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曹,即為功曹,顧名思義,主管考察、記錄各級官吏的功績,以備提拔,同時協助主官,處理人員選用等事宜。 簡而言之,職權類似於三省六部中的吏部。 如果將安西幕府看做是一個朝廷,那麼西曹主薄則可以被視為吏部尚書。 不僅是人事權,桓溫允許桓熙參預機要。 同時,應桓熙所請,桓溫以郗超為西曹書佐,輔佐桓熙。 而這些,都是桓熙為其父四處奔走所應得的獎賞。 但知曉其中內情的,隻有寥寥數人。 更多人還是對此頗有微詞,認為桓溫任人唯親。 按理說,征辟幕僚也是府主的權力,年少身居高位的,同樣大有人在,譬如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被秦王拜為上卿。 但從沒有人會像桓溫一樣,將自己年僅十四歲的兒子招入幕府,堂而皇之的對他委以重任。 尤其是幕府中的部分屬官,無不在等著看桓熙的笑話。 然而,桓熙上任的第一天,就給了所有人一記悶棍。 桓熙參照張居正的考成法,推出自己的考核之法。 新法規定:各衙各曹與西曹將所屬官員應辦的事情定期立限,造冊登記,共有兩本,一本留在衙曹,一本收在西曹,之後由西曹根據賬簿登記,定期檢查,以此評定優劣。 安西將軍府,議事大廳內,屬官畢至,桓熙站在場間,侃侃而談: “此法重點在於立限考事,以事責人,官員之間,孰優孰劣,孰勤孰怠,一目了然,我謂之為考成法。” 屬官們之中,叫苦不迭的大有人在。 他們已經不再懷疑桓熙的才能,畢竟能夠推出考成法,已經證明他有資格掌管西曹,但這實在有違當今官場的風氣。 東晉名士風流,講究的就是一個不耐俗務,自在灑脫,如今居然要定期接受考核,這不是逼迫他們埋首案牘之間,哪還有時間袖手談玄、遊山玩水。 桓溫暗暗將這些人記在心中,他並沒有出麵強壓不滿,而是示意桓熙繼續。 桓熙當然知道東晉官場是個什麼風氣,他正色道: “家父鎮守荊州,不僅是要為國戍邊,更有誌於匡定天下,再造神州。 “有非常之誌,當行非常之事,唯有上下齊心,勵精圖治,方能有所成就。 “諸位願意追隨家父來到江陵,想來也並非屍位素餐之輩,何不奉行此法,盡職盡責,與家父並力輔佐晉室,留芳名於後世。” 眾人啞口無言,而這時桓溫才開口道: “桓主薄之法頗有道理,但實在有違人情,不如暫且在安西幕府試行,以觀成效。 “若能行之有效,則可在荊州推行。” 見桓溫都發了話,屬官們隻得應下,回去準備為將辦之事登記造冊,桓溫留下桓熙,說道: “為父很欣賞你的考成法,否則也不會召集眾人讓你宣講,但如今我恩威未立,隻能在幕府試行,待收取蜀中,方能推廣。” “孩兒明白父親的顧慮,父親能夠給我機會,讓我在眾人麵前暢所欲言,孩兒已經感激不盡,如今新法能在幕府試行,更是意外之喜。” 桓溫聞言,對自己這個嫡長子更是滿意。 安西幕府試行考成法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但還是有不少人質疑桓熙的才能,認為桓溫為了其子可謂是煞費苦心,考成法幕後設計之人,是桓溫而不是桓熙。 畢竟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推行新法,屬實駭人聽聞。 秉持這一觀點的,大有人在,包括何充。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可是親自考校過桓熙。 此前為庾翼吊孝,誰又知道桓熙所為,不是在向桓溫學舌。 但也有人對桓熙大為改觀,譬如謝奕之女謝道韞。 ‘莫非此人真是經世之才?’ 謝道韞放下手中的古籍,暗自尋思道。 正此時,年幼的謝玄邁著小短腿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阿姊!父親回來了。” 今日是休沐,但謝奕一早就出門,說是要去尋桓溫飲酒。 謝奕嗜酒如命,隻要不是當差的日子,必定是要喝得爛醉如泥。 謝道韞起身道: “知道了,你往後慢些跑,免得又磕了碰了。” 說著,她牽起謝玄,前去看望父親。 行至廳堂,果然,謝奕正醉醺醺的坐在主位上,謝家姐弟的母親則與一名少年交談甚歡。 這少年,謝道韞自然是認得的,正是桓熙。 見姐弟倆前來,謝母為她們介紹道: “這位是桓安西之子。” 謝道韞欠身一禮: “小女子謝道韞,見過桓主薄。” 桓熙起身道: “原來是詠絮的女公子,在下桓熙,這廂有禮。” 謝道韞早就名聲在外,因為與三叔謝安觀雪時,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才女之名,不脛而走。 說著,桓熙又道: “此地並非幕府,不必稱呼官職,你我兩家本就是世交,在下表字伯道,女公子直呼表字即可。” 謝道韞看了一眼母親,見母親點頭,她才道: “既然如此,伯道兄也不必呼我女公子,家父為我表字令薑。” 二人通了表字,桓熙彎下腰來,撫摸著謝玄的小腦袋,看向謝道韞,問道: “不知這位是謝司馬的哪位公子。” 謝道韞介紹道: “這是舍弟謝玄,謝玄,還不快向伯道兄見禮。” 謝玄奶聲奶氣地學著大姐的稱呼,說道: “謝玄見過伯道兄。” 桓熙不由發笑道: “令弟天真爛漫,屬實惹人喜愛。” 說著,桓熙向謝母請辭,謝母吩咐道: “道韞,我扶你父親回屋歇息,你為我送一送桓郎。” 謝道韞答應一聲,送桓熙離開廳堂,謝玄也在身後跟了去。 桓熙與謝道韞行走在回廊之中,謝玄則插在二人中間,桓熙方才還稱贊謝玄天真爛漫,現在隻覺得他麵目可憎。 正尋思要找個什麼話題,隻聽謝道韞突然問道: “世人都好揚名,可伯道兄在建康時,為何要故為拙態?” 不僅是何充一人眼拙,桓熙此前刻意以遲鈍木訥的形象示人,謝道韞也是見到過的,同樣被他騙了過去。 可來到荊州之後,與當初分明就是兩個人。 短短數日之內,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故而,謝道韞篤定,桓熙是有意為之。 桓熙並未有所隱瞞,坦誠道: “若是鋒芒畢露,唯恐朝廷將我留在建康為質,不能隨父上任,因此,何相考校我時,我故意錯漏百出,而朝廷也果然沒有將一豚犬留在建康。” 謝道韞輕聲笑道: “世兄愚弄滿朝公卿,就不怕遭人記恨嗎?” 桓熙不以為意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眾,人必非之。 “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 “唯有安逸一生,碌碌無為,才不會遭人記恨。” 謝道韞聞言,妙目一亮,贊道: “‘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實在是至理之言。” 說著,謝道韞追問道: “世兄可還有下句?” 這一句出自左宗棠的詩篇,下句桓熙自然有,但其中用典,不適合道出,隻得搖頭道: “偶得佳句而已。” 謝道韞略微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又問道: “世兄原來也通詩文?” 桓熙頷首道: “學過些許,但年歲稍長之後,眼見神州陸沉,中原百姓受人奴役,立誌追隨父親驅逐胡虜,便一心向父親請教治軍救國之術,無暇繼續鉆研詩文。” “相較於治國救民,詩文確是小道。” 謝道韞嘆息一聲,又問道: “我聽說伯道兄在庾公的棺前立下重誓,可數十年間,多少前人壯誌難酬,伯道兄又有幾分把握?” 桓熙正色道: “事在人為,盡吾誌而不能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雖死無悔。” 謝道韞聞言,贊嘆道: “伯道兄說得好,小妹在此恭祝兄臺,他朝策馬揚鞭,北定中原。” 桓熙笑道: “承令薑吉言。” 二人在門口道別,桓熙回到家中,便被桓溫給喚了去。 桓溫身上的酒氣還未散去,他問道: “伱行事,向來都有目的,今日主動要送無奕(謝奕)回府,所為何事?” 所謂知子莫如父,桓熙也不隱瞞: “謝家長女,秀外慧中,才名遠揚,孩兒願求父親為我聘之。” 俗話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不如先把心意挑明,免得桓溫給他亂點鴛鴦譜。 桓溫搖頭笑道: “我就知道你暗藏心思,無奕之女才思敏捷,與你倒也匹配,兩家也稱得上是門當戶對,隻是你如今年少,無需這般心急,等過上幾年,假使你依舊沒有改變心意,為父自會派人上門說媒。” 後世皆以王謝並稱,但如今的謝氏,並非頂級門閥。 謝家真正崛起,能夠與瑯琊王氏並肩,還得是謝安執政以後。 桓熙欣喜不已,他知道,隻要謝安不從中作梗,憑借桓溫與謝奕二人的交情,以及桓溫將來的權勢,這門婚姻可謂是板上釘釘。 而桓溫之所以不阻止桓熙惦記人家謝道韞,也與謝家的實力有關。 陳郡謝氏雖然如今不及瑯琊王氏,但也是一方諸侯。 謝奕的堂兄謝尚為西中郎將、督揚州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假節,鎮守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