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原始的刀耕火種,發展到此後的精耕細作,畜力、水力廣泛運用其中,這些都是農具的改進與創造,以及農耕技術的創新。 桓熙想要提高生產力,也隻能往農業技術的創新上想辦法。 “民以食為天,農業當是重中之重,我欲懸賞重金,以求天下匠人改進農具,創新技術,還請先生為我主持此事。” 王猛不是貴族出身,經歷過食不果腹的生活,否則他也不會在青年時,迫於無奈,以販賣畚箕為生。 畚箕其實也屬於農具的範疇,王猛實際上,對於農業的重要性,是有切身的體會。 “王猛必為主公辦妥此事。” 離開正廳,王猛隨即發布政令,借以桓熙的名義,向公眾征求農具改進、與農業技術創新。 大將軍府的文書送往地方,各地官員無不重視,紛紛在當地發布告示。 馮翊郡重泉縣(陜西蒲城縣東南),一名糧長領著鄉裡的青壯前來縣城納糧。 所謂糧長,是桓熙在平定關隴之後,效仿明太祖朱元璋的法子,所設置的新職位。 糧長不算國家公務員,沒有津貼,甚至采用輪值製度,各鄉的戶主,每年輪流擔任該鄉的糧長一職,負責糧稅的催征、經收、解運。 此舉,既為官府減少了支出,也使糧長不能魚肉百姓。 畢竟大家都是鄉裡鄉親,又是輪值製度,今年你借機作威作福,哪知道明年不會遭受報復。 朱元璋出身貧農階級,自己的父母兄弟相繼餓死,無需懷疑他對底層百姓抱有一定的同情,畢竟兩千年的封建歷史中,從沒有哪位皇帝,對底層百姓的苦難,有朱元璋那樣深刻的認識。 他所推行的許多製度,出發點是好的,不過是受限於自身的認知水平,以及被後人、底下人曲解意圖。 明朝初年,糧長製度的設立,使得奸猾之人巧立名目,以此牟取暴利。 但這是在推行均田製的關隴,桓熙治下沒有那麼多的苛捐雜稅,民眾要繳納多少的稅賦,也都一目了然。 總體來說,雍、秦、梁三州百姓需要承擔田租、戶調以及力役。 田租為每年三石米,戶調也就是人頭稅,為絹一匹、綿三兩。 而所謂力役,也就是徭役,成年男女每年都需要無償為官府服一個月時間的勞役。 當然,不願服徭役,也可以出絹,每丁可按每天繳納絹三尺的標準,交足三十天的數額,以代替徭役。 而無力繳納戶調,桓熙也為他們想了辦法,即多承擔十五天的徭役,即可免除戶調。 不過在均田製下,還沒有人為了省一匹絹,三兩棉,而自願多去承擔徭役,反而有大部分的人都願意出絹,以免除徭役。 沒有了巧立名目的機會,又是糧長輪值製度,這些糧長自然也就失去了魚肉鄉裡的機會。 張高平是這支運糧隊伍的一員。 此前桓熙北伐,有許多三輔百姓前往獻糧,得以免除兩年的賦稅,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量前去迎接王師,同樣有許多的人害怕王師退出關隴,兇殘的羯人打擊報復。 於是當初獻糧的民眾能夠安享兩年免稅的時候,張高平與那些瞻前顧後的人,如今就得在糧長的帶領,專程往縣城跑這一趟。 縣衙門前,各鄉前來納糧的人已經排起了長隊,張高平見有一夥人聚集在告示前,心中好奇,便湊了過去。 他自然是不識字的,但好在當地的縣令也考慮到匠人、農夫識字的終究是少數,特意安排幾名差役輪流站在告示前,反復宣讀上麵的內容。 當聽說征東大將軍正在以重金征求改進農具以及農業技術的革新,張高平一時之間心猿意馬。 說實話,他還真就掌握了一門少有人知的農業技術,那是在關東服役時,一名他幫助過的老農所授,就是不知道官府能否看上眼。 但至少張高平自己以這項技術耕地,效果頗為顯著。 敝帚自珍是許多人的通病,如果不是今天見到這一公告,張高平還真沒想要拿出來。 當然,更為重要的原因是桓熙依照承諾,為勞軍的民眾免除兩年賦稅,讓張高平認識到,那位征東大將軍還是講信用的。 但他是一個謹慎的人,否則也不至於今日還得前來納糧,張高平沒有聲張,他默不作聲的回到隊伍裡,準備去了長安,再獻上自己的農耕技術。 一般來說,民眾是不能隨意流動的,但各鄉的糧食,在縣衙勘合後,還得糧長帶人送往郡城,而京兆郡的郡城,正是長安。 桓熙體諒百姓,隻需要各鄉的納糧隊伍就近運往郡城,至於郡城運去州城,則由各地太守征發徭役,以民夫運送。 有渭河在,民夫運糧其實也不算辛苦,哪怕是梁州的運糧隊伍,也能在走出陳倉道後,改換河運。 張高平一行人來到長安時,已經是數天之後,眾人往太守府送去糧食交差,張高平借口脫身,直奔征東大將軍府。 但征東大將軍府是西漢時的丞相衙署,東側是長樂宮,西側是未央宮,位於西漢時的皇城之中,在這裡談笑的都是官吏,哪是一個農民能進的地方。 張高平還未靠近,就被看守城門的侍衛喝止: “衙署重地,豈能擅闖!” 張高平被嚇得一激靈,趕忙解釋道: “我是應征前來,為大將軍獻上一門新的技術。” 侍衛卻驅趕他道: “快走!快走!這種事情你應該先去找縣令、太守,大將軍哪有時間理會你。” 張高平無奈,隻得先回太守衙門。 京兆郡太守由權翼兼任,由於這段時間是各縣稅糧入庫的日子,權翼一直在衙署當差,已經好幾日沒有去軍府了。 今日正在衙署當差,他得知有人前來進獻新的農耕技術,並沒有太多的驚喜。 實在是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的失望情緒。 仔細想來,改進農具、革新技術,又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再是不耐煩,聽說了這事,權翼還是得見一見,萬一真的錯過什麼工具,或者新的技術,豈不是要鑄成大錯。 張高平被差役領進門,權翼問道: “來者何人?” 張高平往日納糧,也就隻能與差役照麵,偶爾能看到縣令,已經驚為天人,又何況是太守這樣的大官,他顫巍巍的行禮道: “重泉縣人張高平,拜見府君。” 權翼掃過張高平,覺得對方可能與之前那些人一樣,都是來碰運氣的,因此也沒抱太大的期望,隨意的問道: “我聽說你有新法,願聞詳情。” 張高平在進門前,已經從差役口中得知,這位太守是征東大將軍的心腹,因而也沒有了顧慮。 他深吸一口氣,與權翼滔滔不絕說起了自己所習得的那門新技術。 張高平所言,就是在耕耱技術的基礎上,在耕與耱之間,多加一道將泥土耙碎的工序。 所謂耕耱技術,最早出現在漢代,是指在翻耕後用農具耱來耱平地麵、耱碎土塊,以保留土壤中的水分。 而張高平所獻,又可稱為耕耙耱技術,是以農具耙在翻耕之後,將耕層土塊耙碎,在地麵形成一層鬆軟的土層,切斷土中的毛細管,盡可能地減少水分蒸發,起到保墑防旱作用。 權翼越聽,臉色越是鄭重,早已沒有了此前的隨意。 他當然沒有過下地務農的經驗,出身士族的權翼,雖說十指不沾陽春水,但耕耱技術他是聽說過的,自然清楚保存土壤水分的重要性。 尤其是關隴地區降水少,普遍以旱田為主,這一技術如果真的行之有效,對於關隴的農業生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帶來極大的影響。 權翼緊張的追問道: “可曾實驗?效果如何?” 張高平道: “草民多年來,始終在耕、耱之間,將田土耙碎,隻要不是遇到大旱,即使遭逢小旱,田地亦能保澤。” 權翼不由瞳孔微張: “所言非虛?!” 張高平道: “草民怎敢欺瞞府君!” 權翼再也坐不住了,他招呼張高平道: “快快隨我去拜謁主公!” 有權翼領著,自然不會遭遇侍衛的阻攔,張高平來到軍府,自有人前來給他搜身。 桓熙並不懂農業技術,但他卻聽說過耙地的說法。 今日張高平獻上耕耙耱之術,他才知道,如今的農業耕種,是沒有耙地這一道工序的。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桓熙過問的都是軍國大事,對農田裡的事情,也確實關心的少。 既然耙地這道工序能夠流傳到後世,依舊在使用,足以證明它的價值。 桓熙立即派人前往重泉縣,檢查張高平家的土地情況,同時也準備在小範圍內進行實驗,等確定耕耙耱技術保墑防旱的效果,再行推廣也不遲。 他對張高平道: “你為我獻上此術,若能行之有效,我又豈能吝惜,當贈十萬錢,以為獎賞。” 桓熙顯然是準備拿張高平當千裡馬骨,來鼓勵治下之人改進農具,創新技術。 “十...十萬錢...” 張高平瞠目結舌,喃喃道,顯然大腦已經在巨額財富麵前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