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升上高空,竭盡全力點燃了首都的蒼穹,那絢爛的光焰不過是燒盡自己的造物帶來的死亡之景,卻象征著春節濃厚的節日氣氛。 全國上下此時都被年味所充斥,大家聽不見也不會聽見熱烈的聲音中代表消逝的餘波,歡樂永遠會掩蓋過去,人總要往前去看。 電視裡春節聯歡晚會的節目還在繼續,張燕婉轉的聲調從揚聲器裡流轉出來,煙一樣在客廳裡彌漫開來。從落地窗看出去下方是一片絢爛至極的燈火,象征著這巨大的城包容下了這個不眠的夜。 舒熠然坐在側邊軟和的鋪了絨毯的真皮小沙發上,屋內的暖氣開的很足,難免有些許的困意繞上心頭。 於是少年低頭專注看著自己手裡帶觸控筆的老金立,屏幕上正在進行著經典的連連看遊戲,在歌聲的伴奏下,食指隨著那放低了聲音的代表消除成功的提示聲不斷點來點去。 客廳充足的燈光下,少年的劉海微微遮過眼睛,修長的手指隨著歌聲輕晃,於屏幕上將燈影晃碎了起伏如潮。 主位的長沙發上半躺著蓋著薄被墊著靠枕看電視的中年女人,坐在茶幾前小凳子上的已經有些白發的略見老態的男人時不時將剝好的堅果遞給她。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顯然是管不住嘴的,但身材發福卻不算多重,顯然平時也是有注意著點運動的養生人士。 男人隨手把新剝好的夏威夷果遞給了舒熠然,話語裡帶著十足的自然親切:“來,熠然,先接著,等會我給你再剝。” “謝謝乾爹。”舒熠然放下手機,伸手接過男人手裡滿滿的一把堅果,“等會我要吃自己會剝的,這些已經足夠了。” 男人開玩笑般說著:“像你這麼大的小孩誰不好吃零食?就你天天除了正餐啥也不吃,給你和你姐買的零食絕大多數都進了她的肚子裡了,我不給你剝好伱能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跟誰客氣!” 半躺的女人也開口了:“熠然啊,你乾爹這句話說的是對的,長身體的時候別怕多吃一點,大小夥子壯實是好事,你看看你瘦的那個樣子,別出門鄰居們還以為是我們對你不好。” 舒熠然隻能點頭,咀嚼起手上的果仁來,這種富含油脂的堅果帶著回味悠長的香氣,他也頗為喜歡這樣的味道,隻是他還是有些保留著的客氣,雖然他在這個家裡已經住了很久。 從實際上來說,他其實並不消瘦,大概隻有在父母的眼中才會覺得自己的孩子保持正常的體型就是瘦削,因為他們的目光中總是帶著名為愛意的美顏濾鏡。 不過說來時光悠悠而過,很多事物都在褪色,如今的這個房子上下兩層,寬敞明亮,窗明幾凈,但舒熠然總是會懷念那間掛著白熾燈的小公寓。那個藏著諸多小玩具兵的掉了漆的木抽屜埋藏著他的童年,那些大概已經積起了一層灰的士兵們等待著他們的大小兩位指揮官重返前線,卻不知孩提時的夢境一去就不復返。 從出生起舒熠然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而自己的父親和最好的兄弟一起在致力於創業,每天忙到深夜卻還堅持著周末陪他去公園,許諾著說以後要讓舒熠然贏在起跑線上。舒熠然的名字也是父親取的,有光熠然,父親便說他可以當點亮自己孩子的那束光。 後來聽說錢是賺到了,到現在舒熠然身上依然帶著那家公司8%的股份,市值在當時都恐怕不會下於好幾千萬,現在據說已經翻了幾倍,但錢賺到不久,那個男人卻因為意外沒了。 最後是和父親一起創業的蘇建國將還在上初二的舒熠然接了過來,兩家向來感情深厚,小孩都是互相拜過乾親的。據說當時創辦公司時元老一共有三個人,後來有一家姓楚的跑到了南方去,隻剩下蘇家和舒家關係日益親密。 本身蘇建國是不能領養小孩的,舒熠然也有著自己的戶口,這個豪放的中年男人麵對勸說的親友是這麼解釋的:“隻要熠然願意和我走,那我就幫著老舒把他兒子養大,沒有領養關係正好,省的別人說我是想作為監護人貪圖老舒的股份!” 從那時起,舒熠然就住進了蘇家,轉眼便是三年時光。他感覺的出來蘇建國和乾媽鄭霞都是真的把他當親兒子看待,他也無條件地信任兩人,他隻是依然會懷念,懷念隻是一種內在的情緒,不會破壞外在的氣氛,尺度剛剛好。 穿著厚實的熊貓樣睡衣的女孩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剛剛吹乾的頭發散發出好聞的蘆薈香氣,她的確是比較喜歡這種清雅質感的人,對於那些所謂的中藥養發的牌子不屑一顧。 女孩的拉鏈並沒有拉的很高,露出比衣服還要白凈的領口皮膚,宛如山上墜落的初雪。因為剛洗完澡的關係,她的臉上帶著幾分紅暈,讓人不由想起吹彈可破這樣的形容詞來,但舒熠然連抬眼的餘裕都欠奉,隻是自然地張開了手掌,露出帶著香氣的夏威夷果仁來。 舒熠然坐著的沙發本就是按兩人座設計的,女孩徑直走到他身邊坐下,微微打了個嗬欠,隨後從舒熠然張開的手掌中自然而然地取走一半果仁,一邊往嘴裡丟著一邊開口:“你考慮好了沒有?這機會多難得啊,說不準以後可以寫進簡歷裡的!一起去體驗一下嘛!” “行,我之後去填個報名表,反正大部分事情應該是在暑假,而且大學生和社會誌願者才是主力。”舒熠然顯然已經想好了答案,回答的乾脆利落,但他仍是抬起頭,半是好奇半是調侃,“不過姐,你的語言能力真的能過關嗎?” “中學生誌願者的要求沒有那麼嚴啦。”女孩擺擺手,像是沒聽出來少年語氣中的那麼點玩笑意思,“我們負責的都是一些簡單的輔助工作,像引領之類的任務都是由那些大學生完成的,我們隻需要幫忙登記一下物資或是準備一些標語之類的,但隻要主動還是會有很多和外國人交流的機會哦!可以鍛煉一下!” 蘇建國也在點頭,這個中年老男人向來支持兒女們的主動行為,從不打擊他們的積極性:“我贊成你們去鍛煉一下,多見見世麵對你們都有好處。” 奧運會的誌願者招募都進行兩年了,現在是在最後關頭放出來些給未成年的中學生體驗國際的誌願機會,舒熠然倒是不太擔心自己的審核表是否能夠通過,畢竟他在語言方麵確實過於強大。 在北京這片藏龍臥虎的地方上掌握兩三門語言或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像舒熠然這樣六門外語都能達到專業水準的高中生就極為罕見了,連電視臺都想來采訪,隻是被蘇家拒絕了。 不過相應的,他在理科方麵就不太強,高一學習物理化學時差點要了他的命,故而在分班時拋棄了更為吃香的理工果斷選擇了文科。 “那個,你的留學申請有結果了沒?”舒熠然已經關上了手機打開話題,既然家裡人都到齊了,繼續自玩自的就有點煞風景了。 “郵箱是空的,應該是要在等一段時間了,離回復還早。”女孩滿不在乎的樣子,她是不太關注是留在國內還是出國讀書的,隻是近幾年“海歸”相當的吃香,所以她也不介意給國外的大學投幾封申請,她的托福分數也絕不算低還是頗有希望的。 “要是你能通過就好了,明年要是熠然也去國外你們互相有個照應。”鄭霞喟然,“你能上的學校熠然必然能上,就害怕你上的學校太差了,我可不舍得熠然去普通學院。” 女孩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媽,我才是你女兒好不好?能不能對我看上點好?”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你多少分熠然多少分?”鄭霞看穿了自家女兒的表演,毫不客氣地再補一刀,“每次我去給熠然開家長會別人都帶著崇敬的眼神看我,說這就是年級第一的媽媽,而我去給你開家長會大部分情況下老師連你的名字都不會提到,像是在中遊定死了一樣!” 蘇建國磕著瓜子嘿嘿直樂,鄭霞又把矛頭對準了他:“你又笑啥?女兒這成績你就沒有責任?不上班的時候除了吃就是睡,碗都不洗,我不在的時候你能把家裡整成雞圈!人保潔也不是麵麵俱到的你自己也得勤快,才能把家裡收拾出個人樣!” 蘇建國向姐弟倆擠眉弄眼,那眼神裡寫滿了“看看你媽又來了”一類的揶揄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家人之間從沒有什麼真正的矛盾,玩笑裡就是溫馨時光流淌而過。 鄭霞還在時不時說上兩句,而女孩靠在沙發上權當沒聽見,大家一起相處了幾年都熟的不能再熟了,自家老媽的毒舌她也早就習慣了,反正老媽隻是嘴上說說,心裡比誰都寶貝他們兩個。 女孩本身性格其實頗為隨和,她覺得自家父母寶貝這個弟弟沒有任何問題,也不會覺得被分去了關愛,因為舒熠然聰明又知道照顧人,她覺得有這麼個弟弟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事實上在蘇建國計劃把舒熠然領回家之前肯定是征詢過自家女兒的意見的,而那時快要中考的她果斷提出要幫自己弟弟收拾房間——他們從小就是玩伴,因為乾姐弟的關係舒熠然一直都叫她姐姐。 那時她親自把自己最喜歡的一個日記本當成禮物送給了才搬來的舒熠然,上麵寫著她剛剛練好的行書,直到現在舒熠然都把那個藍色的硬殼本放在抽屜裡,也永遠記得上麵那句簡單的話。 “送給我永遠的弟弟”——蘇茜。 窗外的煙花依然璀璨奪目,將天空染成更深的赤色,這些淋漓的光焰中時間的車輪緩緩轉動,碾壓過一切的紅塵世俗葬進泥土,一切流逝了的也再也無法回歸。 所謂的命運,大概就是這樣客觀而無情的改變著的世界,從來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也不會因為或悲或喜有著絲毫停留。但至少在今天這個團圓的日子裡,一切的幸福都還在溫暖的搖籃裡安寧沉睡。 爆竹聲中一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