險境。 　　骨折的右腿再受創傷，劇痛如迭起的浪潮般一遍遍地沖刷而過，痛得蘇寧麵容抽搐。 　　驀然，蘇寧的眼底浮現出一抹果決的兇厲。在庫娃看來，他外貌上分明隻是個小小稚童，身上卻陡然泛起連久經沙場都武士都不見得擁有的血性。 　　蘇寧竭力屈身，手掌用力下劃，俄頃間掠過一抹刺目的冷光。那片被他擲出的鱗片不知何時被他重新藏在手底，刀劍般鋒利的邊緣如切豆腐般輕而易舉地切斷右腿。齊根而斷，鮮血泉湧般噴灑。 　　蘇寧垂直墜去。 　　“再見。” 　　透過庫娃的眼眸，年輕人看見了蘇寧噙動的口型。 　　以及，嘴角微揚起的那抹刻薄的微笑。 　　仿佛又將他拉回了那個鴉啼的雨後。 　　像是根一點一點紮深、紮實的… 　　刺。 　　尖刺。 　　…… 　　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如山洪般轟然倒灌而來。 　　支離破碎的光影在眼瞳中交錯，一瞬間有著無數錯雜的畫麵更迭交互，卻偏偏模糊地如同打了馬賽克，又像是上世紀的黑白影像，雪花滋滋作響。 　　杳杳冥冥之際，純色眼眸開闔，斑駁的線條如同壁畫上的群蛇亂舞，它們活了過來，像是熾熱的火舌舔舐著他的眼球。 　　腦中數不清的閃動的影像在此刻凝滯，組成了一條橫亙古今的長河，迷亂的光影在河麵上浮動，像是粼粼的波光，如夢似幻的氣泡隨波逐流，宛如時光留下的縷縷印痕。 　　“啵”的一聲輕響，氣泡倏然炸開，時光開始轉動，長河奔騰不休。眼前的線條構建起幼童隨手勾勒似的簡筆畫，可含義卻是那般清晰，像是古碑上不言而喻的晦澀經文。蘇寧的眼眶流下赤紅的血。 　　——垂髫的幼童頭戴著樹葉編織的冠冕，麵容肅穆地端坐在車輦上，手中捧著白玉般的寶盒，成百上千隻高大的白猿跪倒在他的座前，虔誠而莊重，像是在覲見至高的王。 　　蘇寧昏闕了過去，下墜的身影徹底隱沒在波濤起伏的雲海中。 　　…… 　　“呼呼嗬！” 　　“呼呼嗬！” 　　好似無數人的喘氣匯聚成音潮，呼吸時從鼻孔噴出的白氣卷起滿地零落的枯葉，扛著粗壯石柱的龐大的白色身軀穿行於昏黃的樹林之中，像是自莽荒歸來的人型巨獸，乾涸的地麵在腳掌兄弟踐踏下顫抖，仿佛連大地也在畏懼著這群兇猿。 　　在密林的中央，似乎被某種強橫霸道的力量強行開辟出了一片空地，宛如風暴席卷而過。一批又一批的白猿邁著沉重的步子，將不知從何處扛來的石柱安置在了這裡。 　　一隻乾瘦衰老的白猿揮舞著手中的木杖，口中嘰裡咕嚕地說著，指揮著作為勞工的一眾白猿擺放著根根石柱，環繞在石砌的平地四周，整體宛如祭壇。 　　隻是那負責指揮的白猿似乎太老了，精神未免有些不濟，呦喝了沒兩下子，就步履蹣跚地走到一旁休息去了，好在白猿們靈智已開，大抵知曉了具體的步驟，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也不知在乾些什麼。頗有種祭祀般的神秘感，而這頭老白猿，就是這整個族群的薩滿大祭司。 　　不久，搬運石柱的白猿們似乎已經收隊，道道龐然的身軀接連隱沒在盡數染上霜紅的密林內，幽綠的眼瞳在陰影中飄忽如鬼火，靜默地等待著黃昏的降臨。 　　此刻，祭壇的布置已經大致完成，有幾名身形較顯嬌小、似乎是雌性的白猿來到老白猿的身旁，攙扶著這位在族群中聲望頗高的耄耋長老，緩步走上祭壇。 　　“烏拉康嚓、古呼朵啵…” 　　年老的薩滿口中喃喃著艱澀的咒音，輕渺的低語聲如同薄紗，層層縈繞著烏木製成的祭杖，撐地的尖端泛起濃稠如墨的色澤。 　　薩滿甩開攙扶著自己的雌性白猿，隨著低語逐漸高亢，它開始手舞足蹈，如被莫名的邪物附體，祭杖在新建的祭壇上畫出一個個玄奧的圖騰圖案，就此便多了幾分歷史的滄桑。 　　此刻，深邃的黑日似乎已經走向盡頭，彌留的暮色在天際上掙紮，然則，黑夜的濃重自萎靡的殘光中破體而出，遙廣的夜幕再度遮蔽天穹，可在密林中，卻忽有熊熊的火光沖天而起，如出鞘的長劍般將籠罩在密林上的深沉黑暗狠狠撕裂。 　　‘封王儀式’，就此開始。 　　‘蠱神活祭’，也同時召開。 　　終於熬到了日落，身材龐大的白猿們自林中走出，木頭堆積成的巨大篝火升騰正盛，此時，那兩場至關重要的大典尚未開始，亢奮的白猿們圍繞著篝火咆哮、嘶吼，載歌載舞，仿佛非洲部落中的土著，似乎要以此恭賀著‘王’的誕生，也為即將到來的美味的血食而歡呼。 　　漸漸地，找書苑 ｗｗw.zhaoshｕyuan.coｍ 越來越多的祈禱聲從林中各處響起，像是在齊聲唱誦著某位偉大的存在。 　　“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蠱猿，必定不得好死！” 　　“篡奪權柄的妖物豈能永久猖狂？偉大的‘時’會降下天罰！” 　　被樹藤捆住的人類被白猿推攘著跪在祭壇前，放聲破口大罵，像是要親切問候著整個白猿族群以及它們的上十八代祖宗和下十八代子孫。 　　或許是死亡就在眼前，他們已經無所畏懼；也或許是想要通過怒罵，抒發壓在心底沉甸甸的恐懼。隻是無論他們怎麼做，都已經無所謂了，悲劇的結局才是他們既定的宿命。 　　“吼！” 　　兇烈的吼聲震怖山林，像是久久沉睡的霸主終於蘇醒，向著世界展開饑腸轆轆的獠牙。遠比其他白猿的體格更加龐大、更加兇悍的白猿自林中走出，巨嘴大張，仰天咆哮，像是遠古時獨霸大荒的泰坦巨猿。 　　占據了整塊空地的一眾白猿似乎受到了血脈上的雄渾壓製，盡數匍匐在地，以竭盡全力的吼回應著它們的新王。 　　白猿王睥睨群雄，滿腔傲然地邁步走上祭壇。 　　祭壇震顫不已，石灰簌簌而落，連嵌入地麵的石柱都在顫動。注視著祭壇中央拜訪著的玉石製成的寶盒，它自口中發出有力的大笑，這位登臨王座的新王終於見到了它夢寐以求的至寶，至此，它將在‘蠱神’的庇佑之下，征戰八方！ 　　“啊！！！” 　　忽有叫喊聲自頭頂上傳來，白猿王疑惑地抬頭看去，一道模糊的黑影如流星般墜落，無比精確地落在了它大張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