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一般的黑暗極為緩慢的從眼前消散,舒熠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大腦依舊一陣陣的惡心眩暈,那是精神力和體力都消耗過度的表現。 全身上下都傳來痛感,左肩更是感覺隨時可能會裂開,他這次是真的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瀕死的體驗讓人印象深刻。 左手邊是吊著的輸液袋,鼻孔裡癢癢的好像插著氧氣管,插管的好像不隻有鼻孔,他似乎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身上密密麻麻的血壓心跳檢測器和生理循環用的管道,應該是ICU無疑了。 因為左肩的傷勢他想要觀察周圍隻能勉強向右邊扭頭,結果一看直接就傻眼了。 某種帶濾膜的過濾器後是另一張病床,上麵躺著紅發的女孩,她似乎早就醒了過來,正靜靜地注視著舒熠然的臉,深紅色的瞳孔裡明顯帶著畏懼的情緒。 舒熠然一個激靈全身都傳來劇痛,他覺得自己大概是死定了,這個小死神怎麼住在隔壁的病床上?蛇岐八家是乾什麼吃的?救活自己就是為了讓隔壁的小死神再殺自己一次嗎? “你醒了?我和繪梨衣解釋過了,她不會再輕易對你動手的,更何況她現在其實很怕你。”熟悉的聲音從病床邊響起,舒熠然勉強把頭往下看才看到了坐著的源稚生,“把你們放在同一間病房是因為你們都有因為電流造成的灼傷和衰竭,原本承擔醫療作用的樓層所已經完全被你們毀了,暫時還無法重建。這個房間是臨時加緊製造的無菌室,醫生也是臨時從全國各地抽調的,伱們當時的傷勢都不允許繼續拖延了。” 舒熠然身體很糟糕,但思考能力依然在線,他咳嗽了幾聲才勉強說出話來,聲音嘶啞如童話裡的巫婆:“不可能這麼簡單,有話直說。” 源稚生語塞,隔了幾秒才解釋道:“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源稚生也單刀直入,“幫我保守秘密,就是繪梨衣的言靈和她的血統,我希望你不會和任何人說起。” “不可能。”舒熠然死死盯著源稚生的臉,“你知道她有多危險,你們簡直是在家裡養了個核彈!按照亞伯拉罕血統契,她早該被直接抹殺,或者被流放到太平洋上的小島去!” 因為情緒激動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難以遏製的疼痛險些讓他失去意識。 “我是她的哥哥,”源稚生等待舒熠然緩過來後,繼續沉穩地說,“你想想,如果你姐姐蘇茜也是這種血統,你會把她送進監獄嗎?” “你想說什麼?”舒熠然沒有動搖,“這個世界上沒有假設,隻有現實,這種強加式的如果隻會讓人很惡心。” 源稚生站起身來,深深地鞠躬,“我隻是想為繪梨衣爭取一個機會,我們有治療她的方法,如果不是看到相熟的護士的死她也不會失控,到現在為止她沒有真正殺掉過任何一個人。如果你能保守秘密,你將獲得日本分部所有人的友誼,你的任何不損害家族利益的行動將受到日本分部所有人的支持,我能以個人名義贈送給你十億日元。” “你覺得這能收買我?” “不,我一點都不覺得,但我是哥哥,為了妹妹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源稚生很果決地說,“就像你為了蘇茜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一樣,我不會放棄任何微小的希望。” “你知道這不一樣。”舒熠然低沉地說,“我不管這個小死神是不是你的妹妹,她的危險性都毋庸置疑。你想沒想過,一旦她徹底發狂,這個城市會變成什麼樣子?生活在這個城市裡的幾千萬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容不下你妹妹的人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她的生日比你早一年兩個月,剛滿十九歲。”源稚生輕輕地說,“她一直待在我們為她設計的封閉環境裡,甚至沒來得及看過這個世界。” “源稚生學長,那你對那些被你獵殺的危險混血種說過這句話嗎?”舒熠然垂下了眼睛,低聲反問,“作為執行局的局長,這樣的情況在你的那些獵物身上難道不是司空見慣嗎?” 源稚生愣住了,他又想起中沢明說過的話來,生於黑暗的蛾子,哪怕燒死自己,哪怕點燃世界,也想要擁抱從未見過的光明。這句話和那些從小被關押的“鬼”們何其相像,又和繪梨衣何其相像。 他自己確實是個虛偽的人,他沒法對每一個鬼說出庇護他們一生的話,反而是一個又一個把他們送進地獄,唯獨對繪梨衣如此偏心。明明知道她很危險,放任她的存在就是在威脅整個東京的市民的生命,但源稚生就是硬不下心來。 舒熠然活動脖子,重新對上了繪梨衣的視線,原本那雙眼睛空白的像是草紙,如今卻終於有了人性化的畏懼,還有一點點好奇。舒熠然心想你怕什麼,我才應該怕你啊小死神,全東京的人都應該怕你。 連舒熠然都隻在很少的書中見過的超高位言靈·審判,序列號111,像是神在高天中對凡間下達死亡的命令,這個女孩身上流淌著純度超乎想象的龍血,她隨時有可能墮落成為死侍,造成難以想象的巨大傷亡。 他對繪梨衣隻有恐懼和厭惡,但真對上女孩那害怕的眼神,他卻感覺自己看見了一隻不諳世事的貓,她的心理年齡出乎預料的幼小,這樣的人總是活不長的,被送到荒島上怕是沒幾天就會死去。 饒是如此,有些事情依然是不能退縮的,如果鬆口了,那就是對這個世界上其他所有人的不尊重。就算為此要一個女孩去死或許也是應該的,這個世界上諸如此類的犧牲絕不少見。 源稚生一直用的是純粹的中文:“可是你其實並沒有那麼想讓她死,不是嗎?” “她隻是需要被送到監獄裡去。”舒熠然沒有否認。 舒熠然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不那麼堅硬的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蘇茜的幾句話在幾年裡都徹底地收攏自己的情緒,對他而言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支柱就是那些來源不多但足夠濃烈的愛,依靠著愛長大的孩子麵上再平靜心底總是軟的,連戾氣都會在這種溫暖的情緒裡像是冰雪一樣融化掉。 正因如此,他的拒絕不夠強硬,如果是楚子航在這裡就好了,他沒有舒熠然這種感性的思維,他很理性,源稚生說完要求之後楚子航大概就直接閉目送客了,談都沒得談。 舒熠然突然想到了那個著名的扳道問題,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不過還好被放在天平上的不是他在乎的人。 “這裡是日本分部的地盤。”源稚生半是提醒半是威脅。 “我以為你的談判手段能有點新意,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舒熠然並不太害怕這樣的威脅,赫萊爾待在他的身邊,除非日本分部還有類似繪梨衣的怪物,否則自己應該是死不掉的。 “無論什麼手段都要試試不是嗎?這是我一個手下說的話,隻要有利的因素都拿出來試試。你在麵對困境的時候會坐以待斃嗎?”源稚生反問,“其實妥協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你真的覺得她住在這裡有機會造成你口中的那些危險嗎?” “我其實很好奇你們為什麼想要和我談判,而不是采取更強硬的手段?你這麼相信我會遵守承諾?” 源稚生將一支黑色的密封玻璃管掏出來,裡麵是近乎粘稠的黑色的液體,像是某種化工的廢料,正緩慢的冒泡,“不是相信你的承諾,而是我們可以互相為彼此保守秘密。這是你的血樣,你自己也能看得出來在你重傷的時候你的身體出現了什麼樣的異化,如果這份血樣被送到秘黨手裡,你也會淪為被審判的對象。” “……作為擁有超級計算機‘輝夜姬’的家族的一員,我以為你會知道我的血統異化技術從何而來。” “猜得到,但不能擺在明麵上,不是嗎?”源稚生說,“校董會可能也猜得到,但你還是會被審判,因為這是嚴重的違規,也可以作為指控昂熱的絕佳手段。我不太喜歡威脅式的談判,其實你可以把這看作是讓雙方有信任基礎的保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了你的承諾,蛇岐八家可以付出更高的代價。” 舒熠然還想否決,意識中卻泛上了點點寒意,像是要沉進冬天的水裡,舒熠然感覺眼前模糊了一些。 “其實也不是不能談談。” 這句話出自舒熠然的口中,卻不是他想說的,身體被另外的力量所操控。 這個世界上能做到這一點的大概隻有一個人,她似乎經過某種恐怖的絕望的苦寒孤寂,對一切被封鎖在世界盡頭的行為都帶著莫大的抵觸。 “不要反抗,稍後我給你解釋。”赫萊爾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果然是她,或許這意味著兩人之間的聯係正在變得越來越深,舒熠然不知道這算不算一件好事,赫萊爾在此刻趁著他重傷未愈主動接管起了這具身體,似乎是有著自己的算計。 “價碼不夠,”眼中的神色微微變化,“舒熠然”深呼吸,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轉變,“我們擺明了說,你願意為她付出多少代價?” 源稚生的臉上浮現出些許驚愕的表情,舒熠然的口風轉變的太快了,讓他有些接不住招。 “我不想徹底得罪一個家族,至少我現在還在你們的地盤上,而以你們的力量應該能管好她。你們也不願意和學院交惡,所以才會有今天的談判。”赫萊爾說,“其實你也不介意我把價碼開高點吧?這樣大家都能放心一些。光靠一管血樣你們的籌碼有限,但要是有了我接受你們賄賂的證據,雙方的信任應該都能更牢固一些。” “確實如此。”源稚生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