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渡口,桓熙在向司馬興男、謝母阮容見禮後,上前一步握住了謝道韞的手。 “蒼天可鑒,終於讓我盼回了你。” 萬千情意,都在此中。 眾目睽睽之下,謝道韞雖然感到難為情,但還是沒有掙脫,就這麼紅著臉,低下頭來,輕輕答應道: “道韞也在期盼著與桓郎重逢。” 二人這副模樣,可謂羨煞旁人,但司馬道福見著這一幕,心裡就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而更讓她覺得厭惡的是桓濟向自己投來的目光。 照實來說,桓濟相貌不差,但見過更好的風景,像司馬道福這樣的人,又怎麼願意將就。 終究是父命難違,身為宗女,就該為晉室出力。 正如司馬道福母親勸說的那樣,至少她不用被送去北方和親,就已經是萬幸。 回城的馬車上,司馬興男帶著兩名未來兒媳謝道韞、司馬道福同車,為了避嫌,桓熙自然不能跟上去的,他索性拋下自家兄弟,與謝家兄弟們坐在了一塊。 這是一個陳郡謝氏人才井噴的時代,上一輩的謝安、謝石等人自不必贅述。 年輕一代中,又有封(謝韶)、胡(謝朗)、羯(謝玄)、末(謝琰)四人齊名,才乾最為卓越,以謝韶為首。 淝水之戰就是謝安坐鎮後方,謝石、謝玄、謝琰叔侄三人在前線指揮作戰,與被迫降於苻堅的朱序等人通力合作的結果。 最終以8萬人大勝前秦25萬先鋒大軍。 當然,這一時期還沒有封胡羯末的說法,謝韶如今才七歲,謝玄八歲,至於謝琰,甚至都還沒有出生。 陳郡謝氏絕不僅僅隻有封胡羯末,其餘子弟不過是被他們的光芒掩蓋,若是放在別的宗族,也是能夠引起重視的青年才俊。 毫不避諱的說,桓熙之所以非得迎娶謝道韞,甚至不惜為此等她數年,對陳郡謝氏展示出足夠的尊重,並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甘當舔狗。 說到底,在古代,政治人物的婚姻,在日久生情之前,又哪有愛情這種說法,無非是為了宗族利益、自己的利益而做出的選擇罷了。 桓熙作為穿越者,當然知道,真正能夠支撐起朝廷的,並非司馬昱、殷浩,而是以謝安為代表的陳郡謝氏。 就連偉人都稱贊,謝安一生有兩大功績,一為淝水之戰,二為拖住桓溫。 桓熙之所以執著於迎娶謝道韞,並非是一定要將謝安收為己用,而是如同司馬昱嫁女,試圖從內部分化陳郡謝氏,至少不能讓他們所有人都跟著謝安一起匡扶晉室。 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立場,有的人期望留下忠貞之名,也必然有人想要成為新朝的外戚。 桓熙在馬車裡與謝奕諸子交談甚歡,謝道韞的那些叔伯兄弟們沒有過來,也不知是否為了避嫌,但能與謝玄重逢,聽著他對自己的推崇與景仰,已經讓桓熙滿心歡喜。 “伯道兄(桓熙),我與父親說過了,再過幾年,我就去長安投奔你,在你帳下歷練,到時候,你可莫要閉門不納。” 謝玄提前與桓熙打好招呼。 桓熙笑著答應道: “阿玄若來,我必掃榻相迎。” 時人稱贊謝韶為謝氏諸子中,最為優秀之人,這一點桓熙不敢茍同。 說穿了,這些有發言權的時人,都是士族,他們輕視武人,而謝玄最為卓越的卻是軍事才能,名落謝韶之後,多半緣於此故。 車隊入城之後,先在謝府停下,這還是謝奕當初購置的宅院,謝母阮容知道女兒遲早是要來江陵與桓熙完婚,因此不曾出售,等將來大婚時,也能有個接親的地方。 桓熙下車與謝道韞執手道別,不可否認,這段婚姻他的確別有目的,但相識的時間久了,牽掛的日子多了,對她的感情,也在心裡生根發芽。 與謝氏眾人別過,回到臨賀公府,桓溫早在門口候著。 “夫人旅途勞頓,甚是辛苦,不僅為我接來了親家,更替仲道(桓濟)許下一樁好姻緣,有如此賢妻,夫復何求呀。” 桓溫眉開眼笑道。 旁人見了,還真以為桓溫對桓濟與司馬道福的婚事甚為滿意,更別說是沒有多少城府的司馬興男了。 她得意的哼道: “既然你心中有數,也不枉我辛苦付出,唉,若不是老身相夫教子,持家有道,龍亢桓氏又怎會有今日的風光。” 說著,將司馬道福喚道身邊,笑道: “瞧瞧,多好的姑娘,還得是老身我眼疾手快,否則,指不定便宜了哪家的豎子。” 司馬興男可以不把桓溫當盤菜,但不代表其他人不畏懼這位權勢滔天的桓氏家主。 司馬道福恭敬向桓溫行禮,對於司馬興男一番話,適時表現出羞意。 那嬌俏的模樣,看得桓濟一愣一愣。 桓溫將眾人迎回家門,讓大家各自休息,隻與司馬興男、桓熙一家三口去了書房,顯然是有事要說。 書房內,桓溫目視桓熙,希望他由來開口。 雖然在外人麵前盛贊司馬興男給桓濟找了一門好親事,父子二人也有了善後之策,但總得讓司馬興男自己明白,她到底闖了什麼禍事,免得將來又犯這種錯誤。 桓熙朝桓溫會意的點點頭,他看向母親司馬興男,正色道: “母親...你遠道而來,想必還未用膳,孩兒這就去吩咐後廚為伱準備些吃食。 “對了!父親還有話要與你說,孩兒就不打攪了。” 司馬興男欣慰道: “還是我家熙兒知道體貼為娘,快去吧。” 桓熙得了允許,不顧桓溫驚詫的眼神,溜之大吉。 待他一走,司馬興男便催促道: “說吧,老奴,究竟何事,這麼急著將我帶來書房,還要熙兒作陪。” 桓溫小心地組織著語言: “我與熙兒商量過了,想在濟兒婚後,將他送去長安...” 話未說完,司馬興男已經鬧將起來: “熙兒外鎮,已經使我肝腸寸斷,如今又要送走我另一個兒子,老奴!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好!好!好!都送走!歆兒、禕兒、偉兒也一並送走好了! “正好使我思念成疾,香消玉殞,就沒人礙著你納妾了。” 說著,伸手便要去拔桓溫的胡須、抓桓溫的老臉。 桓溫一手護須,一手護臉,連忙解釋道: “這怎麼又說到納妾了!我真沒有這份心!老夫冤枉!都是熙兒的主意!是熙兒的主意呀!” 聽得桓溫叫冤,司馬興男這才住了手,她拉開門,本是要找人將桓熙叫回來,不想,桓熙就在門後附耳偷聽。 “嗬嗬,母親。” 桓熙尷尬地笑道。 司馬興男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硬給拽進了屋裡。 房門再度被關上,荊益之主在慶幸保住了自己的胡須,關隴之主則在揉搓著他的耳朵。 二人在外人麵前威風凜凜,但不會對妻子、母親逞那份威風。 司馬興男問道: “熙兒,你父親說這都是你的主意,是與不是?” 桓溫緊張的看著桓熙,唯恐這小子不認賬,好在桓熙還是自己擔了下來: “回稟母親,是孩兒的主意。” 兒子不是丈夫,司馬興男並未急於發怒,她疑惑道: “讓濟兒留在江陵不好嗎?在你父親的身邊,也有他的用武之地。” 桓熙認真與她分析了這樁聯姻可能帶來的影響,當得知桓熙、桓濟兄弟可能因此走向對立,司馬興男大驚失色: “退婚!必須退婚,我們桓家廟小,容不下這尊大佛。” 桓溫嘆息道: “這時候退婚,又讓天下人怎麼看待我們,隻怕會說熙兒從中作梗,破壞了濟兒的姻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濟兒也會因此生恨。” 司馬興男更是手足無措,她哭道: “糊塗!都是老身糊塗呀!” 見她大哭不止,桓家父子趕忙安慰,隻要將桓濟帶去了北方,就能將這樁婚姻帶來的惡劣影響降到最低,司馬興男也終於點頭答應。 她抹著眼淚道: “以後府上的大事,都由你們父子商量著拿主意,我是一個沒有遠見的婦人,不能再為你們增添麻煩了。” 桓熙頗為欣喜,哪知,桓溫卻道: “夫人這是在說什麼胡話,你不也說了麼,我們桓家能有今日之盛,夫人相夫教子,持家有道,可謂是功不可沒,怎可因此自暴自棄。 “我與熙兒都是要為大事奔波,無暇顧家,你要不管,這個家豈不是要跟著散了。” 司馬興男聞言感動不已,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從丈夫口中聽到這麼動人的情話了。 “熙兒,你去後廚替為娘催一催飯食。” 司馬興男想要支開桓熙。 桓溫聞言,頓時一驚,心道: ‘糟糕,用力過猛了。’ 桓熙裝作不知,他出門後,會心一笑,將在院中侍奉的奴婢盡數逐走,不許他們靠近。 自己則去往後廚,故意磨磨蹭蹭,讓他們夫妻能多些親近的時間。 想來,桓溫也會感激自己的體貼吧,畢竟中年夫妻又能有多少動情的時刻。 桓熙直到兩個時辰之後,才從後廚帶去食盒,敲響房門,滿麵紅光的司馬興男對廚子手藝贊不絕口,唯有桓溫的雙腿還在不住地打哆嗦。